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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央笑道:“那自没有差错了,男子汉大丈夫,待自己百般好的都不能守护好,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跟我说,那厮前科可深么?”
徐涣哼道:“自然不浅,坊里中咱们这样贫苦的人家,但凡有甚么好的物件儿,或管是人是物,他家总要千方百计收拢了去。队正不信,可在坊里盘问,哼,杜丈丈一家三口一夜之间溺死在污沟里,四邻五社谁不知便是这家的恶行?那时我便想杀了他,说一百遍,我就是蓄意要杀他的。”
小小的年纪,此番话说来,徐涣满脸都是凶狠,仰着脸盯着卫央又确认般问道:“队正,你说这样的人,杀他合该不合该?”
此时鼓声已起,三通鼓后孙四海聚将,卫央并不着急,但也不敢怠慢,整束甲胄准备往军帐里去,迎着徐涣不自信地目光道:“我这里给不了你答案,但凡你心安了,那便是不错了。军头聚将,你这几日先在这里歇着,将养好之后,才是区处之时。你年岁并不大,虽有一腔凶狠仇恨,想来歹毒本性那是没有多少的。”
虽没有从卫央这里得到确认答案,徐涣心情好了一些。这轻兵营是个什么地方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在这里本当没有好人,不想这新来的队正竟将他自鬼门里拽了出来,想想两人素不相识,自刘文礼口中也探出卫央乃是无籍的人,由是认定这人便是个好人。
加之方才那一番不是训斥的训斥,徐涣心中竟觉当面乃是自家姊姊在教训他,便在卫央悬刀出门时候,半侧着身躯郑重感激道:“队正,你是个好人,我……”
卫央瞪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咱是天大的好人,这个道理除了那个李成廷不愿意承认,还谁不承认?别拍马屁,我这人是个每日三省吾身的人,这些个阿谀奉承说再多也没用。”
徐涣呵呵地笑了,待卫央走后,外头折腾那滚刀肉的两个老卒进军舍来取木桶打水,一个冲鼓着眼睛瞪他的徐涣笑道:“小子,你可真遇到好人了,这卫百将与你素昧平生,竟能劳动内卫请年得贵来替你诊治,往后多砍个党项人头,合该在平康坊里请人家吃酒。”
这老卒是个聒噪的人,与他那阴狠的同伴不同,但自己甫入轻兵营就被老卒险险害死,徐涣待这些个老卒均不愿好言好语招待。
只是这老卒口中的讯息,徐涣却容不得错过,心头懊悔道:“原来是百将,啊呀,也不知这人心里念着这口误没有。他既与内卫里的人也交好,想必不出许多时候自能离开这阴暗的活地狱,如若借他的势,倘若护得阿姐周全,那好的很,纵然死了,也不惦念许多了。”
心中有了念想算计,徐涣趁机与这老卒多说了几句,沉吟着旁敲侧击道:“咱们百将也是新来的,于你们并没有甚么统属干系,怎的你们这样尊着他?”
那老卒嘿嘿冷笑,哼道:“小子,咱们都是明知必死的人,多活一天就算再快活也没有了的事情,既然要多活着哪怕一天,那自然不愿徒徒受罪。你这一屯的百将,嘿嘿,咱们这些个轻兵营的老卒,那可瞧不明白的很哪。”
见徐涣不明白,那老卒索性坐在了一边,大口灌了一碗水才道:“这位卫百将,以一敌百的本事高明的很,整饬旁人,算得上心狠手毒,你这小子,这两日算是得了福气,平白躺在军舍里休养,哪知道你那些个同伴如今凄惨到了甚么地步!但这位卫百将与你素不相识,偏偏待你顺心,将死的人也救活了回来,这可与心狠手毒截然不同哪。听说过内卫府么?”
徐涣一呆,连忙点头。
老卒往门外瞧了一眼低声才道:“那位刘校尉,出身内卫有品有阶,干么亲自带着年得贵为你这小子往轻兵营里走一遭?可见这卫百将与内卫府里的将军干系不浅,这样的干系,尚要在轻兵营这活地狱里来,可不又教人愈发瞧不明白了么?”
