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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态,天鹅的脖子打结了一般,小鹿斑比成了个四不像,七个穿格子裙的苏格兰兵怎么看有嫌疑是女人装的,美丽的咕咕钟看来看去都是一只蛋糕。
我非常的伤心,觉得石头们背叛了我,以前画它们时,没有看出这些缺点的啊。
想了一夜,第二天把石头都丢回海里去了。
黛娥听说这么多美丽的彩石都被丢掉了,气得跺脚。
“不要气,不过是石头罢了。”我笑著说。
“对我,它们不是石头。”她伤心的说。
“啊,进了一步。见石不是石了。”我拍手嚷了起来。
不合意的东西,是应该舍弃的。不必留恋它们,石头也是一样,画到有一天,眼睛亮了,分辨出它们的优劣,就该把坏的丢掉,哪怕是一块也不必留下它来。
我不知不觉的一日复一日的沉浸在画石的热情里,除了不得已的家事和出门,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石头,不吃不睡不说话,这无比的快乐,只有痴心专情的人才能了解,在我专注的静静的默坐下,千古寂寞的石块都受了感动,一个一个向我显现出隐藏的面目来。
有时候,默对石头一天一夜,它不说话,我不能下笔。有时下笔太快,颜色混浊了,又得将它洗去再来,一块石头,可以三小时就化成珍宝,也可以一坐十天半月没有结果。
呼唤它是最快乐了,为它憔悴亦是自然得不知不觉。有一天,我笔下出现了一棵树,一树的红果子,七支白鸟绕树飞翔,两个裸体的人坐在树枝浓荫深处,是夜晚的景色,树上弯弯的悬了一道新月,月光很淡,雨点似的洒在树梢……
荷西回来,见到这幅文字再也形容不出来极致的神秘的美,受了很大的感动,他用粗麻绳圈了一个小盘托,将这块石头靠书架托站了起来。
“三毛,伊甸园在这里。”他轻轻的说,我们不敢大声,怕石里面幸福的人要惊醒过来。
后来,我放弃了过分小巧的石头,开始画咖啡杯口那么大的,我不再画单一的形象,我画交缠的画面,过去不敢画太清楚的人脸,现在细致忧伤的表情也有把握了,藏在石头里的灵魂大半是不快乐的,有一个仰著乱蓬蓬的头发口里一直在叫∶“哦不哦不。”
另有一个褐衣面带微笑的小女孩,在画她时,她心里一直在喊∶“救命救命救命”我听见了,用英文字在她的画像上围了一圈“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还有一个音乐师带了一只鸡坐在红色的屋顶上拉小提琴,音符在黄黄红红的大月亮上冻住了,那是一块正方形的石头里的灵魂。
我不断的画,不断的丢,真正最爱最爱的,不会超过五六块,我不在乎多少,我只要最好的。
黛娥住在家附近,她每次都带了两个孩子来看我,我一听见她婴儿车的声音,就跳起来把最宝贵的一批石头藏进衣柜里去。
打扫的女工每星期来一次,来了也是拿块抹布在我身边看画看痴了似的,我付房租时几次对公寓的管理人说,我不要人服侍,可是公寓是一起收费的,不要工人也不行。
那天我在海边“鬼门关”里回来之后一直很不开心,做什么都不带劲,工人马利亚来打扫,发现我居然不坐在桌前画石头,十分意外,我又重复了一遍什么脸也吓黄了,差点拾石头溺死的话给她听。
“不要再画了,这么弄下去总有一天要送命的,山上没有石头吗?”她听了关心的嚷起来。
“海边石头细,圆,山上没法比的。”我叹了口气,等她桌子一擦好,习惯性的又坐了下去,顺手摸了一块石头来,又痴痴的看起来。
“你难道靠这个吃饭吗?”马利亚无可奈何的叹息起来。
天下多少真正的艺术家,就因为这份情痴,三餐不继,为之生、为之死都甘愿,我的热情和才华,比较起他们来,又是差太多了,而马利亚想的还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她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是会忘记吃饭的。
