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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词典 作者:柳美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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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交往过的男人都是四十过半的。
  他们的头发已经混杂着白发,身体的各个部位开始松弛,脸上出现了皱纹、斑点,对人生已经不再充满希望。为什么会为他们所吸引呢,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和那些充满活力的二十多岁男人聊天,我却总是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不仅觉得他们距离自己遥远,有时他们还会让我生出鸡皮疙瘩。
  虽然这么说,也不是所有的中年男人都招人喜欢。对于我来讲,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至今还保留着青年人心理的人。
  二十岁的时候我所交往的一个男人,他的儿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高中,妻子和他同岁。
  过了一段时间,他提出租一所公寓和我,还有我妹妹一起住。我觉得和他交往下去太危险,便终止了与他的交往。听说一个月以后,他和自己妻子的朋友——酒吧的女老板结了婚,而且对方已经怀上了孩子。另外,还听说他所经营的编辑部已经倒闭了……
  两年以前,我坐出租车的时候,碰上了红灯。对面车道上有一辆运输公司的卡车也在等信号,我的眼睛猛然停留在这辆车上。握着方向盘的竟然是他。信号灯转为绿色以前,我一直低着头,生怕让他看到我。
  我和五十岁的朋友说了这件事,他说:
  “和你交往的男人是K吧?还是E?还是M?无论哪个,不是离婚,就是得癌,再不就是破产,都挺倒霉的。这么多人都这样,就不能说是偶然的了。看来,我也得注意了。”
  说到底,我所交往的男人,都是决不“装嫩”,都是看上去很关心妻子的中年男人。


  KISYA(记者)[记者]
  KYOUSI(教师)[教师]
  尽管这是完全不同的职业,但是他们的风貌、举止、服饰却惊人的相似。
  Y报文艺版的K氏是第一个在报纸上介绍我的人。
  一般而言,没有人会理睬一个十九岁的人的处女作的。无论是见我,听我谈,还是亲自到剧场看看,都是K一个人。不仅如此,他还为我写了剧评,这让我和演员们感到惊喜。我记得当时我们每个人都买了十份登载着这篇评论的报纸。那篇以当月主要公演剧目为题材的剧评的题目是“语言丰富看《与水中之友》”。
  他一直在介绍我,直到其他报社的记者、评论家对我产生了兴趣。当我的知名度多少提高了些时,他突然停下了笔。
  我打电话请他来看戏,他不高兴地低声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出现在剧场里。
  后来,听我的一个前辈说,我才知道,K年轻的时候曾经到某剧团的排练现场采访,在那里和剧团的演员大吵了一架。最后,那个演员拿出刀子向K捅去,把K弄得满身是血,而K只是说了句:“我这样没法回报社,你给我买件大背心来。”第二早晨,报纸的社会版上登载了一篇关于该剧团海外公演的大篇幅报道。
  我中学二年级,开始离家出走、自杀未遂。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是E先生,每当我出了问题,受到停学处分,他就会给我调座位,让那些好孩子、性格开朗的孩子坐在我的前后左右。
  坐在我后面座位的班长微笑着,用极快的语速说:
  “E先生停了自己的课,专门组织开了一次班会呢。讨论美里回到学校以后,大家如何对待美里。”
  说着,班长把大家分工抄好的笔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这时,坐在我斜对面的学生回过头来。
  “不过,在教师会上,这事可成了大问题了。听说,E老师差一点儿就被辞了职。美里,那天早晨,在石川站你没下车,坐着电车就走了。我看到了。后来,我到了学校就跟E老师说了。结果,老师课也不上了,就去找你。当然,我们不用上课,自习,挺好。可是,美里失踪一次,我们就得调一次座位,这可让人受不了。你看我,现在坐得这么靠前,连干点自己的事都不成,更别说作弊了。你得向大家道歉啊。”
