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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梁凤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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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彤如今卡在那个当初与陶逸初共织的心结上,不也是千般难过,万种无奈吗?
  倒是粗下人活得痛快,心上有什么不舒服,借个一言不合的机会,就把脏话都说出来,甚而可以动武,来一场更大的发泄。
  但叫于彤如何把心上的一块郁闷迸发出来?
  别说是这些日子来的不畅顺,就只说今儿个下午发生的种种情事,就已令她满肚子委屈,不知如何发泄掉。
  唯一的期望是及早回到家去,把饭菜烧好,赶及与陶逸初共进烛光晚餐。好舒缓一下紧张心情。
  车子终于如蚂蚁爬行似,才到达跑马地。
  司机依然凶巴巴的说:
  “最讨厌是这个时候闯到跑马地此区来,不载你又要被告拒载,做了你这桩生意,回头还要空着车子塞一个半个小时走出跑马地,等于白做!”
  说罢,也没有把于彤载到超级市场门口,就请她下车了。
  于彤实在没办法,一连跑了两条街才到达超级市场门口,竟有点气喘的感觉。
  在冷气间生活惯了的动物,就是如此的经不起考验。
  职业女性的心脏不是用来负荷任何剧烈的体能测试,只是为了承担精神上的重重疲乏与压力而仍旧坚持正常速度的跳动的。
  于彤喘定了气,快步的钻进超级市场去,在肉食柜位上抓了两包鸡髀及牛肉。想了想,又因陶逸初不喜欢吃西餐,中式晚饭又事必要有新鲜汤水,他对罐头汤深恶痛绝,于是于彤又只好多拿了一盒鸡肝鸡肾用来做汤。时间已相当急逼,不可能熬一窝火喉足够的靓汤,只好等会买备半斤芥菜,再加一只咸蛋,泡一保汤,也顶能消热气肝火的。
  想到芥菜没法子在超级市场买到,便又匆匆的再抓几种配料,然后立即飞奔到跑马地街市去,刚刚来得及买到芥菜。
  一脚踏进小公寓内,把鞋子踢掉,赤足就跑进厨房去,火速斩瓜切菜,洗鱼分肉,干起厨艺这玩意儿来。
  于彤一边烧饭,一边觉得头脑胀痛,烧饭似乎较办公室的工作更为沉重。
  才保下了汤,便发觉忘了买姜,等下汤味就会失真了。
  原本打算砌点冬菇铺在鲤鱼上,放在饭面清蒸,最为省事。但到拿了冬菇在手,才知道冬菇要需时方可以泡软取用,想拿别的配料取代,可家中又贮不齐全。
  唯一的办法就是改蒸为煎,这就等于要多花时候了。情急之下,应该用慢火煎鱼的,但于彤调校的火路又不对了。一下把鱼放进滚热的油镂内,溅起的烫油,落在于彤的脸上手上,痛得她连镬铲也扔掉,忙用一只手背拭着脸,然后把另一只手拼命塞到嘴巴里辍吻着那被烫痛了的地方,以此为治疗的方法。
  才抵住了痛,她便重新把掉在地上的镬铲拾起来,洗净了再煎。
  一看,太迟了,那尾鲤鱼已经烧焦了一面,这一味菜要报销了。
  于彤叹口气,心想:家庭主妇不是不伟大的。
  样样职业都有专门人才,行行出状元。
  早知会如此狼狈,为什么刚才要答应陶逸初为他烧晚饭呢?
  这其中的原因倒是多元化的。
  陶逸初很怕在跑马地地区跟于彤出外吃饭,只因太容易碰上医院里的熟人之故。
  陶逸初的这个苦衷,其实是最能一针见血地伤害到于彤的感情的。
  那见不得光、露不得面的关系,被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翻开来,很有点惨不忍睹。
  已经不只一次,在出外吃饭的事上,于彤与陶逸初争执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仪态无存。
  彼此都很很很厌烦再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避,以后每逢有足够时间,陶逸初就会叫于彤在中环等他来接,开车到九龙新界,找些有风味的餐馆饭店来共度好时光。否则,陶逸初交带一句,要上公寓来吃饭,就表示他只得那一个半个小时的相聚时间,于彤只好唯命是从,尽力而为。
  若从另一个较好的角度去看整件事,于彤就会引导自己想,亲手下厨为陶逸初烧饭,是一种家庭乐,是一个女人应该尝试享有的幸福与权利。
  她记得自己跟陶逸初走在一起的初期,曾问他:
  “你的妻子有什么好处吸引着你?”