我很珍爱少数几块被我保存下来的石头,是我画了几百块石头里面挑出来的最极品。对我,它们有灵魂,有生命有最细的技巧,最优美的形状和质地,只要握这石头中间束何的一块,我的心真会不知怎么的欢欣感动起来,它们是自己与我交谈了很久很久,才被我依照它们想要的外形画出来的。
为了这十一块石头,我买下了一个细小的竹篮子,里面铺上了红色的绒布,轻轻的盖著我的宝贝,绝对不轻易展示给别人看,每天起床,我总是拿了它们,坐在阳台上晒著太阳,轻轻的拂擦它们已被亮光漆保护得很好的颜色,这种幸福,是没有东西能够代替的。
复活节来了,过去我们居住在大迦纳利岛的邻居来了一大家,要在丹娜丽芙度四天假,迦纳利群岛的大家族来起来总是一群十几个的,他们突然来看我,我自然十二分的高兴,奔了出去买食物和成箱的啤酒,又去海边通知荷西叫他早回来,乱了一阵才抱著大批烤鸡回家。
脚没上楼,就听见一向只有鸟叫点缀的安静公寓吵得成了大菜场,德国老太太吓得拉住我拚命指我们的门。
“不要怕,是我的朋友们来了,只吵一下午就走。”我愉快的安慰她,她结果还是做出了愤怒的表情。
冲进门去,啤酒发给男人们喝,几个年轻女人们一起涌进小厨房来帮忙,又挤又笑,不停的讲话,愉快得不得了。
这时候,其中有一个洛丽说∶“三毛,你那一篮石头是自己画的还是人家给的?真好看。”
我开罐头的手突然停住了,来不及回答,匆匆往客厅走,身边四个十岁以下的小男孩野人打战似的穿来穿去。
我的石头,我的命根,被丢了一地,给大人踩来踩去,小孩子捡了在玩,其中一个很小的胖男孩,洛丽的儿子,居然把我视为生命归宿的那块伊甸园拿在嘴里用牙齿啃,我惊叫一声扑上去舍命抢了下来,小孩尖叫狂哭,女人们都奔出来了。
“什么都可以拆,可以动,这些石头不行。”我对围过来的孩子们大嚷,把聚拢来的石头高高的放在书架最上一层。
“难怪三毛紧张,这些石头实在是太美太美了。”洛丽的妹妹班琪叹著气,无限欣赏的说。
接著她说匣了我已经预料得到的话∶“给我一块,我那么远来看你。”
“你要,以后替你画,这几块绝对不可能。我一生再也画不出比这十一块更好的石头了。”
班琪也不再争了,可是坏坏的笑著,我有些不放心,把石头又换到抽屉里去。后来大伙儿就吃饭了,乱哄哄的吃,热闹得一塌糊涂,说话得叫著说才听得见。
这些好朋友,一阵旋风似的来,又一阵旋风似的走了。
我那日被搞得昏头转向,石头就忘记了。
直到第二天,想起藏著的石头,拉开抽屉把它们请出来,才发觉好像少了三块。
我心跳得不得了,数了又数,一共是七块,少了四块,整整的四块,我完全记得它们是什么,它们是一个流泪的瘦小丑,一个环著荆棘的爱神,一整座绕著小河的杏花村,还有那个一直在叫救命的微笑小女孩。
我的心差点啪一下碎成片片。班琪偷走了我四个灵魂。
我难过了很久很久,决定这余下来的七块石头要锁到银行保险库里去,绝对不给任何人看了。
我们租的保险柜在大迦纳利岛的中央银行,里面放了一些文件,还有几枚母亲给我的小戒指,其他没有东西了,我们暂时搬家时,也用不著去开。
一时不回大迦纳利岛去,我的七块宝石就用报纸包好,放在一个塑胶袋里,再藏在床底下,对马利亚,我一再的说,床下的是石头,不要去动它,我再也不会拿出来给人看了。
有一天早晨,我先去买菜,买好菜又转去公寓管理处付房租,跟收款的先生随口聊著天气,他说∶“这一阵很多人感冒,马利亚今天也没上工,说是生病了。”“啊!那我回去打扫。”我说著站了起来。
“不要急,有替工的,正在你房里扫呢。”
我突然有些不放心,急急的走了出来,快步往家里走去,还没到,就听见吸尘器的声音,心里一块铅遽然的落了下来。
“早啊!”我笑著踏进房,看见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在吸尘,她人在,我总放心了。
为了不妨碍她工作,我关上了厨房的门,冲了一杯红茶,要丢茶袋时,发觉昨天的垃圾已经倒掉了,这不是马利亚的习惯。
我心里又有点发麻,镇静的慢慢走进卧室,弯下腰来看看我的石头还在不在,可是床下除了地毯之外,还是地毯,我的石头,不见了!
