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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
迪克考虑了一会。
“可以说有,也可说没有——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这些信带来。她看上去很有信心,渴望过正常生活——甚至相当浪漫的生活。有时,她谈论起‘过去’来,就像是一个蹲过监狱的人,但是,你根本弄不清这些信说的是罪行呢,监禁呢还是整个的经历。说到底,我只是她生活中遇到的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罢了。”
“当然,我很理解你的处境,我再次向你表示我的感谢。这就是为什么在你见到她之前我光要见见你的原因。”
迪克大笑。
“你认为她看到我就会一个箭步扑过来?”
“不,不是那个意思,但我想请你去的时候尽可能温和些,你对女子很有吸引力,迪克。”
“哇,天哪!好吧,我会摆出既温和又讨人嫌的样子——每次都要嚼一些大蒜,胡子拉碴地去见她,迫使她掩面而去。”
“别嚼大蒜头!”弗朗茨说,他将迪克的话当真了,“你别毁了你的前程。我说,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以一瘸一拐地去,我住的地方没有像样的浴缸。”
“你尽开玩笑。”弗朗茨放下心来——或者说露出一副放心的样子,“现在说说你自己,你有什么打算?”
“我只有一个打算,弗朗茨,那就是做一个出色的心理学家,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心理学家。”
弗朗茨乐得笑起来,但他明白这次迪克不是在开玩笑。
“这很好——很有美国味,”他说,“但要做起来困难不少。”他站起身来,走到落地长窗前。“我站在这儿,看得到苏黎世——那儿耸立着明斯特大教堂的尖塔。我的祖父就葬在教堂墓地里。从那儿过桥长眠着我的祖先拉瓦特尔①,他不愿意葬在教会墓地。附近立着我的另一位祖光,海因里希·佩斯塔洛齐②的塑像及阿尔弗雷德·埃舍尔医生③的一尊塑像,然而至高无上的总是茨温利④——我始终得面对一座英雄豪杰的万神殿。”
①拉瓦特尔(1741—1801),瑞土神学家、诗人,相面术创立者。
②海同里希·佩斯塔洛齐(1746一1827),瑞士教育改革家。
③阿尔弗雷德·埃舍尔(1819—1882),瑞士19世纪合名政治家。
④茨温利(1484——1531),瑞士宗教改革家,苏黎世大教堂的“民众神父”。
“是的,我明白。”迪克站了起来,“我只是说说大话。一切还只是开始。大多数在法国的美国人急于回国,但我并不如此——即使我只在大学里听听课,我仍然能在一年余下的日子里领到军饷。不过对一个规模庞大,了解它将来的重要人物的政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然而,我想回家去一个月,看看我的父亲。随后再回来——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哪儿?”
“你的对手那儿——固特拉肯市的吉斯莱诊所。”
“别去那儿,”弗朗茨对他提出忠告,“他们一年只收治十多个年轻人。吉斯莱本人就是个躁狂抑郁症患者。他妻子和她的情夫在经营这家诊所——当然,你明白咱们这是私下说说。’”
“你先前有关在美国的计划怎么样了?”迪克轻声问道,“我们去纽约,开办一家收治百万富翁的现代化诊所。”
“你这是在说孩子话。”
迪克同弗朗茨、弗朗茨的新婚妻子以及一条有股橡皮燃烧的味道的小狗在他们的单幢住所里用餐,弗朗茨的房子就在诊所院子的边上。迪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这并不是因为室内朴素节俭的氛围造成的,也并不是因为格雷戈罗维斯夫人,她光前就被介绍过了,而是因为弗朗茨看来已安于突然变得狭窄的视野。对他来说,苦行主义的边界是有不同标志的——他能够将苦行主义看作是到达终点的一种途径,甚至当作一种过程。在此过程中,苦行主义自身就是一种光荣,但他很难设想将生活故意降低到只是继承前人衣钵的程度。弗朗茨和他妻子在窄小的屋内为家务忙得团团转的样子,既不优雅,也不刺激。迪克战后在法国住了几个月,在美国积极主持下,法国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这影响了迪克的世界观;另外,男男女女看来都想利用他,而促使他回到瑞士——这世界钟表之都来的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即往日那种生活并不适宜一个个性严肃的人。
他使得克特·格雷戈罗维斯觉得自己可爱迷人,而他自己则对身边的生活的平庸越来越烦——同时还因不知怎么产生的这种浅薄念头而自责。
“天哪,我也终究同那些人一般见识了吗?”——因而他常常会在夜半惊醒过来——“我同那些人一般见识了吗?”
