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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喜扬也想跟女儿谈谈。那天吃过晚饭,丛慧急着回自己的屋里做历史作业,高喜扬说:“孩子,你等会儿再走,爸有话跟你说。”
丛慧很惊喜,因为孩子都是由雪怡带着,高喜扬不怎么太管,她倒是很盼望,爸爸能把注意力从那些油井上多向家里转移。女大十八变,丛慧越来越靓丽,走在大街上,很能抢人眼睛。许多不明底细的人顺着竿爬,说丛慧综合了父母的优点,是按照模特标准长的。向丛慧讨好示爱的男孩子不在少数,可丛慧是典型的“麻辣烫”,一般人她是不会用正眼看的。
《国血》 第二十二节(2)
高喜扬说:“慧啊,这么多年,咱家里的特殊情况你都清楚。爸有一摊子工作,头些年又不便回家,也没咋管你们。小姨既是你们的小姨,又相当于你们的亲妈。她和你迟叔叔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丛慧也是机灵透顶的,马上听出了话里隐含的意思,又故意装做没感觉,顽皮地笑着说:“爸,当年小姨跟迟叔叔腻糊那段,你可并没表示反对,要是我没记错,你还支持呢!”
高喜扬说:“你小姨没有明确态度,我怎么好能表示反对?你迟叔叔是有才能的,要是你小姨真的嫁给了他,那么现在就是处长夫人了,可惜跟了我这么一个半脱产的黑板干部,这辈子,老婆孩子,恐怕都跟我借不着什么阴凉了。”
丛慧挥舞着手上的历史书说:“爸,有话你直说吧,我还要做作业呢。”
高喜扬说:“迟涛是个好孩子,这就不必说了。不过,你认为高迟两家结亲,能合适吗?生活中有些事,咱得尽量避免尴尬。”
丛慧怪异地看着爸爸,呵呵地笑起来:“老爸,我看你还是少操点心吧。你在钻井和井下作业方面是行家里手,在婚姻恋爱上完全就是外行。你所说的尴尬,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还不是你不敢面对和我小姨的感情,结果让迟叔叔和王叔叔展开了争夺战。当然,我小姨和你结婚,是我们全家人的幸福,可我也是女人,常常这样想,我要是小姨,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嫁给你这样的男人。你那么做哪还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譬如说,小姨就是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胶州湾,那些男人就是列强。而你是什么?你就是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本来主权在握,却眼睁睁看着德国人占领青岛。后来又让日本人插了一杠子,日德为争夺青岛开打,你就是北洋政府的角色,坐视自己的领土沦丧而毫无作为。最后人家撤了,你才把主权收回来,整个就是一段耻辱史,捡了人家剩下的,还在那儿自我陶醉,欢呼胜利呢!”
丛慧伶牙俐齿,跳珠溅玉一般,连一处停顿都没有。高喜扬可怜的自尊心被女儿的一席话敲打成了一地碎片。他的脸变成了深重的缸釉色,很想伸出手,在她脸上狠狠掴上一掌,却又不得不忍住。两个孩子都是他心上的宝贝,平心而论,他甚至更偏疼丛慧一些,一个是她懂事早,贡献大,为支撑破碎的家庭出了不少力;再一个她毕竟不是亲生骨肉,如果稍有差池,他将对不起死去的尤民。
高喜扬也嘿嘿地笑起来,对女儿说:“孩子,怪不得都说你猴猴的厉害,你这嘴,简直就是一把刀子。爸爸没说服你,反倒让你给呛着了。你看,你的历史学得有多好啊,还能跟你爸和小姨的事结合起来,你可真是学以致用了。”
丛慧也觉得自己言重了,便采用屡试不爽的老招数,把嫩脸贴到爸爸的胡茬子上,自讨苦吃地蹭了一下。又针扎火燎地跳开去,故意夸大其事地咋呼说:“哎呀,跟马蔺根刷子似的,我小姨咋跟你将就来着!”
高喜扬说:“孩子,人人都有伤口,人人都有疮疤。爸爸这辈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我得说,我的怯懦里包含着善良,我的虚伪里也掺杂着真诚。我们那时候,虽说不讲究克己复礼,可我们讲究吃苦在先,享受在后,讲究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我们的脑子全都热得发烫,不可能在每一件事上都那么清醒……”
丛慧说:“迟叔叔咋不讲究这个那个?”
