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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阳顿了一顿;才说田田你不要动;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接。不就是一份工作吗?我们再找就是了。
田田也顿了一顿;说:可不就是一份工作吗?大不了你把我养起来就是了;着什么急呢。
秦阳无话。半晌;才迟迟疑疑地说:“其实;大街上的那家咖啡馆;要是真的顶下来;也是不错的。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谁也炒不了你的鱿鱼。”
秦阳是在《多伦多星报》上看到那家咖啡馆的广告的;业主得了重病;急待出手。秦阳去看了几次;说生意极好;价格也合适。秦阳回来;就在田田耳边刮风。秦阳刮风的目的很明确;是问田田借钱。田田装糊涂;从不表态。今天不知怎的;却极是烦躁起来:“秦阳你别盘算我那几个钱;不够你招摇几天的。要做老板你去做就是了;我给你打工好了——谁还不知道省心呢。”说完就将电话吱地一声揿死了;心里那一股无名火压了很久;才渐渐压了下去。
那天两人回到家来;秦阳早已备下一桌的酒菜——原是过情人节的意思。田田在外边走了一天;饿;也渴。便狂饮了几杯;一时烂醉如泥。半夜醒来;听见秦阳的鼾声如流水细细碎碎地灌满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竟叫她无处可逃遁。便下了地;摸黑开了抽屉;窻窻地翻着了一盒烟。烟是陈年的旧货;带着些潮气;点了几回才点着。田田是住在娘家打离婚官司的那一阵子学会抽烟的;当然得背着母亲。不是怕;而是忍受不了唠叨。后来得了一场重感冒;突然就厌烦了那味道;就自然戒了。隔了多年重拾起来;气味熟稔而陌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蹲在房角;看见月光漏过窗帘缝;黄黄地照着秦阳的脸;朦朦胧胧地仿佛长了一层绒毛;眉眼如婴儿般安详。
一无所有也是一种福气。赤裸裸地行在世上的人;随意抓住一样东西;都是收获。他遇到了她;他紧紧抓住了她。她交着他的房租;他开着她的车。她是他遮雨的屋檐;他舀饭的锅;他行路的脚;他歇息的床。她是他可以安然入睡的原因。可是她呢?她的房子只付了小小的一笔首期;剩下的;是硕大一笔的贷款;需要月月还着。还有水电费;车保险汽油费;物业管理费;当然还有女人买花戴的开销。她的失业保险金比她正常的收入少了一大半。她要管自己;要管他;还要管父亲。父亲的保姆;父亲的部分医疗费用;天长日久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夜半醒来;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便憎恨起秦阳的安然无虑来。
早上一睁眼;发现秦阳已经起床了。田田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平日上班的时候。就想趁老板刚上班的空闲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帮着介绍一份工作。拿起电话;却听见里边有个陌生的女人声音;才明白是秦阳在客厅里用电话。“还要拖多久?总得有个了断……”女人的话她只听了半截;因为秦阳很快就把电话掐断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他不接;她也不接。铃声终于静了下去;却只静了一小会儿;便又惊天动地地响起。她忍不住赤脚跑出去接;那头不说话。她就冷冷一笑;说秦阳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点什么呢?秦阳的脸一下子白了;却不回答。
田田一把扯开窗帘;阳光如白水;猛烈汹涌地倾入客厅;满屋飞尘;一片混沌。一个年轻的早晨;还来得及经历世事;就已经炽烈地熟了;熟得可以随时老去。田田一时万念俱灰;扬了扬手;对秦阳说你;你搬出去;马上。
秦阳嗫嚅地说;其实;刚才……田田抓过桌上的裁纸刀;将刀尖指着自己的心口;大喝一声:“秦阳你再说一句;我就扎给你看。”秦阳吓了一跳;便闭嘴进了卧室。刀从田田手里哐啷一声掉了下去;田田的身子抖得仿佛随时要散成一地碎片。裹在一片厚重的阳光里;却只觉得冷;从心尖上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的;擦也擦不干的那种阴冷。
秦阳在屋里窻窻寉寉地收拾着自己的物件。几个月的记忆;收拾起来;也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锁好了;慢慢地拖过客厅;拖到门口;又返回卧室;拿了一件厚浴袍;递给田田;说你穿上这个;送我到楼下;可以吗?田田想说不;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秦阳走进了电梯。
两人站在电梯里;他没按电钮。她也没有。电梯门自动关闭了;电梯却没有动。他说钥匙我放在床头柜上了;车子我先开走;卸下箱子再给你开回来。她没说话。她其实是期待着他再说些别的;可是他没有。电梯间不大;两人中间隔着两个箱子;其实略微还有些拥挤。只要略微伸展一下手脚;他们可以随时相碰。可是他们彼此对站着;中间仿佛隔了一亿个光年。终于;他的手伸过那些
光年;按住了那个已经被人磨得油光锃亮的P1电钮。电梯轰隆轰隆地俯冲了下去。
