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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请你说,我什么都答允。”
“你把饭先吃了,吃饱之后,我再告诉你。”
庄竞之望住眼前的这位面目姣好的姑娘出神。对方那一脸的柔和与友善,忽然间非常有效地抚慰着竞之苍茫的心。
不只为了她要的答案,也同时为了报答一份不言而喻的关怀,庄竞之缓缓地坐下来,一口一口饭送到肚子里。
小姑娘一直瞪着眼,看竞之吃完那顿饭,像舒了一大口气,说:
“这样才好。平白地糟蹋自己,怎么可以应付时艰?你得记着,留得青山在,是最最要紧的。”
“姑娘,谢谢你。”
“我叫小芸,姓阮。”她说:“你叫我小芸好了。”
“小芸,慕天他安全吗?”
“放心,他安全,不只安全,且会健康快乐,你不要再担心他了。”
“可是他现在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去?”
小芸没有再做声。
“小芸,请告诉我。”
“竞之,我以为你最要紧知道的只不过是杨慕天的安全,现今我向你确定他没事,他将会很好地在本城生活下去,其他的你不必问,我也不会作答了。”
说罢,开门离去。
庄竞之捶着门,狂喊:
“小芸,小芸,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慕天?请告诉我,请告诉我。”
何时始能跟杨慕天相见,这是当时填塞着庄竞之整个心的问题。
问题:不从那送饭的小姑娘口中得到答案,却在晚上,当那两个从岸边把竞之与慕天捉回小石屋来囚禁的道友九和矮胖子来见竞之时,差不多真相大白。
竞之一看他俩开门进来,蓦地跃起,竟一反恐惧的神态,一个劲地冲到两人的面前去,喝问:
“告诉我,你们把我的慕天带到哪儿去了?”
“你的慕天?”道友九笑,一张嘴就咧出了他那排黑牙,丑陋至极,“你的慕天已经变成香港的慕天了。”
“什么意思?”竞之问。
矮胖子拿了一张烂藤椅,坐下,滋滋油油地说:
“意思就是说,杨慕天已经重出生天,他可以在香港自由自在地闯世界了。”
“慕天走了?”
“对。我们放他走的。”
“那么,我呢?为什么你们不放我走?”
“因为你比杨慕天值钱得多厂,我们舍不得你!”道友九又咧开嘴巴笑,猥琐的模样叫人作呕。
“我要出去,我要找慕天。”
“你明天就可以出去了,或者你到了菲律宾,捞得风生水起,有一日会见得着杨慕天也未可料的,只不过不会在今天今时而已。”矮胖广依然慢条斯理地解释。
“什么菲律宾?我个要去那鬼地方!”
“轮不到你要个要上,是我们一定要把你送上船。”
“不,我要跟杨慕大……”
活还没钉说完,连连的、清脆的耳光就掴到庄竞之的脸上去。
“不许你再叫嚷,乖乖地给找吃饱了饭,睡好一觉,明天就上船去。”
庄竞之尖叫:
“我不肯走……”
矮胖子并没仃耐性听庄竞之抗议,他向道友九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拳打脚踢,打得竞之嘴角崩裂,流出血水来。一个踉跄,庄竞之要跌倒在地,被道友九一把揪住,矮胖子又扑前去,猛力扯她的头发,把竞之的头连连撞向墙,登时令她金早乱冒,眼前的景物忽然模糊一片。
矮胖子凶狠地说:
“你若还不知情识趣,更多苦头你受!”
道友九扯起他的油喉,道:
“前个月,我们胖子大哥不就让个姑娘当牛羊扮,谁叫她不就范,烧红炽热的一根铁板,一盖就盖在姑娘嫩白的屁股上,哟哟哟,痛得她死去活来,你可不要这么傻,瞎逞强啊!”