高喜扬想了想,便说:“也许是他脸皮比我厚些。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古来如此啊。”
丛慧说:“老爸,你把主权问题归结到了脸皮上,挺狡猾呀。”
高喜扬说:“人们往往不能支配自己,左右命运,常常就是走一步说一步。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最后你小姨花落谁家?还不是重归苏莲托嘛,是我的旗帜在你小姨的阵地上高高飘扬,我想不骄傲不自豪,群众都不答应。你得学会理解与宽容,揭人疮疤,往往比制造伤口更残忍!”
这套半雅半俗随意嫁接的大杂烩语言,又把丛慧逗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转泪了。她哄着爸爸说:“爸,我和迟涛都还小,我们的共同目标就是考大学,至于别的,还只是很朦胧很模糊的东西,差不多就是海市蜃楼吧。你们那辈人有你们的生活,我们这辈人有我们的生活。咱们还是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一步说一步吧。”
那天夜里,高喜扬很晚才入睡。丛慧从小到大的情形,像一幅从蝌蚪到青蛙的教学挂图,一帧一帧地从眼前掠过。在漫涌而来的欣喜中,他感到了隐隐的惶恐,因为孩子大了的潜台词,那就是自己已经老了。
第二天,他要了一个长途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远在辽河油田的迟建军。
高喜扬说:“迟处长,建军老弟呀,你援外的时间不短了,该回来了。田园将芜,胡不归?”
迟建军凄笑说:“我那块自留地,总有别人帮着铲耥,永远不会荒芜的。”
高喜扬说:“一个只爱国不爱家的人,大概也算不上英雄豪杰吧?”
迟建军说:“人要是想出气,大概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虐人,二是自虐。我只能选择第二种办法,远远离开唐秀,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去跟她过了。”
高喜扬说:“没你这么做人的。油田妇联对你的做法很愤慨,鼓动你的老婆孩子,要告你的遗弃罪呢!”
迟建军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高队长,喜扬大哥,你说我能那么做吗?大概我天生就是个没出息的人,一辈子优柔寡断,下不了那个决心。也不怕你笑话,离开唐秀久了,我还真挺想她的。”
高喜扬说:“既然这样,你回来吧,别在那硬撑干巴强了!”
迟建军说:“我就这么回去?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更加助长她的嚣张气焰了。”
高喜扬明白了,迟建军需要一个台阶,那就是让唐秀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以服软的姿态请他回来。唐秀凡事压人三分,是不会主动这样做的,何况又出了那样的丑事,不想让丈夫尽快回来,——用王花的话说,丑事如屁,无论怎样恶臭,总会有气味消散的时候,没了响动和气味,就可以完全不认账了。为了稳定唐秀,也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得找一个能对话能主事的人,那就非得让迟建军回来不可了。
高喜扬就去找王花,让她说服唐秀,给迟建军写上一封情意绵绵无比思念的信。王花说啥也不干,她说:“这女人是个刺猬,谁靠前就扎谁,我一见到她就想躲,实在躲不及,就嘿嘿一笑点点头,赶紧溜掉。起先我还以为,在开天村的女人堆里,我是个最恶的茬子;万没想到,她比我厉害多了,我只有甘拜下风。”高喜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这才明白,什么叫自找难看,什么叫破裤子缠腿了。
《国血》 第二十三节(1)
二十三
迟涛说是上晚自习,吃过晚饭,夹着几本书就走了。唐秀将信将疑,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迟涛迈着富有弹性的脚步,在楼群和干打垒之间穿插迂回,很快就消逝在一栋干打垒房子里。这房子唐秀当然认得,当初还是分给迟建军的,她还住过几天呢;随着迟建军的升迁和高喜扬的结婚,又被高家“兼并”了。此时干打垒里亮着日光灯,荧白的光色里,唐秀隔窗看到,儿子满脸生动的表情,正在给丛慧讲着什么。而丛慧被他的话逗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就像面条鱼一样。“敌情”如此严重,这可是唐秀绝没想到的,就一脚把门蹴开,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迟涛愣住了:“妈,你……来干什么?”
唐秀哼哼一笑:“关键时刻,妈再不来,恐怕你就得把孩子抱回家去了。”
迟涛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说话了。这时丛慧站了起来,强笑一下说:“唐阿姨,你请坐!”