对一个社会主义者来说,这种情形颇为可怜,而对那些主要从事世界上最特殊工作的人而言,则是好事。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清理他年轻时的生活经验。那时,是否要为不再相信的东西而献身是已经解决了的事。在苏黎世那些静悄悄的黎明前的时光里,当他的目光穿过街灯的光芒,落到一户陌生人家的餐具室时,他时常想,自己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和一个聪明的人,但这一切做起来相当难。他也想着要被人爱,如果他值得为人爱的话。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二部
第05章
从敞开着的落地长窗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中心大楼的走廊,只有一条条墙的暗影和铁制椅子的古怪影子叠合着投到菖蒲属植物的花坛上。从那些在房间之间拖着步子行走的人当中,出现了沃伦小姐的身影,先还模模糊糊,随后她看见了迪克,她的身影也十分清晰了。她跨过门槛时,她的脸被房间里射出的光线照亮了。她随身把光线也带到了室外。她走路很有节奏——一个星期来,她耳朵里老是响着歌声,那有着炽热的天空和浓密的树阴的夏日的歌。当他到来时,这歌声是如此的嘹亮,她可以应和着唱出来了。
“你好,上尉。”她说。她极不情愿地把她的眼睛从他那儿移开,好像他们的目光已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到外面坐坐好吗?”她静静地站着,眼光左右打量一下,“已经差不多是夏天了。”
一位妇人跟她走了出来,这是个披着方巾的矮胖女人,尼科尔把她介绍给迪克:“——夫人。”
弗朗茨打了个招呼走了,迪克将三把椅子放在一块。
“多美的夜晚。”这位夫人说。
“真美。”尼科尔附和道,接着转向迪克,“你在这儿要呆很久吗?”
“我要在苏黎世呆一段时间,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这可是真正的春天的第一个夜晚。”这位夫人感叹说。
“呆到儿时?”
“至少到七月。”
“我打算六月就走。”
“六月在这儿是个可爱的月份,”这位夫人议论道,“你应该在这儿过六月,七月前离开,因为那时天真正热起来了。”
“你打算去哪儿?”迪克问尼科尔。
“同我姐姐去某个地方——某个有意思的地方,我希望,因为我失去的时光太多了,但也许他们认为,我应该先去一个幽静的地方——也许是科摩①。你为什么不去科摩?”
①意大利北部城市。
“哦,科摩——”这位夫人又开口了。
大楼里响起了苏佩①的三重奏《轻骑兵》。尼科尔乘机站起身来,她年轻美丽的身体给迪克留下越来越强烈的印象。他顿时心潮澎湃。她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动人的孩子般的笑,就像世界上所有那些失落了的青春一般可爱。
①苏佩(1819一1895),奥地利音乐家。
“音乐声太响,听不清说话了——我们四处走走吧。晚安,夫人。”
“晚安——晚安。”
他们走下两层台阶,来到一条小路,这时有一道黑影穿过小路,她挽起了他的手臂。
“我有几张我姐姐从美国送来的唱片,”她说,“你下次来这儿,我放给你听——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放唱片,那儿不会有人听见。”
“那倒不错。”
“你听过《印度斯坦》这支歌吗?”她情意绵绵地问,“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但我喜欢这支歌。我还有《为什么要把他们叫做宝贝?》和《我高兴能使你哭》。我猜想,你在巴黎常踏着这些歌的乐曲跳舞吧?”
