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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羞于当着别人的面进食,因为她觉得咀嚼和吞咽的动作都是那么令人厌恶。可奇怪的是儿子的所谓动物性却超越了丑恶,而且在她看来还净化了她自己的身体,为她的身体进行无罪辩护。他有时残留在她皱巴巴的乳头边的奶滴,在她看来简直是玫瑰花间的露珠;她经常会轻轻地挤压她的一只乳头,观察这神奇的液体;她还经常用食指蘸着尝尝,虽然她对自己说是要亲口尝尝这喂养她儿子的液体,但实际上她想尝的更是她自己身体的味道;她觉得自己的奶汁味道挺好,于是这味道连同她身体的所有汁液和所有体味与她和解了,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味道不错,觉得自己的身体颇为怡人,自然,和树啦,灌木啦,水啦,总之和大自然所有的东西一样美好。
不幸的是,也许是太陶醉于她的身体了,她简直忽视了它,直至有一天她发现已经太迟了,她的肚皮上出现了一条条白色的妊娠纹,而且肚皮整个儿地松了,不再紧贴着身体,而是像一具缝得很松的皮囊。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绝望。尽管上面有妊娠纹,妈妈的身体还是很幸福,因为这身体要满足的眼睛到目前为止也还只能分得清世界的大概轮廓,它还不知道(这不正是伊甸园的眼睛吗?)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有人用美丑的标准来区分不同的身体。
如果说孩子的眼睛不会用这样的标准来看待她,丈夫则恰恰相反。雅罗米尔出生后试图和她和解的丈夫对她身体的缺陷看得一清二楚。很长时间的冷淡之后他们重新做爱,但是已经不比从前;他们总是选择私密而平常的时刻,在黑暗中做爱,并且相当节制。对于妈妈来说倒是很合适,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变丑了,担心在太强烈的爱抚下她会丧失儿子给她带来的内心怡人的平静。
不,不,她永远不会忘记丈夫给她带来的是充满犹疑的快乐,而儿子带给她的则是洋溢着幸福的安宁;她继续在儿子身上寻找安慰(他已经会爬,会走,会说话了)。他生了场大病,而她整整两个星期守在他身边,不曾合眼,看着烧得痉挛的痛苦的小身体;这个时期她也是在某种亢奋中度过的;病魔开始后退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她是抱着儿子穿越了死亡的王国,现在她和他一起回来了,而经历了这场磨难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
丈夫的身体,这包在西装里或睡衣里的身体,隐蔽而且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身体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甚至日渐陌生,而儿子的身体时时刻刻都依靠着她,当然,她已经不需要给他喂奶了,但是她教他用厕所,帮他穿衣服,脱衣服,替他选择发型和衣服,通过她满怀爱意为他准备的菜肴和他的五脏六腑进行接触。在他四岁食欲不振时,她对他相当严厉;她强迫他吃东西,这也是第一次,她不仅感到自己是这身体的朋友,更是这身体的主宰,这身体在反抗,在自卫,拒绝吞咽,可最后还是不得不服从了;她带着种奇怪的满足看着儿子徒劳的反抗和最终的投降,看着他违心地一口口吞咽,然后细细的脖子随着吞咽的节奏一起一伏。
啊,儿子的身体,她的家园,她的天堂,她的王国……
精彩书摘诗人诞生(3)
3
那么儿子的心灵呢?他的心灵难道不也是她的王国吗?是的,当然!雅罗米尔发出的第一个完整的词就是“妈妈”,她听到简直幸福得要发疯;她对自己说,儿子尚未发育完全的智慧起源于一个核心概念,而她是这个核心概念的唯一,以后的日子这智慧会不断成长,分支和丰富,可是无论如何她就是根。受到了如此令人愉悦的鼓励,她仔细地关注着所有儿子在探习语言方面所做的努力,由于她知道人的记忆有限而生命的道路相当漫长,她特意买了本石榴红封面的记事簿,将儿子小嘴里吐出的一切都铭刻在内。
因此,倘若我们借助于她的记事簿,就会发现“妈妈”之后很快就是一系列其它的词语,可是“爸爸”这个词只排到第七的位置,在“奶奶、爷爷、狗狗、嘟嘟、哇哇和尿尿”之后。在这些简单的词语之后(在笔记本中,这些词语后面还都附有简单的评论和相应的日期),我们还能找到孩子关于句子的最初探索。我们可以知道在他两岁以前,他曾说过:妈妈很好。几个星期后,他又说:妈妈乓乓。他说这句话之前,妈妈拒绝午饭前给他喝蓝莓汁,他屁股上挨了一巴掌,然后他哭喊着:我要另一个的妈妈!可是相反,一个星期以后,他又说:我有个最漂亮的妈妈。这可令他的母亲开心极了。又有一次,他说:妈妈,我要给你个棒糖的吻,其实他要说的是他要伸出舌头舔遍妈妈的脸。
跳过几页,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小家伙有一句押韵的话。有一次雅罗米尔的外祖父答应他给他一个巧克力小面包,可是外祖父忘了自己的诺言,把小面包吃了,雅罗米尔感到自己上当受骗,愤怒之极,重复了好几遍说:外公是个大坏佬,偷吃我的小面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很像他先前所说的“妈妈乓乓”,但是这回他没有被打屁股,因为所有人都笑了,包括外公在内,接着他的这句话在全家范围内广为流传,大家都觉得很有趣,并认为这是雅罗米尔过人的洞察力的体现。雅罗米尔还不懂得他成功的真正原因,但是我们很清楚正是韵律让他免了一顿痛打,而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他第一次明白了诗歌的魔力。