徐涣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听明白了这老卒的意思。
迎着徐涣疑问的目光,老卒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站起来:“你那点小心思,千万收起来的好。你是没有去过战场,恐怕不过一月半月也要见识到了。自那尸山血海里活着回来,你才能知自己活着,那也就是甚么都在着了的道理。卫百将既有城府,又有身手,你若老老实实不动你那些小心思,多乖觉着些不定多一条不窄的活路。小子,记着我这老卒的话,某家孩儿与你不差年月,若不然,瞧着你死了,某也不肯动一丝的怜悯。”
徐涣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目光呆呆的,那老卒出门许久了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他这时候才觉着,原来这轻兵营是个活地狱,但未必这活地狱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鬼卒暗使。前思后想自身这些日子来的经历,生死线上混沌的这一个来回,徐涣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有点了解这轻兵营里的人了。
可他依然没有理解,总觉着无论卫央还是这老卒,彷佛都有甚么要自他这里得到的隐藏。
那老卒若要有所得,徐涣倒能想得到。这活地狱里,谁拳头大谁便是道理,卫央既为百将,又有轻易吃罪不起的能耐,尽管这里都是活死人,可谁愿果真死了?他无非也与自己算计一样,想要多个活命的道路,那么卫央呢?
这个在老卒口中既神秘又瞧不明白的百将,如若他要在自己这里得到,那会是甚么?
徐涣骤然翻身而起,撕裂般的疼痛也恍若不觉,他想逃离这里。
有一种最不愿想到的猜测,渐渐蔓延在徐涣心中。
四下瞧了一圈,偷偷将大枪往自己这边放了些,徐涣蜷缩成了一团。
外头那滚刀肉早已没了叫声,寒意渐渐深重,有雨将来。
第二十七章 开拔
孙四海的军舍虽是轻兵营里最高大的,但里头的布置也没好到哪里去。
武宗皇帝年间,吴王改革制度,以《永徽律疏》为本而被四面八方。其中,军律改制最为明显。原本大唐是没有设立实质性统领天下兵马的机构的,吴王改制之后,步军、骑军及水军统归三军司军台辖制。长和三十年,也就是当今天子继位的第三十个年头,又重设天策府统领天下步骑水三军,三军司军台胁从。
长和三十三年,平阳公主奉诏制《军律》,定将、尉、校三级三十品等级,凡统军将领,正四品下以上者可行军设堂,持节立牙门旗坐白虎,谓白虎节堂。凡正六品上以下统军者,无论尉校都可自行设帐。
因此,孙四海的军舍,也可谓军帐。
帐内甚是宽大,早备好几案酒水,足足有五十之多。
上位处军案早撤了,换上的方几上也不见惊虎胆,袅袅冒着热气的汤羹堪堪安放整齐,孙四海捏着眉心依着靠背扶手低案坐着,见进来一人,扫眼便瞧一会儿,目光焦躁不知怎么了。
卫央进门打眼一扫,来人已有不少,靠近孙四海坐的,那是甲胄上标识明确的率正,远处散坐的,大都才是自己这样的百将。
见卫央进门,孙四海蓦然目光一凝,眉心突突地跳了好几下,耳听于康达笑嘻嘻地上来说话,这才把心思转到了旁处。
四处一找,无论率正抑或百将,都愿往孙四海近处坐些,好的位置早已教他们占了,正中卫央心意,索性在偏僻角落里落座,方坐定,又进来几人,有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率正带着,与众人嬉笑一番自寻落座不提。
至此,孙四海支起了腰板,于康达等人忙回到了自家案几后,却并不坐下,立着如候军令一般。
卫央也忙站了起来,他身量在这人群里并不十分扎眼,唐人丰姿俊容,身量如他者大有人在,这军帐里便有七八个不差。
孙四海一压手,提起了眼前的酒碗大声道:“大都护府,巡边事使处均有疾令传来,党项聚兵已差不离完成,契丹轻骑也到了边境,就连那伙蛾贼也纠集人手到了南下途中,战事就在眼前。”
下面没有人说话,卫央将这进帐来的前后细细想了个通透,心中知道,这孙四海刻薄不知是真是假,轻兵营里这人名望极重,深得这些个死士军卒的拥护那是不假了。
又听孙四海道:“咱们轻兵营的规矩,想你们这伙兔崽子都是明知的,在这里我不必啰嗦。咱们都是死过几次几十次的人了,事不可为也要为,谁让咱们是轻兵死士来着?来,盛饮这碗酒,战后能在这里聚起的人,怕也留不到一半了,天大地大,饮这一碗最大!”
卫央细看,连同孙四海在内,没有一个人对这番话逆耳的,那面容俊秀的青年哈哈一笑,扬起脖子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又哈哈一笑,道:“军头说的是,咱们活了这么些日子,那也赚地多了,合该明日死,哪须今日愁?盛饮,盛饮,饮罢无非摘人首级,要么教人摘了首级,怕有甚么可想的?!”
