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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润滑剂渗漏了。得再来一遍。该死的狗娘养的。”他又踢了一脚岩芯桶。
“得再提取一个岩芯?”
“对。”
那帮钻工看着陈旧的设备,“现在就开始吗?”他们真的愿意倒空岩芯桶,将它再次放到井底,然后再重新将钻杆一节一节提出来,直到天黑。
“不,算了,明天吧。再让我在这破井上干一个钟头我会吐的。”
其中一个钻工弯下腰,将拇指戳进沙里,将里面的石油拨弄出来,“你确定这不是石油?”
“我非常确定它是石油,”汤姆说,“珍贵的得克萨斯石油。它先是被送进一家海湾沿岸石油精炼厂,然后被装进闪亮的红色罐子从另一头送出来,上面写着‘只可用作润滑剂’。”
“它渗下去了,呃?”
“不,它只是想念地下的家了。快点,走吧,都走,我要歇会儿了。”
工人们都消失了。其中一人走到那个仍然像石磨一样立在地上的馅饼旁边。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悲伤地看着它,然后就像其他人一样回家去了。
哈勒尔森走到汤姆身边。
“润滑剂渗漏,呃?”
“没错。”
“很糟糕?”
“嗯嗯。”
哈勒尔森深深叹口气,坐在钻塔的影子里。他用白手绢擦着脸。
“真可惜。”
“对。”
“只不过岩芯桶从来不用润滑剂。”
“不用。”
“除了泥浆什么都不用。”
“不用。”
汤姆将岩芯拿过来给哈勒尔森看。两个人用手将它托起。他们用指甲戳它。他们闻着它。他们把它在手掌间弄碎。那里是什么?是石油。
**
汽车出现的时候,丽贝卡正在屋子后面的小花园里忙着,而米切尔正从桶里舀着水,想要教会虫子怎么喝水。那车——一辆满是灰尘的破旧老爷车——冲到屋前猛地停下来,引擎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个开车的人沿着花园的小径跑进前门。
“米奇,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我要让他们游泳!”米奇兴高采烈地说,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不,亲爱的,虫子不喜欢游泳。给妈咪做些漂亮的沙子城堡怎么样?”
她看着米奇,直到确认那些虫子逃过了它们的游泳课,然后才匆匆进屋。
是汤姆。
疯狂的汤姆,着魔的汤姆。
他正抓着一切有着出售价值的东西。他已经用卧室里的被子卷起了衣服、陶器、一个埃尔维克太太送给他们的蓝花瓶和一个钟。丽贝卡看到他时,他正对着窗台上她那三十块钱的结婚戒指犹豫不决,那是丽贝卡干活时放在那儿的。试过用她平时那热情的舔、吠和摇尾巴来欢迎他回家的小东西正惊恐地畏缩在角落里。
“汤姆,这是——”
他站起身,放过了她的戒指。“你的项链,亲爱的,”他打断她,“我现在需要现金,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汤姆!我们需要钱去买房子!
“让房子见鬼去吧。我们买个大厦。”
丽贝卡看见一本银行存折躺在旁边,她马上意识到汤姆已经榨干了他们存款的最后一分钱。
“你不能这么做,”她说,“那钱有一半是我的,我挣的。”
“我会还给你。”
“汤姆!别这么做,这不——”
“不,不,不,这不像以前那样,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离石油只有这么远,这么远。”汤姆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两英寸的距离,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掏出一团压实了的沙子,然后扔到光秃秃的桌上。沙子看上去主要还是沙子,上面有一些黑色的油印,这油印可能来自任何地方。
一个人的世界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彻底改变。丽贝卡的世界改变了。她知道没有意义再对抗丈夫的沉迷上瘾。她看出来自己拥有一个新家的美梦破灭了。她看出来汤姆永远也无法逃出他为自己设的陷阱。她的世界化为了灰烬。
“如果你现在走了,我们就完了。你知道这点。”
他停下脚步,抓住她的肩膀。
“我们离石油只有几码之远,甚至是几英尺。这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吗?”