没有了;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第三次的开始了。田田迷迷糊糊地想。
突然电梯猛烈地晃了一晃;骤然停了下来。田田的五脏六腑被高高地揪了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血猛烈地拍打着耳膜;耳朵一阵轰鸣。箱子闷闷地倒了下去;压在脚趾上。田田想抽脚;却看不见箱子——电梯里一片黑暗。
电梯坏了。秦阳说。
他摸索着跨过箱子;去找电钮盘上的警铃。印象中似乎在右下角。他一个一个按钮地试过去;没有任何声响。
手机;打911。他提醒她。
她摸了摸口袋;醒悟过来她穿的是浴袍;手机放在房间里没带出来。
等吧。他叹了一口气;摸索着把箱子放平了让她坐。他在她旁边坐下。她脱了鞋;摸到了脚指头上的湿黏;知道是血;突然感到了一扯一扯的疼。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没有一丝缝隙;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黑暗。黑暗从四面八方朝她拥挤过来;越来越重。她身上的每一样器官;仿佛都被挤压成薄薄的一片;争先恐后地要从胸腔里突围。她嚎叫了一声;用拳头狠狠地砸着电梯的墙。她的力度和疯狂把她和他都吓了一跳。
他用双臂将她死命地箍住了;说田田你要是还想活;就要保持体力;减少氧气消耗——我们停在两层楼之间;没有人会听得见你。
他摸索着解开了她浴袍上的带子;瞬间摸到了她的温软。她的温软如水流了他一掌;水中有两块小小的卵石;坚挺地磨着他的掌心。她低低地呻吟着;终于安静了下来;将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他的肚子也响亮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夏日池塘里相互呼应的蛙鸣。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田田;万一我们就死在这里了;有些话;我总是要告诉你的。
那个女人;是我老板的表妹。香港人;二十多年的老移民。老公死了;急着想再找个人。
我在国内日子过得腻味了;是想换种活法才出国的。蛇头说到了多伦多;六个月就可以拿到身份。随便找份工作;都是四五万年薪;折合人民币;就是三四十万。
出来了;才知道蛇头的话不实;却晚了。原本想赚够还债的钱就回去的;谁知遇到了你。
我知道你想我来帮你;可是你若不先帮我;我就帮不了你。你明知道的;却怕投进去了收不回来。你信不过我。
其实她也和你一样精;只不过她敢赌;你不敢。
田田不说话。尿意渐渐聚集起来;在小腹聚成一丝尖锐的刺痛。秦阳找到了箱子的拉锁;拉开来;摸出一个平时骑自行车用的头盔;倒放在墙角;说你将就吧。
水声响了很久;从低浅响到满盈。到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他塞给她一块布;说擦擦干净。她擦了;才感觉出是他的领带。心想;这个男人对她;也许是有一两分真心的。她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不外乎是种风险投资。投对了;她也许就有了依托。投错了;她的下半辈子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严重。投错了;她至多不过再被人利用一次。若不投这一注;她连拥有水的希望也没有。能被人利用;总好过完全无用。这是谁的话?好像是父亲的话。什么时候说的?不记得了。
田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饿醒了。最初的饿意是明确而尖锐的;如虫如蚁如针在肠胃里蠕蠕地爬过;每一步都在刺痛。田田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冰箱里的内容;每一格每一抽屉每一样物品都有了细致而具体的盘算。田田在想象中把它们以各种方式各种组合烹饪成众多的菜肴;每一道菜都让她垂涎欲滴。她听见自己的舌头在嘴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滚着;直到唾液渐渐干涸;舌头肿大得再也无法滚动。饿意渐渐麻木起来;她便再次睡了过去。
就这样;田田睡睡醒醒了多次;后来就完全失却了时间的概念。最后一次醒过来;她想问秦阳大概是几点钟了。她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突然想起了涸泽里的鱼——微微开启的嘴;蒙着翳子的白眼珠。
我不想死。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死。
田田默默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靠这句话支撑了很久;却没有支撑到底;就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后来她被一道炫目的白光刺醒;听见一个声音遥遥地传过来。“给她戴上眼罩。”白光消失了;白光的记忆却如刀刃久久地搁在她的视网膜上;锋利;鲜明;一碰就是伤痕。她听见了街音。她听见泥水在车轮的碾压之下溅落的声音;她听见商店橱窗里的风铃轻轻震颤的声音;她听见了一个小女孩和母亲的争吵声;她听见橡皮手套相互摩擦针筒跌落在托盘里的声音。
“他呢?”她扯住了护士的衣袖;喑哑地问。
“他在另外一辆救护车上;平安。”
“告诉他;请他定个日子。”
“什么日子?”