  我在的学校是个教会的女子学校。听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班主任都要由基督教徒担任。只有学生非常爱戴的E先生是个例外。由于这个原因,以前就有人找过他的碴,自从负责我以来,他更是时常受到人们的非难。
  把片断的传闻综合起来,事情好像是这样: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为了找我,E老师不经许可就停课让别的同学自习,而在于E老师频繁地把我叫到自己的家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人家是在怀疑E老师和我有性的关系。
  在小区的房间里,E老师望着我用叉子从他亲手制作的水果蛋糕上取下一块,放进嘴里,并且咽下去。他对我说:“只有老师才知道美里是个好孩子。”说着,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KEKKON(結婚)[结婚]
  正在崩溃之中的共同幻想之一。离婚变得容易了,这使我们无法再使用“结婚是人生的坟墓”这一警句。
  我从没有想过结婚。我可以断言,一次也没有过。
  到今年六月,我就二十八岁了。看起来,这个年龄好像属于结婚适龄期,今年我收到的一捆贺年片里,就夹杂着好几张高中同学的新娘打扮的照片。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高中退学已经过了十二年。
  那所私立女子学校的升学率是百分之百,可是我的这些同学们在十几岁的时候,“啊,真想找个富人嫁了自己”就成了她们的口头禅。尽早瞄准上那种学习刻苦、进了名牌大学、将来能够挣大钱的男人,对于十分现实的这条道路,她们毫不怀疑。
  去年,我去参加朋友的结婚仪式。大家都知道新郎在一家一流企业供职。在化妆室里挤满了原来的同班同学。而且,就在人家正在举行仪式的时刻,她们就在下面低声议论纷纷,什么“那个T子,据我所知,都打了两次胎了”,什么“她瞄上的猎物,准跑不了”,等等。不仅如此,她们的眼睛还盯着新郎一方的桌子看个不停。新郎被来自各方的贺酒灌得满脸通红,一直到仪式结束也没有从紧张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在赠花的时候,竟然是新郎哭了出来。T子一直在注意婚纱的裙脚。坐在我旁边的原来的同学,我记不起她的名字来,她感叹地说:“这哪行啊。场面上嘛,就是流不出眼泪,流点鼻涕,抽泣两下也成啊。”
  在换地方去喝酒的路上,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叹着气说:“啊,真想找个有钱的,把自己嫁出去。”“人家都说,过了三十,婚纱不能是纯白的。是叫象牙色吧,人家说最好是纯天然的。啊,白色,还是雪白的婚纱好。”
  至于孩子呢?我对自己都照顾不了,再有个需要成天陪着、需要照顾的东西在身边,我肯定是没法写稿子了。
  每当我想到生孩子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这样的景象:我在阳台上晒尿布,屋子里传来哭声,我抓起在婴儿床上滚动的婴孩,把他从公寓的凉台上扔了下去。这种景象就像油渍一样,紧紧地附着在我的脑袋里,无法洗涤下去。也许这和我孩提时候置身于一个逐渐崩溃的家庭有关。
  我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弟弟,一个二十四岁的妹妹,一个二十二岁的弟弟。但是依我看来,三个人都几乎没有可能结婚。弟弟们到现在还没有和女人有过关系(这是肯定无疑的),妹妹则总是不和特定的男人交往。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父亲在练习结婚仪式上的致辞时,总是那一套。
  “夫妇是一个鸡蛋。你要是乱来,它就会破裂。你要是攥得紧了,它就会碎了。所以,你必须把它轻轻地放在手掌上,既感觉不到在拿,又感觉不到没拿。我们不知道谁是黄,谁是青,但是只有这样,丈夫和妻子才能在一个狭窄的、容易破裂的壳当中生活下去。”


  KOUTAISI(皇太子)[皇太子]
  超级名人。超级偶像。日本在世界上值得骄傲的超级明星。现实社会中的偶像剧之主角。
  我基本上不看“他们”频繁出场的特别节目,或者女性周刊杂志一类的东西。F导演经常提起“他”。“他们”就是皇家一族的人们,“他”指的就是皇太子。
  七年以前,天皇陛下的病情被整天报道的时候。NHKNHK,日本广播协会的缩语。的记者来到了F先生居住的高级公寓。
  “我睡觉以前,必定要看NHK的。点着灯的窗户变得稀疏了,我心里才踏实。听说陛下还活着?”