“你最好接受警告,否则,死在这儿也是无缘跟你的小哥儿相见的。”
矮胖子与道友九扔下了庄竞之,大力地关上了门。
由着庄竞之负伤俯伏在地上不住哭泣、呻吟。
夜,长得使人以为已经永远堕入无底的地狱黑洞,永不会再有抬起头来、重见天日的机会。
庄竞之心想,是硬拼还是迁就?前者可能要送掉一条生命;死并不恐怖,最难受的莫如不能跟慕天重逢,问清楚一切。后者呢,到底是留得青山在之举。
若不是那个渴望跟慕天重聚的欲望太强烈,竞之根本没法子再爬起来。
房门再打开来时,竞之根本完全没有力量抬起头来看来者一眼,直至她听到是阮小芸的声音,说:
“何苦呢,你是白白受这些无谓的罪。”
阮小芸扶着庄竞之坐好,从那个药物箱内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抹干净了竞之的伤口,再替她敷上了药。
“小芸。”竞之仍带着呜咽的哭音,问,“为什么只送我一个人到菲律宾去?慕天不可以跟我一起走?”
“你如此幼稚、如此的不解世情、如此的执迷不悟吗?唉!”阮小芸叹气,“难怪,没有经过教训的人,永远不会死心,我从你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小芸,救我!”
二'梁凤仪'
“不。”
“你不肯?”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庄竞之连我父亲也上矮胖子的手下,我们一家吃他的饭,干他的事,难逃他的势力,此其一。就算我肯冒险,放你出去,你走不了五十步,就会被警察抓住,送回大陆去,若是被矮胖子捉回,除了一顿毒打之外,情势根本不会改变,此其二。”
“是他们把我和慕天生分了!是他们,我怎么甘心?”
“庄竞之,两个人要是心连心,不肯分离,谁能奈何?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一例。”
“小芸,你若不肯把真情告诉我,我去菲律宾去得不甘心。”庄竞之说,“我们萍水相逢,你就看在我们都是女人的份上几,最低限度帮我死心!”
阮小芸默然。
“是不是慕天自愿离弃我,只救他自己?”
阮小芸望庄竞之一眼,慢慢地说:
“不要相信男人!”
庄竞之忽尔无言,她昂起头来,直直地望住阮小芸,只问了一句话: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原本想证明,男人不都是忘情负义之徒,总有好的,不过是我时歪命转蹇,无缘遇上罢了。我希望多见些人间美丽的爱情故事。然,没有,在你们两个漂亮的人儿身上,我仍见着丑陋。
“当时他们把昏迷的你们自海旁抬回石屋来之后,我看着两个容颜如此美丽俊秀的金童玉女,心上浮出来一个憧憬,你们应是最匹配的一对,同患难,共甘苦,逃到此城来,共创新天地。
“可惜,我的期望,又一次粉碎。
“反证出一个可悲的事实:天下间可怜人都是痴情女子。唯其我们忠贞,他们益发义无反顾地负心。
“从无例外。”
庄竞之轻声地说:
“小芸,谢谢你。”
她本来想问阮小芸的爱情故事,翻心一想,不必了。故事不同,只不过是包装的更换而已,里头盛载着的都是一颗被深爱的人刺戮得血肉模糊的心。
何必要揭开来张望,看看自己,不就可以了。
庄竞之要面对的是另一个要紧的问题,她是不是这就要被送进虎口之内了?
阮小芸答:
“并无他法。否则,他们宁可把你打死。”
“我不要死。”庄竞之突然地这么说,“我不会死。”
“要活,只好顺从他们,到菲律宾去。”
一句话把庄竞之从云端直摔至地下,惨痛尤甚于一顿毒打。
“竞之,将来有日见到你那位师姐顾春凝,不要错怪她,她已尽了所能,在接获道友九他们通知赎人之后,筹到一万元赎金。然,他们规定一万元只能赎一个人。你跟杨慕天,任择其一的话,他们很自然挑选姓杨的,因为你还能卖去菲律宾,捞回一笔。”
“慕天走是他们迫的?”