帐中轰然,连那于康达也一口气饮干了碗里的酒,孙四海把手一压:“都坐了,咱们这轻兵营比不得别处,所谓擂鼓聚将,也不过是定下送死的日子,管不了那么许多。”
卫央心砰砰地骤烈跳动起来,他清醒地知道,这一次不比在那空间里,死亡,抑或活着,就在不远处静静地候着自己。
略一犹豫,手中的酒便停在了嘴边,一边的百将早饮干了一瓮白酒,扭头瞧着卫央大笑道:“卫兄弟,怎地不盛饮?以你的本事,必能回来痛饮庆功酒,担忧甚么?”
孙四海在上头拍拍手,帐中喧闹一时静下,孙四海道:“险险忘了,卫央,申报大都护府的百将已批文下来了,依军律,往后你的假籍便落在轻兵营,百将鱼符明日方可制成,你不要忘了自来取。”
而后对众人道:“他是卫央,寅火率甲屯百将,都听过了没有?听过便好,不必假惺惺地正经见了,盛饮,盛饮!”
这是一群活死人,恐怕连孙四海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大活人,他们的狂欢,是对惧怕和死亡的抗拒,也是发泄,卫央不能。
他畏惧死亡,尤其不知是生是死的时候,这种畏惧更加浓烈。
碗中的白酒酸涩如青梅,啧一口,那味道让卫央越发灵性,可心里却越发混沌了。
来轻兵营的时候,卫央就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生和死,也知道这个时候不会太远,可是,如果知道就能磨平一切的话,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孙四海已微醺了,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这酒食是他自家花费的钱,只却没有出在他的腰包里。见着三三两两的率正百将皆来与自己对饮了,唯独卫央在那边无动于衷,扫目去瞧,微微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了甚么,干瘪的嘴往上一撇,彷佛是轻笑,也似乎在犹豫,于康达心思剔透,但也猜不到这军头此刻心里在想着甚么。
军帐里的气氛并不热烈,撕心裂肺的对饮,渐渐有了谩骂,他们在骂什么,卫央没有那个心思去聆听,他只知道自己怎么也躲不开去了。
于是,卫央想到了逃走。
在这个有血有肉的世道里,他并不想杀人,抑或自己并不愿亲手杀人,自然,也更不愿被人杀了。
而那未知的战场,想想便惨淡的景象,让卫央对自己有一种强烈的不自信。
虽说穿越之前他时常抱怨英雄无用武之地,可在那样一个自由度十分宽阔的时代里,他也有这一身的本领,曾见成就了什么功业来着?难道在这个时代里,一个穿越者果真能呼风唤雨指挽狂澜?
有一身的本领又怎样?壮士难免阵中亡,那不是没有道理的老话。古往今来,数不清的英雄好汉亡命疆场,天意无常,不会因为你是个英雄好汉就让你躲过一支支的暗箭明枪,倘若就死,又如何?
卫央不想死,他还没活够。
尤其这死亡率极高,为了敌人的人头或许会在战场那样的环境中人变成野兽的轻兵营,卫央内心深处是没有活下来的把握的。
实际上,卫央仰慕汉唐,徜徉的时候有一万个理由鼓舞自己去为了这一两个字去拼命,可事到临头的时候,好像一下子想不起来,抑或不愿想起任何一个让自己为了这个陌生时代,让自己完全没有认同感的时代去拼命的理由。
他的血是热的,可找不到洒在这个时空的借口。
于是,卫央便不想去拼命,不愿去拼命。
他想到了离开,哪怕用逃这个可耻的行动。
如若杜丹鸾有难,卫央情愿也会毫不犹豫去拼搏,那是因为杜丹鸾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个情愿亲近的人,是活生生的能站在自己眼前,伸手可以触碰到的存在。
那么,这个说起来有千万个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的大唐,在自己的心里又有什么切实的存在感呢?
饮罢碗中白酒,卫央给了自己一个充足而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理由:“逃,有多远逃多远,等将来在这里找到存在感了,再为这个时代付出也不迟。”
想想扫了一圈东倒西歪如待死牛羊的众人,卫央又悄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些人本就该死,他们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犯罪并来到这里,即便战死,那也是一种赎罪,我可他们是不同的。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够和这些个用这样的死法来赎罪的人死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