“他知道。”
田田说完这句话;就昏迷了过去。
田田和秦阳于四月五日举行了婚礼。
选择在这一天结婚;是因为正好是周六;而且他俩合开的咖啡店要在两个星期之后开张——开张之后他们就不会有时间结婚了。
婚礼是在田田一位好朋友家后院的玻璃暖房里举行的。邀请了一位法官到场;签字证婚;然后一行人去一个自助餐厅吃了一顿饭;就算礼成。
秦阳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扎了一条橘红色的领带。衣服很合身;领带的颜色却有些跳——是田田坚持的。这条领带是那日田田在电梯间里小解时应急用过的;秦阳原本是要扔了的;田田却拿去干洗了;说是留个纪念。众人见秦阳穿戴齐整的样子有点怪;都暗笑;说后备役转正规军的时候;大约都是这个样子。
田田婚礼上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领口裙裾都镶了些花边;不像新娘;倒更像是伴娘。秦阳问田田为什么不选一件白色的衣裙呢?田田说脸黑的人穿白的不好看;反差太厉害。田田没有说出来的那半截话;秦阳大约是猜不到的。田田银行的同事;曾经告诉过她;二婚的女人居多不穿白——毕竟是失过清白了。
晚宴完毕;送走客人;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田田突然想起今天原来是清明。就推了推秦阳;说你怎么挑了这么个日子娶亲?这是奠祭死人的日子。秦阳酒上了脸;笑起来一嘴牙龈:“咱俩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那日两人困在电梯里;只以为是楼里的电梯坏了;却不知外边的世界正在经历数十年未遇的灾祸。从北卡州到纽约州再到加拿大东部;电力网全线瘫痪了三四天。有人说是设备陈旧;有人说是黑客破坏;也有人说是本·拉登恐怖组织的所为。当田田和秦阳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来回浮游的时候;那个叫多伦多的都市正如一只断失了羽翼的大鹏;骤然跌落在自己筑就的牢笼里。困顿;烦躁;完全失去理性;随时进入疯狂状态。街边停着无数辆因无法加油而瘫痪的汽车;商店里充斥着臭味四溢的变质食品。手机连通网在勉强应付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陷入全线的忙音。医院急诊室的过道里;坐满了重感
冒的病人。蜡烛和打火机在两个小时内完全脱销。街角杂货店的矿泉水一夜之间涨了三倍的价格。天虽然还没有整个塌下;人们却已经感到了云层压在头顶的重量。在这一场没有一丝硝烟的战争中;人输得很惨;人不是输给了人;却是输给了电。所造之物翻脸不认那造物的;工具居然打败了工匠。灾祸过后的城市慢慢地复苏着;后怕却一天天地猛增。
听到大停电期间的种种恐怖故事;秦阳只是微笑不语。私下里却对田田说;没有大停电;哪还会有咱俩的今天?田田听了;不禁一怔。老天爷让这个硕大的都市在这样的灾祸里走过一遭;城塌了一方;人行过了死亡的幽谷;仿佛只是为了成全一段艰难的姻缘。想及此;心中便骇然。
田田两次回国;都没有和父亲说起过秦阳。和前夫相比;秦阳几乎不具备任何引起父亲兴趣的特征。婚礼的前一个星期;田田打电话回家;告诉父亲自己要结婚了。告诉这两个字在这里是一种相对准确的用法;因为田田并没有打算征求父亲的意见。事先田田准备了一些应付父亲问题的答案;可是事到临头却一点也没有派上用场。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那个人;他对你好吗?田田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