唐秀切近地审视着丛慧。女高中生一双杏眼毫不畏缩地和她对视着,眼梢上挑,嘴角翕动,似乎带着讥讽的意味,在迎对着一场寻衅和挑战。
唐秀啧啧地夸赞着:“怪不得我家迟涛整天就像没魂似的,这么漂亮的姑娘,谁见谁不爱?”
丛慧说:“唐阿姨,我们既是同学,又是小伙伴,在一起学习互助,有啥不对吗?”
唐秀说:“没啥不对的。你是好孩子,可我家迟涛随他爸,生来意志薄弱,经不住漂亮女人的诱惑。我得为我儿子负责,让他离你远点儿,这样对你对他都好。你说是吗?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啊!”
迟涛急了,还想插话,却被丛慧拦住。
丛慧终于笑出来了,她说:“谢谢唐阿姨,想得这么周到。不过我们即使不对,也属于早恋,这和搞破鞋完全是两码事,你大可不必像捉奸似的闯进屋里来。”
这番话是很见功力的,丛慧棉里藏针,把反击的内容全都包裹进去了。唐秀被狠狠扎了一下,脸色骤变,气急败坏地说:“我再不懂事,也不能跟小字辈打仗。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只要我活着,你和迟涛就别想睡到一张床上。我们家门风不好,男的女的没有本分的;你们家也同样,你小姨早就跟你爸有一腿,还愣装贞节烈女,跟迟涛他爸瞎胡扯。照这样下去,两股劲拧成一股劲,你们要生出迟家的后代来,备不住就是强奸犯了!”
丛慧就像一枚被点燃的炮仗,不爆炸已经不可能了。她撒眸了一下,桌子上有一杯凉水,就抓起来,朝唐秀的脸上泼过去。未来的婆婆被这场意外的洗礼弄蒙了,愣怔了片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秀骂了一句脏话,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挠丛慧的脸。对此迟涛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他坚定地站到了丛慧一边,一下子把妈妈抱住。
唐秀的头上还在向下滴水,啡啡地喘着说:“迟涛,你要还是我儿子,就替我打这个小臊货!”
迟涛说:“你要不是我妈,今天我就打你了。因为你是我妈,我饶你这一回。要是再有第二次,我不打你,我摁着你,让别人打!”
丛慧哭着跑开了。唐秀还想砸几件东西出气,可屋里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迟涛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好往地上呸了一口,满头湿淋淋地走出来。出门时正好碰见宋兰,便小狗抖落毛一样,甩甩头上的水珠,冷笑一下说:“瞧见了吗?这就是未来的儿媳妇送给我的见面礼!”
丛慧回家大哭大闹,非说爸爸是东郭先生,解救了一条人人喊打的狼,还放生到开天村来。结果豺狼本性大暴露,一钻出口袋,就要吃恩人了。高喜扬就劝他别再跟迟涛来往。丛慧拗劲上来了,说:“我偏要跟迟涛好,成为他家的儿媳妇,整天气她,早点把她气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高喜扬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就找迟涛谈话,让他用委婉的口气给爸爸写信,替他妈央告一下,让他早点回到北疆油田来。迟涛干脆找了一台四通打字机,以他妈的口气和名义,写了一封服软的信。其中有这样的话:“我替两位老人求你,行吗?百善孝为先,我父母没有儿子,他们还指望着你这个姑爷养老送终呢!”
那一阵子,王顺过的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作为一个老资格的作业工人,有高喜扬带着,班上的事他应付裕如,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师傅了。回到家里,真个是孩子老婆热炕头,小酒壶一捏,直喝得天老大他老二。晚上搂着宋兰,宝宝衔一个奶子,他衔另一个,吧唧吧唧嘬起来没完。宋兰就批评他说,你看看你,也没有个远大的奋斗目标啊,往干打垒里一躺,腻在老婆身上,就像到了共产主义,连世界上那三分之二阶级弟兄也不惦记了。王顺说,远大目标咱不敢想,只要日后能排上楼房,那就是我革命成功了。宋兰说,你不考虑世界革命,身边的事总得管管吧?你师傅为那个唐秀的事正闹心呢,你就不能为他分担分担?王顺说,那咋分担,我躲还躲不及呢。再说,因为和雪怡的关系犯忌讳,我也不能乱掺和。宋兰说,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师傅白拉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