  陶逸初只笑而不答,其后经不起她的苦缠,便说:
  “她能烧一手好菜,那个鱼云羹做得尤其棒。”
  这句话叫于彤到今日都不能再吃鱼云羹,一看它端到饭桌上来,就有点口腔发酸,在下一分钟便要吐的感觉。
  于是给陶逸初烧饭也就成了一种下意识地争宠的行动。
  毕竟,二人在他们“家”中的烛光晚餐也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令于彤深深期盼与等待。
  经历千辛和万苦,终于赶在陶逸初到达之前,把晚饭弄好了。
  于彤才坐下来吁一口气,电话就响起来。
  “我赶不及来吃饭了,明天吧,明天我们到郊外去。”
  于彤以为自己的耳朵犯毛病,她是有那种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会无端端的忽尔犯起来,就头晕身重,听不清楚声音,只想倒下来昏睡。
  这感觉又开始滋扰了。
  “什么?陶逸初,你说什么?”于彤不是在咆哮,但她的语气十分难听,这是肯定的。
  “于彤彬,请别小题大做,我们今儿个的约会只不过是个饭局。饭是天天可以吃的,家里头有重要事,我必须回去看她。”
  “什么事?”于彤冷冷地问。
  彼此僵着,没有话。
  良久,谁也没有挂断电话,两军对峙,事必要坚持下去似。
  陶逸初说:
  “我妻两星期前做了试管婴儿的手术,刚才她摇电话给我说,又见红了,失败了。她这已经是第三次的尝试,情绪很低落,故此……”
  于彤轻轻的挂断了线。
  那一桌的饭菜就空放着,整晚没有被碰触过。
  于彤不是犯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但她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动弹。
  她不是个不肯讲人情、不肯论道理的人。如果陶妻忽然病了,陶逸初赶回去看望,于彤是能接受的。
  但,问题的症结是,陶妻不住地在做试管婴儿的手术,那就是说,他们夫妇俩还在挖空心思,竭尽所能地孕育属于他们的第二代。
  这种冷静地思考、细致地计划、耐心地实行的行动,比较一个男人晚晚躺在一个女人身边,而忍不住诱惑,令她怀孕,更强而有力地表示当事人对彼此的看重、需要、关怀、亲密和不可分离。
  陶逸初如此倾心倾情倾力倾志地去让自己的妻怀有他的骨肉。
  这令于彤伤心愤慨得动弹不得。
  整夜无眠,不在话下。
  当那清脆而好听的“得、得”马蹄声响起来时,于彤才稍稍睡着。
  把心神耽在睡乡里才那么几分钟,又似见陶逸初那俊朗不凡的身影在眼前闪动,把于彤吵醒了。
  她忽然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伸出手扯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昨晚被热油烫着之处,已起了个大水泡。
  于彤伸手向抽屉一抓,把几包避孕丸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冲进浴室,把它们扔到抽水马桶之内。又因为避孕丸是外罩胶套的,竟浮在水面上,不肯消失。于彤火速挑了身边的一个大胶桶,装满水,使劲地倒进抽水马桶去。就因为冲力大,那几包劳什子的东西终于挣扎不过来,被扯进漩涡之中,再无法重见天日了。
  于彤这才像打了一场仗般,疲累却又松弛地跌坐到地上去。
  她记得自己就枕在抽水马桶上哭了很久。
  那次是她自踏出社会工作以来,唯一一次以借口开小差,逗留在家休息了一个上午。
  “就因为那个原因,我整个月没有吃避孕丸。”
  于彤把怀孕的意外经过,告诉了萧婉植。
  然后她补充:
  “后来,我心肠软,又原谅他了。”
  萧婉植没有立即回话,她挥手叫了侍役,示意再给自己添咖啡。
  萧婉植双手捧起咖啡,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再放下杯凝望着于彤。
  于彤双手手指插在头发内,托着头,很苦恼地说:
  “你不知道,我打算跟陶逸切分手的那个月内,他差不多每天从医院下了班后,都上我公寓来,并不敢跟我说话,也不敢踏进我的睡房,只坐在客厅内,枯候一小时,看我仍毫无反应,就起身走了。如是者持续了一整个月,有一天晚上,天色微明,他又上来,坐在客厅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在睡房内听到他开门离去的声音,就冲出来,把雨伞递给他,他没有接我的雨伞,只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于彤没有再说下去,她连连把跟前的那杯冰水喝了几口,用以冷却心头的焦躁似。
  萧婉植叹了一口气。说:
  “你是太大意了。”
  “我知道。我简直忘记了自己原来已没有再按时吞服避孕丸。”
  “我的意思是,你忘记了一回家去就下锁,或是换过另外一把门锁。”
