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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洁说:“你躲开,我要出去!”
龅牙不放她走。他说:“大妹子,我说话算话,这就带你去见你丈夫。”
雪洁说:“我没脸再见他,我要回家,我的孩子在等着我呢!”
龅牙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说啥也不放她走,他想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再说。可雪洁急着摆脱他的控制,用力往门外挣扎。两个人撕掳之中,雪洁无师自通地猛然抬起腿,用膝盖瓷实地顶着了他那个罪该应得的部位。龅牙惨叫了一声,就蹲下身去,捂住那个地方,咝咝哈哈的,半天透不过气来。而这时雪洁已经疾步跑出门去,一口气跑到公路上。天已经彻底黑透,一辆卡车开过来,雪亮的光柱缭乱地耀亮着荒原,黑暗中的荒原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挺立在秋风中的萋萋衰草。她朝汽车扬扬手,像跳舞似的旋转了一下,然后就缓缓地倒下了。
高喜扬不在的日子里,是迟建军在支撑着作业队,咬紧牙关,保住了标杆队的各项指标不至于下滑太大。队里缺少配件,他带着倒班的汽车亲自去领,恰巧从“牛棚”附近路过,就碰见了衣衫凌乱晕倒在路上的雪洁,这让他大为惊讶。他和司机把她弄到车上,饮了几口水,雪洁就醒了。
迟建军问:“嫂子,你咋在这呢?”
雪洁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
迟建军又问:“你见到高队长啦?”
雪洁还是不说话,只是古怪地笑着。
迟建军发觉事情不对头,就分析加估计说:“是不是造反派不让见面,在外面转悠,碰上野狗了?”
雪洁的眼睛调整了好半天,终于对准了焦距,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是谁,便呵呵地笑出声来说:“是野狗。不是野狗,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迟建军说:“咬到你了吗?要是疯狗,还得打狂犬疫苗呢。”
雪洁说:“它咬到了我的肉体,可没咬到我的灵魂;我的灵魂跑得快,它没法追上。”
迟建军觉得事情很严重,雪洁的精神出了问题,就把她径直送到家里,把李秀芳和王花她们叫来查看。她们仔细查看了一气,并没发现裸露的地方有伤口,就说,大概是吓着了,好好歇几天,就缓过来了。
《国血》 第十节(1)
十
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龅牙拉八着腿,当晚跑到卫生所要了几片止疼药,对外也宣称是叫野狗给咬伤了。卫生所的大夫就闹不懂了,裤子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能伤到里面的东西?龅牙动用了有限的智慧,索性编造说,是在野外出恭的时候,一条野狗等着吃一口热乎的,看他好半天不挪窝,实在等急了,就采取了过激行为。造反派生怕再发生类似事件,想根除后患,叫了好几个人,拎着棒子四处寻仇,却又一无所获。龅牙就躺在那间干打垒里,哼哼唧唧度日如年地捱着。卫生所的人便说,这样也好,从此也许就不用再被婚恋问题困扰,连计划生育的事都一块儿解决了。
虽说“集中营“的名字叫人毛骨悚然,里面并没有严刑拷打和残酷屠戮,只是把人关起来,剥夺身心自由,从精神上进行折磨。造反派一再对高喜扬说,你和吕天方的关系我们都知道。你要是不交代他的反革命言论,那就别想出去。高喜扬说,难道你们让我捏造罪名出卖同志?别说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连美国的枪炮我都见过,别说你们这套把戏,大不了我做个活着的烈士。
造反派看王顺面糊,就让他揭发高喜扬。
王顺说:“我们队长有啥呀,不过就是个打头的。你们还不如批判我呢,我的资产阶级思想可严重了。”
造反派懒得搭理他,就说:“你这样的人,没啥学问,也没见过啥世面,懂啥资产阶级呀?你就在里面老实呆着吧。”