“你总是只有几码之远。总是再过几码。”
汤姆用鼻子哼了一声。“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明白吗?”他从她身边走开,拨开厨房桌子上的那团沙。“闻闻看。”
“别走,汤米克。”
“我得走了,马上就走。”他又看着她的项链,想再次开口把它要过来,但勉强忍住。丽贝卡可以看出他的手指蠢蠢欲动地想去拿她的结婚戒指。“我会回来的,”他加上一句。
“别指望了。”
他装着没有听到这句话,“我会从欧弗顿给你写信,尽快。”
“我给过你三次机会,汤米克。我发誓不会再给你机会。”
这时,米切尔已经从花园走进屋子。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跑向爸爸,但空气里的某种氛围吓住了他,他畏缩了,紧紧偎在丽贝卡的裙子上,把小东西抱进他小小的怀抱里。汤姆提起被子的四个角,装起他们所有的家庭财产。
“再见,米奇,爸爸很快就会回来,要乖乖听妈妈的话。”
“别走,汤米克。”
“我会写信的。”
汤姆最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小屋。再没有什么可拿的了。屋子几乎已经空了,除了窗台上的结婚戒指和桌子上的油砂。他抚乱米奇的头发,亲了亲他。他本想亲丽贝卡一下,可她避开了他的触碰。十秒钟后,福特车呼啸着离去。
离开丽贝卡,走出她的生命。
第五部分 这一年是1929年第70节 警察就是警察
警察就是警察就是警察就是警察。
如果能够回到古罗马,或者是更早的初露文明曙光的亚述和苏美尔,你可能会发现那时的警察看上去跟现在完全一样。大靴子,阔肩膀,长相普通,鼻尖下垂,做作,固执。
艾伦接到哈特维尔的电报后,第一个举动就是确认并雇用了伦敦最有名气的一家私家侦探公司。现在站在艾伦面前的三个人不是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他们就是那么回事。他们加起来一共在苏格兰场干过六十八年。六十八年的追踪和寻找他人。
资历最深的那个侦探名叫阿尔菲·普罗克特,他清了清嗓子。
“1930年4月15日,你向我们提供了一张八十三人的名单,这些人可能在大战期间被关押在德国的赫特斯特——”他把它发成了赫特屎特,但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丝困窘,“赫特屎特战俘营,而当时,你的朋友,被称作汤姆的托马斯·克瑞里中尉也可能被关在那儿。”
普罗克特作了短暂的停顿,让艾伦确认这些事实。艾伦点点头,普罗克特继续说了下去。
“截止到今天,8月27日,我们已经联系上这八十三人中的六十一人。在我们未能找到的二十一人中,六人已经死亡,四人已经移民至美国(三人)和澳大利亚(第四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能成功地确认剩下十人的下落,但我们会——在你的指示下——继续查询下去。”
艾伦点点头,“请查询下去。”
“在我们能够找到的六十一人中,五人不能接受我们的问话或是神智不清,因此被排除出我们的信息提供者名单。”
艾伦更加用力地又点点头。这家伙见鬼的为什么就不能直说呢?艾伦暗自叹息。这家伙是个警察,这就是原因。而且,因为他是个警察,所以他能找到尽可能多的人。普罗克特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就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调查的结果是什么。
“在我们问过话的五十六人中,十九人对托马斯·克瑞里毫无印象或是认定他当时不在战俘营中。剩下的三十七人对他有一些印象,其中有三十二人能够在五张相片中正确地指出他的相片。”
“对!这么说他是在那儿。”
“对,先生,他是在那儿。”
“还有……?你们……”
