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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门后站着一名管家,就像一柱大理石一样又高又严肃。
“先生?”
“我是……我的名字叫艾伦·蒙塔古……我是来找--”
艾伦的紧张蔓延到了嘴部。事实上他发现找对词语就已经很困难,更别提把话说出口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摇摆得就像风中的树叶,虽然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样的举动。
“艾伦·蒙塔古来找邓洛普小姐。对,先生。如果你愿意跟着——”
管家转过身,领着艾伦走过又长又冷的门厅,走向客厅,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小小的混乱。奔跑的双脚,女鞋快节奏的轻点地面,裙子的飞奔。艾伦转向通到楼上的楼梯。是洛蒂。他几乎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就投进他的怀里,胳膊绕到他的脖子上,双唇紧紧压在他的双唇上。
“哦,艾伦,亲爱的,亲爱的,最亲爱的艾伦,我的爱人,”对氧气的需求迫使他们分开后,她说,“亲爱的,我最优秀的、最勇敢的、最心爱的石油商。”
“洛蒂,亲爱的,我的老天,你怎么……”
**
缓慢而又甜蜜地,他们坐在那沉闷的老式客厅里开始重新介绍自己。
艾伦说起波斯,好几个月的勘探,用地权的出售,再次返回波斯,第一口干枯的油井,以及第二口油井带来的些微痛苦。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得的霍乱和之后的疟疾。
“亲爱的,你好勇敢。那边的气候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可怕?”
“没有,一点都没有。冬天的时候很冷,夏天的时候有点太暖和了,但还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春天则非常舒适。”
“哦,亲爱的,现在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敢相信了。爸爸跟老查利·格里纳韦是最好的朋友,他说那边的气候简直是可怕之极。”
“嗯,有时是挺难受。”
“猪。”
在最初的十分钟里,洛蒂就像丛林里一只珍奇的小鸟:非常美妙,但又非常奇怪。她的美丽非常耀眼。她的头发拥有波斯落日的色彩:深红和金黄,正像透过尘雾看到的落日。她穿着样式简单的绿色上衣,但裙子在小腿之上,比艾伦见过的任何一个正派女孩穿的裙子都要短。但没过多久她带来的新奇震惊就消失了。在她大笑时,她的鼻子会像他记忆中那样微微皱起。她的右眉毛上有一道白色的小伤疤。她正是他记忆中的她:彻底不同却又完全一样。
他们依次讨论了所有最重要的话题。艾伦的头发(“太可怕了,亲爱的。你看上去就像个军士”);刮掉的胡子(“想都别想再让它长出来。感觉就像在亲把发刷”);他的衣服(“裤子实在是太可笑了,亲爱的。你的腿看上去就像两只细铅笔。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给你买几条法兰绒长裤”)。然后,当然就要说到洛蒂的生活了。
“派对,亲爱的,无数的派对。妈妈和爸爸对我做护士越来越不满。你知道,我喜欢这份工作,可在他们看来,如果我成天都埋在绷带里,那我连嫁都嫁不出去。当然,我不会被他们吓倒,但我有一些最好的士兵朋友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回家了,这时我意识到那儿其实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我就回家了。爸爸没完没了地让我参加各种派对,希望我能嫁一个他周围那种无聊沉闷的都市人。我不能告诉他,我想都不会想嫁给一个银行家,因为我真正想嫁的是个魁梧的石油商。”
艾伦咽了口口水,“洛蒂,亲爱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多愚蠢的话啊。再说了,你已经问了个问题了。”
“我们碰到彼此的那天晚上。在皮卡迪利大街。当时你跟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我们打了招呼,你邀请我跟你们一起喝一杯。”
“是啊?”