我双手扑进床底下乱摸,又趴了下去,钻了进去找,袋子没有了,什么地方都没有。
我冲了出去,喊著∶“床下的口袋呢?”
“刚刚垃圾车经过,我连同厨房的垃圾、床下的报纸一起赶著丢掉了。”细声细气的回答著。
没有再听下去,我一口气飞下了楼,哪里还有垃圾车的影子。
当时我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激动得很厉害,清洁工人没有错,我不能这样上楼去吓她骂她,我冲到黛娥家去,她不在,我就一直冲,一直冲,直到了海边,冲进礁石缝里,扑在一块大黑石头上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没了气力,这才转过身,对著大海坐了下来。
风呼呼的吹了起来,海水哗哗的流著,好像有声音在对我说∶“不过是石头!不过是石头!”
我听见这么说,又流下泪来,呆呆的看著海滩上满满的圆石子,它们这一会,都又向我说话了∶“我有一块石头,它不是属于任何人的,它属于山,它属于海,它属于大自然……怎么来的,怎么归去……”
我不相信石头对我说的话,我捡拾它们时曾经几乎将生命也付了上去,它们不可能就这样的离开我。
我一直在海边坐到夜深,月亮很暗,星星占满了漆黑的天空,我抬起头来叹息著,突然看见,星星们都退开了,太阳挂在天空的一边,月亮挂在天空的另一边,都没有发光,中间是无边深奥的黑夜,是我失去的七块彩石,它们排列成好似一柄大水杓,在漆黑美丽的天空里,正以华丽得不能正视的颜色和光芒俯视著地下渺小哀哭的我。
我惊呆了,望著天空不能动弹,原来是在那里!我的身体突然轻了,飞了出去,直直望著天空,七块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它们连成一只大手臂,在我还没有摸触到其中的任何一块时,已经将我温柔的拥抱了进去。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的朋友莫里离开这儿已快一个夏季了。
每看到他那张斜斜插灸书架上的黑白照片,心里总是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温柔。窗坍的大雪山荻伊笛依旧如昔,衬著无云的长空。
就在那座山脚下的荒原里,莫里穿著练武的衣服,在荷西跟我的面前,认认真真的比划著空手道,每跨出一步,口里都大喊著啊啊。
那个冬日积雪未散,日正当中,包括莫里在内,大地是一片耀眼的雪白。当他凌空飞踢出去的时候,荷西按下快门,留住了这永恒的一霎。
所谓阳刚之美,应该是莫里照片里那个样子吧。
这时候的莫里不知飘流在世界哪一个角落里,他是不是偶尔也会想念荷西跟我呢?
认识莫里是去年十二月初的事情。
冬日的十字港阳光正好,游人如织。
因为一连串的节日近了,许多年轻人将他们自己手工做出来的艺术品放在滨海的人行道上做买卖,陆陆续续凑成了一条长街的市集。
这一个原先并不十分动人的小渔港,因为这群年轻人的点缀,突然产生了说不出的风味和气氛。
当我盼望已久的摊贩出现在街上的第一日开始,荷西与我便迫不及待的跑下港口去。
五光十色的市集虽然挑不出什么过分特别的东西,可是只要在里面无拘无束的逛来逛去,对我们这种没有大欲望的人来说,已是十二分愉快的事了。
第二次去夜市的时候,我们看中了一个卖非洲彩石项练的小摊子,那个摊子上煤气灯照得雪亮,卖东西的人却隐在一棵开满忱花的树下,看不清楚兵的样子。
“请问多少钱一条?”我轻声问著。
卖东西的人并没有马上回答,朦胧中觉著他正在凝望我。
“请问是日本人吗?”花下站著的人突然说。
在这样的海岛上听到日语使我微微有些吃惊,一方面却也很自然的用日语回答起来。
“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哩!”我笑说。
“啊!会说日文吗?”这人又惊喜的说。
“一共只会十几句。”我生硬的答著,一面向荷西做了一个好窘的表情。
在我们面前站著的是一个英俊非凡的日本人,平头,极端正的五官,长得不高,穿著一件清洁的白色套头运动衫,一条泛白的牛仔裤,踏著球鞋,昂昂然的挺著腰,也正含笑注视著我呢。
“嗯要这个,多少钱?”我举起挑好的两串项练给他看,一说日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