普罗克特,终于有了一丝怜悯,也可能只是发现人性的呼唤强过他在警察机关呆过的这么多年,他放下笔记本,“嗯,先生,这很奇怪,我们可以确认他在那儿。有十一个人记得他的逃跑和这件事引起的轰动,而且说出的细节足以让我们确认那不是编造的——人们有时会虚构一些事情,先生,不是他们有意要这么做,只是为了给予帮助。”
“对。”
“没有人——至少,在我认为可信的人中没有人——记得他因此而被处死。看上去这间监狱不是特别严厉,跟别的监狱比起来。但奇特的是,你看,在逃跑事件之后没有人能真正地想起多少关于他的事。有六个人发誓说他被转到了另一个战俘营;九个人说他一直活到战争结束,像其他人一样被释放了;五个人说他被送到一个农场干活,不再和其他人关在一起,或者说不像以前那么近了。然后,我们又问出来——”普罗克特又看了看他的笔记本,“有一人说他在一次煤矿事故中丧生;两人说他卷入了一起由一碗汤引起的打架事件,最后受伤而死,其中一个家伙还发誓说克瑞里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和天堂里所有的圣徒,当晚他就面带一丝幸福的微笑死去。”
普罗克特合上笔记本。
艾伦的脑子因为惊愕而一片空白。你可以派三个资深侦探去寻找并询问八十多个人——而结果却和最初一样不能确定。至少石油业不是这样的。当你钻井寻找石油的时候,要么找到石油,要么找不到。艾伦汤公司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了伊拉克,到目前为此钻探还没有取得成功——但至少答案是清清楚楚确凿无误的。
“普罗克特,听着,你对此怎么看?作为一个人,我是说。我已经听过你的数据资料,但你对此怎么看?你的看法呢,汤姆是生是死?”
“很显然,先生,我冒昧说出的任何话都只是个人看法。”
“是的,是的,当然。”
“但我的看法是,先生,汤姆·克瑞里在战争期间没有死在赫特屎特战俘营。”
“他活下来了?“
“这是我的看法,先生,是的。”
这是汤姆干过的最辛苦的钻探。
他每天都拼命苦干——而且还要拼了老命地一英寸都不要往下再挖。他极为谨慎地选择了最破的钻杆,晚上的时候把它们最脆弱的地方锉开,第二天再小心地把它们提升到位。等破旧的钻杆到了足够深的地方,汤姆会通过转盘猛地一使力,同时让钻头尽可能重地拉紧钻杆。他试了两次。两次都失败了。
然后他等着木工拖来一捆新木材。他烧出了足够的汽压。他又试着操作了一遍,看啊!钻杆先是弯曲,然后折断。汤姆诅咒着(但是很高兴),并且立即展开了打捞碎裂钻杆的艰巨工作。好几天过去了。通常情况下,汤姆很擅长于打捞工作,但这一次这项工作恨不得花上数年时间。那些牧牛钻工们做着汤姆吩咐他们做的事,直到周六晚上哈勒尔森忘了过来付工钱给他们。接下来的那个周一只来了一半人。等哈勒尔森仍然没能出现后,钻工们散去了。钻塔还在,汤姆还在,但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失败的消息传遍了亨德森、欧弗顿、基尔戈和朗维尤。那是口废井,正如人人都已经料到的那样。
消息甚至传到了丽贝卡那儿,她仍独自住在南部。她没有落泪,至少在米奇玩累了睡熟之前没有落泪。然后她哭了。号啕大哭了三个小时,在那曾经是家的屋子里。
她从心底确定她永远不会再让汤姆回来。
**
在这期间哈勒尔森非常繁忙。他跑去一家又一家农场,乞求他们把地租给他继续挖井。农场主们已经听说了哈勒尔森的失败。他们嘲笑他的白日梦,但他预先付给他们现金,请他们在合同上签字。他们签了,而且价钱很便宜。在这种比灰尘还干的土地上,有点现金总好过于什么都没有。因为汤姆富有远见卓识地封杀了他们挖出石油这一消息,哈勒尔森得以买下了将近一万七千亩土地上的钻探权。
他们花光了最后一分钱。
“汽车,”汤姆说。
“噢——天啊——没有车我怎么到处跑——”
“卖掉。”
所以哈勒尔森卖掉了他的车,又买下了四千亩土地的钻探权。
“好了,”汤姆说,“开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