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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县老乡,不管怎样都会投他一票的。可韩长兴却说出一段公案来:“告诉你,这次在
县里听说了一件事。七月份,乌县发生了一次交通事故,当时这事处理了,没事了。没
想到这回被人捅出来了,原来是县里为了迎接皮市长下去视察工作,把街上的疯子叫花
子用汽车往外地送。不巧,车在路上出事了,人全摔死了。这次上头派人下来追查,县
里的领导都推说不清楚这事。只有管民政的应副县长说几个县领导议过这事。这下好了,
大家都说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办的,只有应副县长知道,责任就落到他头上了。地委书记
吴之人专门找应副县长谈了话,叫他以大局为重,暂时受点委屈,保证应副县长一年之
后官复原职,并且今后不影响提拔。应副县长反复考虑,觉得自己再怎么也拗不过组织,
就硬着头皮认了。这样一来,往外地遣送流浪者就是应副县长一个人擅作主张了。这下
他的麻烦就大了,弄不好还要判刑。”
朱怀镜暗自吃惊,却不动声色。那位应副县长朱怀镜也很熟悉,知道这人还算正直,
只是太没心计了,这人沦作替罪羊,也在情理之中。朱怀镜不得不佩服张天奇的手段了。
朱怀镜串了几个处,仍回到自己办公室。电话响了,是汪一洲打来的,说刚接到精
神病医院电话,李明溪跑了。朱怀镜急坏了,忙直奔了精神病医院。问了情况,院长说,
李明溪要小便,一位医生陪他去了厕所。哪知那位医生去了厕所,自己却想大便了。他
就交代李明溪小便完了之后别动,自己就蹲下去了。等他大便之后站起来,发现人早没
了。去病房一找,哪里有人?朱怀镜马上去了美院,汪一洲很是自责的样子,说:“我
们有责任啊!我本来想派个人陪护的,医院说用不着,我们也就不坚持了。唉!”朱怀
镜问:“学院采取什么措施找人了吗?”汪一洲说:“我正准备同几位副院长研究,派
一些教师出去寻找。过几天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考虑多派些人出去。”朱怀镜
听着心里就有火,人命关天的事,他还在温开水泡茶慢慢来!朱怀镜尽量克制自己,说:
“汪院长,我建议你们马上同派出所联系一下。我去李明溪房间等候他,说不定他自己
就跑回美院来了呢。”汪一洲支吾几声,说:“这个……是这样的朱处长,我们学院住
房紧张,李明溪住院了,我们把他的房子暂时空出来让一位教师住了。”朱怀镜终于忍
不住了:“汪院长,这就不对了。李明溪是你们的教师,要是他知道自己离开一段,房
子就被人家住了,不疯都会疯!”汪一洲说:“只是暂时借,等他出院,马上还的。我
当初就说这样做不太妥当,但几位副院长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也就依了大家意见。”
朱怀镜心想面子反正撕破了,就更加严肃说:“汪院长,李明溪是市里很重视的青年画
家,皮市长对他相当赏识。我当天就把李明溪的病情向皮市长汇报了,他当场指示,一
定要好好为他治病。现在他人丢了,你们把他的房子占了,就不对了。请你安排住在里
面的老师搬出来。我晚上再来。”汪一洲自然有所顾忌,便答应说:“我去做做工作,
让那位教师搬出来。你晚上来我这里取钥匙吧。”
朱怀镜自己晚上一个人傻等在那里也没意思,想来想去只有曾俚可以陪他了。便先
打了电话去,曾俚才知道李明溪疯了,很是惋惜。两人开门进了李明溪的房间,见里面
是刚搬过家后的常见景象,遍地垃圾。也不知汪一洲他们把李明溪的家具搬到哪里去了。
朱怀镜突然想到,汪一洲擅自打开李明溪的门,或许另有所图,只怕是打他那些画的主
意。朱怀镜找了两张凳子,擦干净了,两人坐下,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遍地的垃圾在灰
暗的灯光下有些面目狰狞,朱怀镜的脑海里生出许多恐怖的幻象。时间不早了,朱怀镜
显得很焦虑:“明溪能到哪里去呢?”曾俚说:“明溪是不会回到这里来的。人能够疯
是福气。他是为了逃避而出走,再不会自投罗网了。”朱怀镜摇头叹道:“我想明溪即
使疯了,也成不了一位幸福的疯子。他只会成天想象自己被某种不明不白的邪恶追逐着,
没日没夜地逃,直到耗尽生命。”朱怀镜不时地看手表,心里为李明溪担忧。已是初冬
了,这会儿也许李明溪正佝偻着、抖索着,在荆都的某个黑暗肮脏的巷子里狼顾而行吧?