艾伦又咽了口口水,然后舔舔嘴唇,“听着,在波斯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想起那次见面……我看不出来你对我还有爱恋……你看起来这么遥远,这么轻松……就好像——”
“你是个傻子。我该怎么做呢?我不知道你会挖出石油,对吧?我飞快地想了一下,然后决定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装已经忘了你。我觉得这样你才最有可能忘掉我。而且我个人认为,我表演得相当好。那只是假装,不是忘了你。”
艾伦微笑起来,抚摸着她的胳膊。她那搭在胳膊上的头发也是赤褐色的。要想彻底了解她需要一生的时间,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一生……
“哦,亲爱的,我给忘了,”她打断他的思绪,“爸爸也在家,在他书房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石油正在风行,很显然。在伦敦肉类市场风行一时。哦,还有,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告诉他你渴望娶我为妻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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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见面跟上次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蒙塔古,亲爱的伙计!棒极了!这消息棒极了!太恭喜你了!”
“谢谢你,先生。我可以把这看作是你的同意吗?”
“我的同意?我不认为你需要我的同意。”
“只是上一次,先生,你……不像这么热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管我同不同意石油都会从地下冒出来。可能还是同意的好,对吧?”
“我明白了。石油……对,其实我正在讨论的是另一个对我来说更加重要的话题。你的女儿,先生,她和我相爱了很长时间,而且——”
“我的天啊,伙计,当然,当然,找不到再好的丈夫了,你当然必须娶她。越快越好。”埃格汉姆·邓洛普转向桌上的一堆文件。他背后的墙上仍然挂着那幅世界地图,虽然上面的图钉比以前要稍少一些。邓洛普仍然很强壮,但艾伦注意到他已经比上次会面时老了一些。他们都老了,甚至连洛蒂都是……
“事实上,”银行家打断艾伦的思绪,“我正在研究一些数字。你觉得你需要多少?”
“什么,先生?”
“多少钱?一百万够吗,还是更多?”
艾伦的脸唰地红了,“我没想过……我没打算要一分钱,先生。虽然目前我的资金可能有一些短缺,但我可以肯定,我最近得到的财富应该能够让你的女儿生活在——”
“不,不,不!天啊!你肯定能让洛蒂过得像个公主一样,但她几乎不太可能花掉一百万,是吧?公司需要多少钱,伙计,公司?石油股票现在被炒得火热。如果你想筹集资金,现在正是时候。我说过,我认为你可以毫不费力地筹到一百万。两百万可能有点难,但我不觉得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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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艾伦马上回到洛蒂身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在这个时候,艾伦已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他来到这间屋子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洛蒂是不是还记得他。他处于一种欣喜若狂的状态中,就好像空气里全是香槟。但是,虽然身处香槟当中,他还有个问题需要问。
“洛蒂,亲爱的,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我是说,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挖出石油了。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要来这儿。可是,你知道石油的事,而且一切看起来都这么……嗯,预料之中。”
洛蒂仰起头哈哈大笑。“‘他使草生长,给六畜吃。使菜蔬发长,供给人用。’”
“什么?”
“别插嘴。我还没说完呢。他使青草和植物生出,所以‘得油能润人面。’”圣歌第104首第15节。你居然不知道,真是头无神论老山羊。”
“圣歌第104首……雷诺兹!雷诺兹发给你……你跟他……你们俩一直都是同盟。我真不敢相信!”