王顺说:“我咋不懂?我的罪行可严重呢。我好逸恶劳,就爱吃好的穿好的,喜欢漂亮女人,乐意住高楼大厦,反正资产阶级那一套我全都向往。要是能让我当皇帝,三宫六院的,我也不反对。”
造反派就笑:“你想当皇帝,谁不想当?就你这样的,给皇帝端尿盆,皇帝前列腺都得做毛病。”
王顺说:“反正我对上忠于毛主席,对下忠于我师傅。谁要想收拾高喜扬,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造反派看王顺榨不出油水来,又胡搅蛮缠,就想放他出去。可王顺不干,他非要陪着高喜扬留在“集中营”里,还背起革命烈士诗抄来:“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造反派怕他浑搅搅,就让他搬砖,把一堆没用的砖头从这头搬到那头,再从那头搬到这头,用这种看似荒诞的劳动把他拴住。
迟建军并没过深介入运动。他比高喜扬活泛,知道如何自保,既不得罪工友,又犯不上惹恼造反派。而且他很清楚,吕天方是打不倒的,油田离了他这样的人,那就玩不转了。那天就通过关系,秘密探视了关在上级“牛棚”里的吕天方。吕天方知道了高喜扬的境遇,就写了一张小纸条:高队长,他们打不倒我,你可以随便编一点我的罪行,争取早点儿回家照顾雪洁,听说她病了……迟建军就带着这张纸条来到了“集中营”,在墙外转悠了半天,也找不到进去的门路。正在着急,龅牙拄着棍子,出来散步晒太阳了。
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龅牙的下身肿得很厉害,良心的自责更让他倍受熬煎,拉八着腿,所谓骑马蹲裆式,满脸都是痛苦表情,一副活不起的样子。迟建军见他带着红箍,就赶忙凑上去问:“师傅,你是这里面管事的?”
龅牙说:“也不管啥事。过去打更来着,现在他们给我戴了个红箍,我就成了红色卫兵,实际上还是把大门的。”
迟建军说:“你认识高喜扬吗?”
龅牙看看他,目光很畏葸,就像将灭未灭的余烬。他说:“高喜扬我不认得,可我知道里面有这个人。”
迟建军说:“你认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龅牙说:“现在我懂了,关在里面的不一定就是坏人,没关进去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迟建军说:“我求你一件事,你能办吗?”
龅牙说:“只要能帮他,我乐意。我……对不起他。”
迟建军就搞不懂了:“你还不认识他,咋就对不起了?”
龅牙赶紧掩饰说:“你看,人家关在里面,我在外面看着,这就对不起了。我……我是想立功赎罪呀。”
迟建军说:“师傅,听你这么说,你肯定是个好人。你能帮我传一张纸条吗?送给高喜扬就行,千万别让别人发现。”
龅牙说:“用不用我发誓?”
迟建军说:“不用,一看你就是个信得过。”
龅牙的脸抽搐着,差点就哭出来了。他接过纸条,把它仔细揣进衣袋里,就像一只病鸬鹚似的,一拐一拐地走进了大门。负责看管的同伴都感到很稀奇,纷纷夸赞他身残志坚,矢志闹革命。龅牙就凄惨地笑着,讨好地给各位撒烟。
高喜扬面壁而坐,正用让他写交代材料的纸画着井下作业的图示,那是他琢磨了好久的革新项目,如果没有运动的干扰,肯定早就完成了。龅牙站在他的背后,怯怯地叫了一声高队长,——在这种地方,队长的称呼已经久违了。高喜扬回过头来,龅牙两腿战战的就要下跪,把高喜扬搞糊涂了。
龅牙说:“高队长,我对不起你!”
高喜扬说:“可我并不认识你啊。”
龅牙说:“那天你媳妇来看你,我没让她进来……”
高喜扬说:“你一个看管人员,说了也不算。”
龅牙没有勇气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就拐着弯忏悔说:“你那媳妇,真是个好女人哪!”
高喜扬说:“你神经有毛病吧?跟我说这个干啥?”
龅牙这才进入正题,掏出那张纸条交给他,说是一个人托他转交的。高喜扬还以为是造反派的诡计,展开一看,虽然没署名,可吕天方的字迹他不但认得,而且相当很熟悉。还没来得及细看,那边就过来两个小头头。他们也觉察了龅牙的反常——他平时都蹭别人的烟抽,此时如此慷慨,显然就不对劲了。就在一交一接的关键时刻,他们从暗处冲了出来。实际上这张纸条即便被造反派得到,也不足以构陷谁;可高喜扬并不知道纸条的内容,生怕吕天方因此遭殃,就迅疾地团成一个蛋蛋,放进嘴里,咀嚼两下,一仰脖,就吞下肚去。
那两个人就逼问:“你吞下去的是什么?”