  萧婉植这两句话教于彤满脸涨成紫红。
  这位平日随和殷实的同学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她的疮疤。
  是的,她惧怕寂寞,恋栈习惯,以致她始终认为自己离不了陶逸初是因为仍然爱他。
  这就是她最怕示人示己的疮疤。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离不开一个男人,她就注定完蛋了。
  此外,于彤还有一个心底的小希望。
  她对萧婉植说:
  “我是无所谓惯了,只要他仍爱我,一切都可以妥协。我承认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于彤忽然冲动地握着萧婉植的手,道:
  “婉植,生而为人,在世界上营营役役地干活,不断做好自己,只不过希望多一些人对自己疼爱怜惜友善,尤其遇到一个自己钟情的男人,祈求他的一份真情挚爱,就已经觉得满意,从而愿意忍让,这有错吗?”
  萧婉植把双手覆盖着于彤的手,道:
  “对不起,于彤,请原谅我出言冲撞。”
  于彤摇头:
  “别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不想连你这么一位好朋友都失掉。”
  “你不会。”萧婉植说:“我只是为你不值。”
  于彤苦笑:
  “说得对,我这么样条件的女人,连妾都不如。”
  萧婉植立即答:
  “自苦无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跟陶逸初商量吧!”
  “想他要吓一大跳,我们从来未想过会有孩子。”
  “孩子是漂亮的。”萧婉植说:“你知否我们的体外受孕中心其门如市,那些不育的男女,千辛万苦,克勤克俭,就只为要做这种人工受孕手术,以克服先天性的缺陷,但成功率根本是相当低的。”
  “全球报纸刊载,六十岁高龄老妇也能受孕,你们这门科学备受推崇。”
  “那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否则,怎么会是新闻。一旦有奇迹出现,自然要大吹大擂,绘影绘声了。”
  “是的,陶逸初的妻就曾屡次失败,想来能怀孕真不是件容易事。”
  “对了,陶逸初怕是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所以才鼓励妻子做这人工受孕手术,那手术的前后过程是相当复杂而辛苦的。陶逸初是医生,他应该清楚,但仍然老不肯放弃,就是喜欢有下一代的表示。”萧婉植忽然兴奋起来,说:“他总不能要求你为他生儿育女,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怕予你为难。如今,一竟是天缘巧合,可能是注定出你为陶家生子,继后香灯了。”
  这么一说,连带于彤都蓦地兴奋起来。
  她在想,陶妻所不能为陶逸初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本身已是一件好事。
  可是,未婚生子依然是有很多顾虑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上班时,会有什么难堪事发生。
  谈论谁是孩子的父亲,必然是无可避免的热门话题。
  跟着,例如仇守成之流就会涎着脸,走到自己跟前来,有意无意地说:
  “会往本城待产,抑或远远跑到美国或加拿大去为未生儿做好申请护照的准备?对,对,对,忘了于大小姐是爱国志士,怕要到北京人民医院的留产所挂号才是正办。”
  现今后过渡期内就总是有这种特异小人。既怕爱国,更怕别人爱国,万一对方因爱国而沽了光彩,他岂不落在人后。这种妒性甚重的人,又自觉滞留香港,因此也看不得人移民,总之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于是看看左右的人,无一顺眼。
  于彤想看,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了,尽快跟陶逸初商量去,说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尽快知道这喜讯。”萧婉植说。
  于彤笑:
  “好的,萧医生,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真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为我接生。”
  萧婉植高兴地伸出手来,跟于彤一握,道:
  “很好,一言为定。你得预约我的时间,你知道在妇产与人工受孕科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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