“我没去过巴黎。”
他们一路散着步,她那套奶色衣服一会现出蓝色,一会又成了灰色。她的一头金发颇使迪克眼花——每当他转过脸来,她总是嫣然一笑。他们走进路边一座拱形凉亭时,她容光焕发,犹如一位天使。她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带她参加了一个晚会。当迪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感到没有把握的时候,她的信心却在增长——她神采飞扬,似乎整个世界也骚动兴奋起来。
“我不用受什么约束了,”她说,“我给你放两支好歌,叫做《等到牛群回家》和《再见,亚历山大》。”
一星期后,第二次约会他去晚了,尼科尔在他从弗朗茨家里出来经过的路上等他。她的头发拢在耳后,披在肩上,这式样使她的脸显得像是刚从秀发中钻出来一样,就如同此时此刻,她从树林中走出来到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无人知晓的东西造就了她。迪克希望她没有背景,她只是一个不知如何回家的迷途姑娘,有的只是她身后的那片黑暗。他们朝她藏唱片的地方走去,在工作间附近拐个弯,爬上一块岩石,在一堵矮墙后边坐了下来,面对着茫茫夜色。
他们现在仿佛置身于美国,即使弗朗茨将迪克看作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登徒子,他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走得那么远了。他们相处既不安,又觉得亲切;他们坐一辆出租车去相会,多么甜蜜;他们笑吟吟地倾心于在印度斯坦相会,稍后不久,他们多半发生口角,因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但最后他们中有一个离去,另一个在哭泣,好不凄凉,好不悲伤。
柔细的曲调,将失去的时光和未来的希望维系在一起,萦绕在瑞士的夜空。乐声间歇时,一只蟋蟀以一个单调的调子继续演奏,使整个场景衔接自然,浑然一体。末了,尼科尔关掉唱机,对他唱了起来:
一枚银元
投到地上
看它滚动
因为它圆——
她的双唇翕动着,听不到一点喘息声,迪克突然站起身来。
“怎么啦?你不喜欢这支歌?”
“我当然喜欢。”
“我们家的厨师教我唱过这支歌。”
一个女人从不知道
她遇到的男子多好
一旦拒绝他的求婚……
“你喜欢吗?”
她对他嫣然一笑,深信这笑容凝聚了她心中的一切并传递给了他。她不求什么回报,只求有一声回应,只求他的心同她一样颤动。时光慢慢流逝,从柳树和夜幕飘逸出的温馨渐渐融进她的心田。
她也站起来,不慎绊在唱机上,恰好倒在他身上,假人他浑圆的肩窝里。
“我还有一张唱片,”她说,“你听过《再见,莱蒂》吗?我想你是听过的。”
“说真的,你不了解——我什么歌也没听过。”
他还想说,他不知道,也没有闻过,没有尝过,只见过在闷热的密室里两颊滚烫的姑娘。他一九一四年在纽黑文认识的那些少女,一边吻着男人,一边说:“得!”两手按在男子的胸口把他推开。此刻,这个几乎还没有得救的落难者却给他带来了一块神奇的新大陆……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二部
第06章
他下一次见到她已是五月份。在苏黎世的午餐经过了周密的筹划,他的生活逻辑显然倾向于离开这位姑娘,然而,坐在邻桌的一位陌生人盯着看她,那眼睛火辣辣的让人不舒服,就像一盏灯当面照过来。他转向那人,礼貌而又坚决地制止了那种注视。
“他不过是个爱偷看的家伙,”他轻松地跟她解释,“他只是在看你的衣服。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衣服呢?”
“姐姐说我们很有钱,”她谦逊地回答,“因为祖母去世了。”
“我懂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能够欣赏她那种少女的虚荣和乐趣,欣赏她离开餐馆时在门厅的的镜子前驻足顾盼的模样,觉得这种清纯多变的习性能够让她回复她的本来面貌。眼下她知道自己既美丽又富有,因而手舞足蹈起来,迪克也为此感到高兴。他真诚地想要她摆脱任何这种想法,即他挽救了她——乐于看到她无需依赖他而获得幸福和自信。问题在于,尼科尔最终将一切当作祭神用的供品和爱神的木堆放在他跟前。
入夏的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