曾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垃圾的霉味被扬了起来,在屋子里弥漫着。
此后的日子,朱怀镜担心着李明溪,时常向汪一洲过问他是否回来了。但始终没有
李明溪的消息。
然而李明溪的失踪也并没有妨碍朱怀镜平日里的好心情。毕竟他快提拔了,春风得
意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有什么好事情要同人家说。有时碰上熟人,他会情不自禁地叫住别
人。可当他同人家热情地握手时,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便毫无意义地彼此寒暄。经过
了这么几回,他就交代自己沉着些,免得让人家看着是得意忘形了,或是在有意笼络人
心。幸好他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与表现,不然洋相就出得更大了。原来,他怎么也没
有料到,在处长会上投票时,他的得票没有过半数。提拔落空了。投票结果是第二天柳
秘书长找他谈话时告诉他的。“你要正确对待,怀镜同志。你的工作不错,领导心里有
数。千万别因为这事影响情绪影响工作啊。”柳秘书长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朱怀镜虚心
听着,真诚地点头。可他内心的感受真的没法形容。
朱怀镜从柳秘书长办公室出来,碰上好几位处长。他没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里
却感觉自己正是被这些人愚弄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没投他的
票,可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碰见谁就觉得谁假惺惺的。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浓茶,
喝得哗哗响,满头冒汗。一会儿,韩长兴敲门进来了,坐下来,望望门外,低声气愤地
说:“他妈的,有人就是嫉妒!说你是皮市长的二秘书!”这倒是朱怀镜不知道的。这
机关大院,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市长们那里钻,可又谁都看不惯天天围着市长们转的人。
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长的交情就行了,朱怀镜不想同韩长兴多说这事,就说了几句客
气话,把他打发走了。
刚送走韩长兴,裴大年来了。朱怀镜说:“贝老板,恭喜你。”裴大年把门轻轻掩
了一下,坐下说:“公司进入市里重点扶植的十大民营企业名单,今天我是专程来感谢
你的。”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往朱怀镜桌上一丢,轻声说:“别说多话,收
起来收起来。”朱怀镜很为难的样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开抽屉,一手轻轻
一扒,就将信封扒了进去。裴大年这就笑得更加义气了,说:“好兄弟,这就是好兄
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两人喝茶抽烟扯谈一阵,裴大年就告辞了。
下了班,朱怀镜直等到办公楼的人都走尽了,才拿出信封,见里面装着五沓百元钞
票。不用数,这是五万块。他打开保险柜,将钱往里面一丢,正好压着龙文的那个笔记
本。朱怀镜锁上保险柜,忍不住咬牙切齿一阵,内心升腾起一种快意,感觉就像报复了
谁似的。晚上,朱怀镜去了玉琴那里。他今晚有些反常,几乎通宵没睡,要了玉琴三次。
玉琴依着他,每次都表现得欢快。事实上她直到最后一次才找到感觉,一边娇喘着叫道
怀镜你今天是不是疯了。
此后好些天,朱怀镜越想越愤然,总想找机会同皮市长说说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
长白天太忙,晚上单去说自己的事情又显得唐突。朱怀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设法送点
什么去。可最近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厅局级领导的贪污受贿案,皮市长在好些场合都强调
了廉政建设问题。在这种气氛下去皮市长家里送礼,似乎不太妥当。他让瞿林的哥哥种
了些没污染的优质大米,原来就是打算送给皮市长这些领导享用的。后来瞿林真的送了
几百斤来,朱怀镜又觉得送不出手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初想起来头头是道,过后