接下来的几页里记录了不少这样押韵的句子,母亲的评论告诉我们这成了全家欢乐和满足的来源。他就是用这样的简洁方式来描写家中的保姆安娜的:保姆安娜真正丑,就像一只小山鼬。或者是又过了几页的这一句:我们去树林,心里真高兴。妈妈觉得雅罗米尔的诗歌活动除了他本人所具有的特殊天赋以外主要是受了她的影响,她给他念了数 量惊人的儿歌,雅罗米尔也许很容易就认为捷克语就是由类似的长短格韵律组成的。不过在这点上我们需要纠正母亲的观点:其实比起天赋和妈妈教会雅罗米尔的文学形式,起了更大作用的是外公,这个朴素而实际的老人向来最反对诗歌,他故意发明了一些最最愚蠢的二行诗,私底下偷偷地教给小外孙。
雅罗米尔很快就发现他的这些语句都被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于是他开始故意表现了;如果说一开始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让别人理解他的意思,现在他则是为了得到赞同、欣赏和笑声。他事先就已经沉醉在自己即将取得的效果中,然而期待中的效果常常没能产生,于是他就说些无礼的话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可这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有一次她对爸爸和妈妈说:你们都是胆小鬼(胆小鬼这个词是他在邻家花园里听一个小淘气说的,当时其他小孩听了都大笑不止),爸爸听了后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自此以后,他总是很小心地观察大人的反应,体会他们对于他的语句究竟欣赏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惊得目瞪口呆;因此,有一天,他和妈妈呆在花园里,说出了这么一句浸淫着忧伤的外婆式感叹:妈妈,生命就像是野草。
很难说清通过这句话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看到随处生长的小草那种微不足道却极具生命力的特性,他想表达的只是关于生活的模糊概念,觉得生命是某种忧伤而徒劳的东西。尽管他表达出来的和他心里想的不太一致,可效果是无与伦比的;妈妈哑口无言,轻抚着他的头发,双眼湿润地望着他。雅罗米尔陶醉在妈妈的目光中,觉得这目光中含有感动的赞扬,他多么希望妈妈再这样看着他啊。于是在有次散步的时候,他踢了一脚小石子后对妈妈说:妈妈,刚才我踢了小石子一脚,现在我很同情它,我想抚平它的疼痛,于是他真的弯下身子摸了摸石子。
妈妈认为她的儿子不仅仅是天赋过人(他五岁就识字了),而且与其他孩子不同,他非常细腻和敏感。她经常将她的这个想法告诉孩子的外公外婆,而雅罗米尔也总是一边默不做声在一旁玩着他的士兵和玩具马,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他会紧盯着客人看,兴奋想像着客人都把他当成一个特殊而不同凡响的孩子,甚至根本不把他当成孩子看。
他快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再过几个月就要去上学了,家里人都坚持让他单独睡一个房间,妈妈满怀遗憾地看着时光如此之快地流逝,可她还是接受了。她和丈夫说好把顶楼最小的房间送给儿子当生日礼物,并且给他买一张沙发和其它适合儿童房的家具:一个小书架,一面用来督促他保持整洁的镜子和一张小小的写字台。
爸爸建议用雅罗米尔自己的画来装饰房间,并着手给儿子的涂鸦上面似乎画着苹 果和花园之类的东西装上画框。正在这时妈妈走过来对他说:“我想问你要点东西。” 爸爸看着他,她的声音带着羞涩和紧张,继续说:“我想问你要点纸,还有颜料。”然后她走到房间里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展开一张纸,用铅笔画上字母,折腾了很长时间;最后她用笔蘸了红色的颜料,开始画前几个字母,接着是一个大写的V。大写的V后面紧跟着一个I,我们看出来了,结果是这么一句座右铭:生命就像是野草。她仔细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感到很满意,字母各个笔直,而且基本一般大小;可是她又拿了张纸,重新打好草稿,再接着上色,这回她用的是深蓝色,因为这种深蓝色很合适儿子这句箴言中所蕴含的难以言表的忧伤。
接着她又想起雅罗米尔曾说过:外公是个大坏佬,偷吃我的小面包,嘴边浮起幸福的笑容,她开始写(用鲜艳的红色):外公我知道,他爱小面包。接着,她带着无法察觉的笑容想起了那句“你们都是小气鬼”,但是她没有重新组织这句话,相反却在纸上画下了“我们去森林,心里真高兴”,然后又上了色(绿色),她还用紫色写下了“安娜丑,像只鼬”(当然雅罗米尔的原话是说保姆安娜,但是母亲觉得保姆这个词发音不够响亮)。她想起雅罗米尔曾经弯下药抚摸小石子,于是思考片刻后她开始(用天蓝色)写道:我不能踢疼小石子。最后,她带着一点点尴尬却是更多的快乐写下(橘红色):妈妈,我要给你一个棒糖的吻,还有这一句:我的妈妈是天下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