“不要再寄予任何希望。”阮小芸粉碎庄竞之仅存的憧憬,毫不容情地实话实说了,“既是要求我告诉你真实情况,就别只挑你愿意相信的来信。”
竞之低下头,轻声地说:
“我不会。”
“矮胖子对杨慕天再威迫利诱,他如果不是贪生怕死,单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着想,根本上就不会跟他们好好合作。顾春凝来赎人时问起你,杨慕天告诉她,你已经在捞上岸时奄奄一息,捱不到跟她见面就死了。还是我假扮学生身分,掩护着他,把他和顾春凝自新界送出市区的。”
那个时候,逃至香港的人,只要入的市区,政府就不会再递解出境,若在新界抓到呢,那就是偷渡者倒霉了。
“庄竞之,如果换转是你,你会不会忍心撒这么一个谎?正如你的恳求,我帮助你死心,且告诉你多一个事实,让你好好思考。”阮小芸叹一口气,继续说,“原本矮胖子打算在送走了杨慕天之后,立即把你送到菲律宾去。我暗地哀求了爸爸,请他设法把时间拖长,希望杨慕天逃出生天之后,会立即坦白一切,跟顾春凝商量办法再筹赎款救你。爸爸是负责接应船期的,尽量帮我这个忙,给矮胖子回报这几天偷渡菲律宾的船期改了。可是等足这么多天,石沉大海,已经证明一切,杨慕天不会来救你赎你,他是管自海阔天空,创造自己的新生活去了。你不必等,我们也不必等。”
庄竞之咬咬牙,说:
“好,我就到菲律宾去。”
对于竞之突然的决绝,小芸有一点点骇异,当然也不方便问,缘何至此?
倒是庄竞之自己解释了:
“我要留下有用之身,去目睹这一段恩怨情仇的了断,我要看上天如何实践我的誓言,更要为自己流出的血汗讨回代价。”
小芸点头:
“也该如此吧!”
“小芸,求你答应帮我一个忙。”
“什么?”
“请再为我拖延一个月的样子,只一个月为期,我一定乖乖地上道。”
“为什么要等一个月?”
“因为我不要冤枉好人。正如你刚才提过的,或者情不得已,慕天先解救了自己,才在外头想办法筹钱营救我。慕天不错在你们跟前向我师姐顾春凝撒了谎,说我已死,但是可能在恢复自由身之后,把真相告诉师姐,她一定谅解,必会设法回来找我,几天的时间不足以证明一切。若是候上了一个月,仍无音讯,那么,我心死了,他们不可能认为一个女孩子落在道友九这等人的手上整个月,还有本事好好的活下去而不被摧残。”
换言之,一个月不出现,不相救,就等于永远绝缘、永远弃义了
“小芸,为我们萍水相交的一份缘,为公平的对待一个人,请帮我这个忙。”
小芸低头沉思。再抬起恋问:
“一个月之后,你是真的愿意,任由宰割。”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我信你。让我想办法去。”
日子对于庄竞之而言,是昏天黑地的过。
她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夜地期盼着杨慕天会突然间出现,会怀着款项来赎人,或甚至趁着某一晚的月黑风高,他会静悄悄的偷进石屋来,破门而入,把她带走。
无论如何,要相信一个由自己亲身救过三次的人,以怨报德,是太艰难的一回事了。
可惜,奇迹一直没有出现。
庄竞之逐渐要强迫自己接受事实、强迫自己面对苦难、强迫自己埋藏苦痛,也强迫自己压抑冲动。
报仇的日子与时机总有一日会来,然却不是在可见的将来。
一个月的期限,转瞬即至。
阮小芸是真正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苦苦地哀求负责接洽菲律宾线路的父亲,想办法拖延。
给道友九及矮胖子硬撒了个谎,说:
“那边标哥传口讯过来,新人新事要待至下个月才好送过来,因这阵子两帮龙争虎斗,谁也没闲情逸致管这些小生意。”
于是把船期改订一个月之后,对方也觉着合理。矮胖子也就无话可说了,只交代手下把庄竞之看得紧一点。
他抹一抹自己的圆脸,说:
“最要看牢这些不识事的小姑娘,一下子不见了情郎,想不开,拿刀往颈上一抹,或上吊去,那可血本无归了。她要哭要闹,倒不是什么事!总之,一天之内把头撞枪多次,只要死不了就成。”
庄竞之说过她不会死,那就真的不会,她是个守承诺的人。
只是长期折磨,再加上极多忧虑,她不但憔悴,且已不支病倒。
这天阮小芸跑来她被囚的小房送饭,只见庄竞之躺着,微微地发出呻吟。
“竞之,你怎么了?”
庄竞之支吾着,想撑着床起来,但觉头重脚轻,还是要直挺挺的躺着跟小芸说话:
“小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