一想就觉得好笑了。那几百斤大米在朱怀镜家阳台的角落里堆了两个多月,没有送出去
一包。今天朱怀镜反过来一想,送些不值钱的大米去,显得随便,算是个上门的好由头。
只要他坐下来,皮市长说不定就会过问他提拔的事。
这天晚上,朱怀镜知道皮市长没有出去,扛着一袋米去了。小马开了门,王姨听得
小马叫朱处长,从里面出来了,笑道:“小朱好久没来玩了。什么好东西?这么一大包
扛着,也不嫌累!”朱怀镜把大米放下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表兄自己搞了
个生态农业园,种的庄稼一概不用农药、化肥,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这大米是优质香米,
我先煮着尝了,味道还真不错,就送袋来让王姨尝尝,看怎么样。”王姨早满面笑意了,
说:“小朱比我两个儿子懂事多了。”这时,皮市长书房的门开了,裴大年从里面出来,
说着打搅市长了。皮市长走在他身后,说道小裴好走。王姨也站起来招招手说小裴好走。
裴大年快走过客厅了,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朱怀镜,忙站住了:“哟,是朱处长?”朱
怀镜说:“哟,是贝老板?”两人握手,客气几句。
裴大年出了门,皮市长回头笑道:“怀镜来了?”朱怀镜笑着说:“来看看市长。”
皮市长又问:“我总听别人叫裴大年什么背老板。裴怎么读作背呢?”朱怀镜便把裴大
年忌讳别人把他的姓按标准字正腔圆读出来的掌故说了。皮市长和王姨听罢,哈哈大笑。
皮市长说:“怀镜也心细。”王姨便把朱怀镜送了袋优质香米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皮
市长听了,非常高兴。说了些别的闲话,皮市长果然就扯到朱怀镜这次提拔的事了,说: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柳子风同志没有把工作做好。”朱怀镜说:“感谢皮市长关
心。柳秘书长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说得不那个,机关里有股不太好的风气。”
朱怀镜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皮市长有没有兴趣听他讲下去。皮市长却很
关心是股什么风,“你说说看。”朱怀镜这才说道:“有那么一些人,对领导身边的人
有成见,总在一边说三道四。说实话,我自己检讨,平时在市长您面前请示汇报很不够,
总是您有事叫我我才到您面前露脸。这本是不应该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有人在背后说
我闲话,给取了个外号叫二秘书。”皮市长一听火了,脸都涨红了,说:“什么话?干
部就不可以同我皮德求接触了?那我不要成孤家寡人了?真是荒唐!”王姨也在一边说:
“有些人真是吃了饭没事干,尽说些是非。”皮市长脸色很快恢复了常态,语气平和:
“怀镜你放心,不要有思想包袱。你的事,我管定了!”朱怀镜忙说:“感谢皮市长!
不管怎样,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给市长您丢脸。”
李明溪的行踪始终没有人发现,可因为曾俚的一个长篇报道,李明溪成了名动一时
的新闻人物。一时间,全国很多报刊都转载了曾俚的大作《画家之遁——一个童话的终
结》。在曾俚的笔下,李明溪是一位杰出的青年画家,笔凝古意,墨含春秋,画风卓然。
画家性情乖张,独行特立,不伍流俗,嬉笑人生,终以癫疯的方式使他痛苦的灵魂得到
了解脱。曾俚给读者留下了一个谜团:李明溪的大量画作神秘地散失了,不知落入谁手。
同是这篇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汪一洲琢磨这篇文章,总觉得曾俚在影射他,
说他压制和刁难李明溪,使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被逼疯了。可是曾俚笔法曲折,说
不上有意攻击谁,汪一洲只好吃了哑巴亏。可美院里的多的是明眼人,深谙曾俚笔意所
在,总在一边议论这事。汪一洲苦恼几日,想出一计,索性自己命笔,写了一篇为李明
溪叫好的文章,找一个权威报纸发表了。这样,至少外界以为汪一洲对李明溪如何如何
的猜疑可以消除了。汪一洲毕竟是画坛耆宿,他的文章一出来,立即引得北京和外省几
位老画家应和。吴居一先生对记者谈了他对李明溪的评价,赞赏有加。吴先生乃当今画
坛泰斗,他论人论画都可谓金口玉牙。于是,一批老画家成了画坛上的惜才若渴的开明
先生。一些青年画家则撰文作惺惺之惜,大有兔死狐悲之感。那些玩画的藏家从大量文
章中读到的却是投机和财富。李明溪的画价格直线飚升。
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