高喜扬说:“肯定是组织秘密,需要背着你们的。”
那两个人命令他吐出来。
高喜扬冷笑说:“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呢?你们实在想看,就等我拉出来吧。”
那两个人就想动硬的,让他张开嘴,想用指头探喉咙催吐。
高喜扬说:“你们要是不怕手指头被我咬掉,那就试试看吧。”
那两个人一看高喜扬铁板一块,就转而拷问龅牙,不但煽他的耳光,还踢他受伤的胯裆,让他说出纸条上的内容。龅牙嗷嗷惨叫,死扛着不招,只说自己根本就没看——实际上他也真没看。高喜扬看不下去了,就说:“你们别折磨他,有本事就朝我来。你们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还没消化,马上把我的肚子剖开。”
高喜扬的强硬把“集中营”的管理者激怒了,他们把他大头朝下吊起来,非要把那件“罪证”控出来不可。哪知道那小小的纸团已经进入了曲折的肠道,不可逆转地被胃酸腐蚀溶解了。
《国血》 第十节(2)
高喜扬在梁柁下悠悠荡荡的,还对造反派说:“毛主席大概还不知道,古代的酷刑今天又被捡起来了。谁来解民倒悬之苦呢?”造反派也怕出人命,倒悬了半个多点,又把他放下来。那根绳子还闲垂在房梁上,小窗口透进一缕阳光,那绳子活蛇一般,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王顺知道了这消息,发疯似的非要见师傅一面。可高喜扬被关在了小号里,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王顺笨虽笨,可关键时刻却心开一窍。晚上他还不歇着,照样没完没了地搬砖码垛。造反派就夸他表现得不错,自觉加码改造,有立功悔罪的表现。哪知他把砖垛垒成了台阶形,趁人不备,就跐着它翻过了围墙,顺着公路朝开天村的方向跑去,又搭了一段汽车,天还没亮,就把高喜扬被倒悬着的消息扩散开了。
陈家剑是最先听到消息的人之一。他趿拉着鞋,跑到了迟建军的宿舍里,还没进屋就骂:“妈了的逼的,赶上法西斯了。走,带上你的作业队和我的钻井队,咱把高喜扬抢出来!”
迟建军也很激愤,可是他说:“老陈,咱们都是领导,不能沾火就着。带领群众闹事,毕竟不是办法。咱们找上级领导反映去。”
陈家剑说:“你这小子横草不过,比兔子都奸。现在哪还有上级领导?上级领导也被揪斗了。再说,等着上级领导发话,高喜扬就没命了。”
迟建军说:“要是发生了武斗,咱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家剑说:“你长没长卵子?你不去我去,我就不信,眼看着身边的弟兄受难,谁能袖手旁观,当缩头乌龟?”
迟建军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那好吧,我去。不过,咱们好好交涉,以理服人,不能演变成流血冲突。”
陈家剑又骂:“妈了个逼的,要是能有地方讲理,高喜扬还能给关进去?放在红军时期,你这种人,肯定得走王明路线!”
开天村麇集着勘探、钻井、作业、采技四大块,大家依托身边的油区而生存,除了职工,还有家属。就啸聚起来,拿了一些撬杠、螺纹钢和木棍,分乘五辆大卡车,拖着滚滚烟尘,浩浩荡荡朝“集中营”方向进发。来到大门外,陈家剑就指挥工人用大原木撞门。刚撞了几下,人就出来了,正是管事的头头。
头头看着门外的阵势,气焰就低迷下来,壮着胆子说:“有事可以敲门,你们咋像攻城似的?”
陈家剑说:“妈了个逼的,怕你们耳朵背听不见,我们就用这玩意敲了。”
头头说:“有事说事,不能骂人。”
陈家剑说:“说别的怕你们听不懂,只能跟你们说这个。”
头头说:“你们钩竿铁齿的,到底想干什么?”
陈家剑说:“你们这些造反派总造别人的反,这回我们造你们的反来了。”
头头说:“你们武力围攻革命造反派,要是让中央文革小组知道了,那可就是弥天大罪。”
陈家剑说:“妈了个逼的,你还跟我叭叭个鸟啊,文革小组弄那些妖蛾子,能顶石油吗?赶快把高喜扬放出来,把所有无辜的人全放出来,我们还得为祖国献石油呢。你们这是非法的,都赶上法国那个……啥监狱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