  F先生后来为皇太子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而感到十分痛心。
  “想到殿下,我就感到十分的可怜。”
  “为什么?”我不在意地问。
  “你想一想,现在还有这样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吗?绝对没有外遇、绝对不离婚,不看电影,不开车兜风,不购物,这一切都可以不要的女孩子,你想现在还有吗?你要是能找着三代没有问题、高学历的美女,而且还是处女,那简直是奇迹了。”
  F先生在另外的场合曾经这样说过。
  “天皇家族,你就是在日本找个遍,也找不着了。现在他们扮演的不过是早已毁灭的虚幻的家族。天皇家族是最后一个圣家族啊。”
  F先生拼命地向我陈述皇太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最后他颇为骄傲地为我说了一段插曲。
  那是皇太子出席甲子园高中棒球赛开幕仪式时的事情。在仪式开始之前的投球练习时,他投了个速度十分快的球,可是到了仪式开始的时候,他投的球成了弧形,有气无力。
  “嗨,够棒的吧?”
  “为什么?”
  “这还不知道?他是故意那么做的。这就叫做有城府,或者叫做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吗?”
  F先生讲得是唾沫星子飞溅,可我呢?仍然是稀里糊涂。
  当皇太子决定和达到了所有条件的女性雅子结婚的时候,不用说,F先生当然是惊喜得连呼三声万岁。
  最近,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在车站等车,汽车发出天鹅从湖面掠过时的那种轻柔的声响,停在了我的眼前。车的后门打开了。我上了车。我犹豫着,不知该坐在哪儿。我前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扭了过来。原来是天皇。他看看我,微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说,你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此时,我也看到了他旁边的妇女的侧脸。原来是美智子皇后。坐在双人座位靠窗户一边的男人正在欣赏外面白色的风景。我刚坐下身子,所有的乘客都一起回过头来(当然是慢镜头)。原来他们全是皇家一族的人们。汽车飞驶起来。我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男人的侧脸。原来他是皇太子。他对我说:“哎,写下来吧。”他好像对我是一见钟情。
  我把这个梦告诉给了F先生,F先生说:“你这个人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啊。”
  要是换在过去,我这就是大不敬罪。


  SYUUTI(羞恥)[羞耻]
  羞耻之心是无法控制的,所以你只要了解到对方以何为耻,那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对方。
  我在世田谷区的奥泽住。周围有很多颇为时尚的街镇,比如自由之丘、田园调布等。奥泽是个生活十分方便的街镇,那里什么都很全,有菜铺、副食品店、录像带出租店、便利店、书店、文具店等等。
  我刚搬到这里不久,K亭就开张了。K亭是家和式餐馆,也配有中国菜。它的味道和价格很合适,我每星期在K亭吃三次饭。我还领妹妹的朋友们到那里吃过饭。渐渐地,和店里的人也就熟了,店主人会拿出自己店里做的点心请我吃,并且对我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听说最近你要搞戏剧了。”我呢,也会送给对方一条烟什么的。烟是调钉师的父亲来我这儿看戏的时候带来的,玩弹子赢的奖品。
  K亭,我两年前就不去了。倒不是因为它那里的味道差了,也不是因为我们吵了架。起因是非常小的事情。我出门旅行了一个星期,回来以后又忙于排练戏剧,这样就有一个月没有去吃饭。一周,两周,时间过得越长,我就越不好意思去。每次从K亭前面走过,我的脚步就像竞走选手那么的快。如果店主人站在了店前,我就会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地走进胡同,绕道而行。
  一次,我去生协生协,生活协同组合之简称,消费合作社。买葱,随便看了一眼一个排队等着算账的男人的脸。“啊”,我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是K亭的老板。他撇了撇嘴,向我点点头。从那天起,我更是避着K亭走了。
  基于同样理由,我不再去的店,还有一家。就是我住的公寓斜对面的西餐馆。我不再去那里吃饭,已经有两年了。一天,在洗衣店里,我和西餐馆的老板娘碰了个面对面,人家对我说“怎么不来了”,我涨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我在家里做饭了。”
  我也不敢去在公寓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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