“嗯,我绝不会让你大踏步迈进波斯沙漠,却无法得知你在那儿发生的一切,是吧?我问查利·格里纳韦认不认识什么人能帮我照看着你,他说他最棒的一个手下刚刚辞职跟你走了。其实,他对此非常生气。所以我就去找了乔治。一开始我觉得他看上去十分凶恶,但最后发现他是个可爱的家伙。他每个月都会写信给我,地址写我的一个朋友,这样你就不会起疑了。他告诉我你的情况,还有你——亲爱的,亲爱的家伙——给我写了无数封从来没有寄出的信。当然了,如果你们挖出石油,我想第一时间知道,所以就有了那封电报。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选圣歌第114首的第7节和第8节:‘大地啊,你因见主的面,就是雅各神的面,便要震动;他叫磐石变为水池,叫坚石变为泉源。’不过哪首你都不会知道,山羊先生。”
“他没提起过,我猜……他一句都没说过……”
“你得的霍乱?有,他当然说了。还有你得的疟疾。我告诉查利·格里纳韦,如果他那些该死的医生让你因为某些可怕的小蚊子而昏倒,我就去把他们全给枪毙了。那些医生,我是说。我不觉得我能射中那些蚊子。”
“哦,亲爱的,亲爱的!他不该告诉你的。”
“不!”洛蒂的语气突然改变。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强有力,甚至是强硬如钢。“如果我们要结婚,那我们就要好好地结婚。那表示我得了解一切,包括糟糕的事情。尤其是糟糕的事情。”她的声音又柔和下来,她把一只手放到他胳膊上,“我不会轻易就受到打击,你知道的。”
“对,”艾伦心中的爱意又添加了一份,“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我很幸运。”
他吻上她。
在那个欣喜若狂的晚上,还有最后一个重要的仪式。洛蒂向艾伦指出,严格说来,他完全忘了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而且,“再说了,我可能会拒绝呢。我希望你能跟我商量商量,你知道的。”
艾伦单腿跪下,拿起她的手。
“亲爱的洛蒂,”他说道,“你愿意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吗……?”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56节 变成了一个乞丐
律师们做了律师们能做的事。
他们争论,他们辩解,他们拖延着事情。汤姆的律师告诉他他肯定能赢。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抵押文件的不规范,说着有效期限方面的法令,说着在这个阳光照耀的州应该保护寡妇的权益,说着ipsis dipsis和locus fatuus。汤姆的律师保证打赢官司,结果却输了官司。
沃尔特·法里斯跟“无油井”·拉兹莱尔和其他人签了合约,他们全都倒戈为他工作。“无油井”和其他人都很同情他。在汤姆和法里斯之间他们更喜欢汤姆,可他们得跟着钱走。他们很抱歉,但很坚决。
汤姆试着挽回一些东西。毕竟那口井是他钻的。钻塔和设备是他的,虽然他是靠承诺和恳求才把他们买来。但他输了。他输掉了一切。结果他的债务多过了他的所有,原本他还要被宣布破产,只不过他那些债权人都没有向他追讨这些债务,因为他们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些钱。
就在最后一场愚蠢审讯的最后一天,汤姆只剩下了他所穿的衣服,一只身上带着一处熏肉斑点的白色小爱犬,还有两块五毛五分钱。
他踯躅地走进阳光,变成了一个乞丐。
锡格纳尔山上现在有四百多口油井,四百口产油井。美国以前也有过石油开发大潮,但从没有过像锡格纳尔山这样的情景。
就拿墓地来说吧。人人都认为在公墓下面钻井是非常不道德的事:这是亵渎和污辱。这是亵渎,但就金钱而言,这同时也是一种非美国式愚蠢,而且让死者飘浮在极端营利的石油海上好像也没有多尊重死者。所以那些至亲们凑在一起,在神圣地周围建起油井,将他们的钻杆斜着伸到墓地以下的土地里。汤姆见过一个家伙出售他的弗洛阿姨股份。他说躺在地下的是他的阿姨,所以那肯定是他的石油,任何人要想分得一份,就得买他的弗洛股份。世界上的每个人好像都从锡格纳尔山挣到了钱。
每个人,除了汤姆。
他在法院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眼中有泪水在滚动。他试着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在这些混乱而困难的年头里,他一直在努力奋斗。战争。监狱。所有的背叛、贫穷和艰辛。而现在他失败了。一败涂地。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力气再起身从头干起。
小东西,那颗藏在小小身体里的忠实灵魂,温柔却又坚持不懈地将她的脑袋伸到汤姆的两只胳膊中间,把脸贴到他的脸上,舔着他的嘴巴和眼睛。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而带着中欧口音。
“汤姆?”那声音说,“是你吗?”
第五部分 这一年是1929年第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