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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个字画。几副对联倒写得落拓:“有兴只喝酒,无聊才作画”、“只写花鸟鱼虫,不
管春夏秋冬”。
朱怀镜说罢就直勾勾望着李明溪,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尽是些匪夷所思,非常人能比。
李明溪就问:“你那刘处长叫什么名字?画是画好了,还没题款呢。”说着就指指墙上
的一幅山水。画面近处一角是极具野韵的茅屋,竹篱环拱,柴靡轻掩。茅屋旁边是竹林,
只露出一隅,却见新笋数竿,点染春意。又有老桑一枝,嫩叶数片,两只肥嘟嘟的蚕爬
行其上。而远处则山淡云低,仿佛才下过一场春雨,透着清新的晴光。画面虽满,却不
嫌壅塞,反因远近相衬,层次分明,色调明快,使场景开阔舒展,气象不凡。朱怀镜忙
说:“画得好画得好。刘处长叫刘仲夏。不知你怎么题款?不要隐含讥诮才是。”
李明溪也不说什么,提笔在左上方题道:竹篱茅舍,底是藏春处。刘仲夏先生雅正。
又在右下方题道:野人李明溪,某年冬月。
朱怀镜却说:“你下次要题疯人李明溪了。”说着,又觉得画上这两只蚕可爱倒是
可爱,只是有违常识。蚕哪有自己爬上桑树的?李明溪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原
只画了桑叶,不想过一夜就爬上蚕宝宝了。”朱怀镜觉得这话极幽默,又极机智,就说:
“你也真牛气。再过几天,桑叶不叫蚕给吃掉了?你还是快捉了这蚕吧。我说你要真的
成了大家,今天这话说不定会成典故的,就同什么画龙点睛一样。”李明溪问这画是他
拿去裱,还是朱怀镜自己送去裱。朱怀镜怕时间耽搁太久,就说我去找个地方算了。李
明溪便拿了张报纸,将画稀里哗啦包了。朱怀镜看着李明溪动作茅茅草草,生怕把画弄
坏了。天有些黑了,朱怀镜才记起自己中饭都还没吃过,顿时饥肠辘辘的了。便邀了李
明溪,到外面找了家店子,两人喝了几杯。
朱怀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香妹已上床睡了。朱怀镜有事不回来,从不同家里打
招呼。这是他在县里工作就养成了的习惯,香妹早不把这当回事了。当初县里电话不怎
么方便,他又是吃着早饭不知中饭在哪里吃的人,就索性叫家里人不要等他。这样他倒
还自由些,少了许多拘束。
朱怀镜草草洗了一下,就来睡觉。香妹说:“今天怪不怪,总有电话打来,我一接,
又不听人说话。”朱怀镜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了,却说:“一定是谁打错电话了。这事常
有。”他想下床去给玉琴挂个电话,香妹却在解他的衣扣了,便不好说什么了。
次日一上班,玉琴来了电话。朱怀镜喜不自禁。他早想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玉琴
先说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朱处长吗?你的工作证,我们保安部交给我了。不
好意思,我马上给你送过来,你这会儿不出去吗?”他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只说好的好
的。本想说不劳你送,自己来取,却又怕显得失身份。
放下电话,朱怀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就叫我朱处长了?她真是这么反复无常
的人吗?既是如此,何必她自己来送还?随便派一个人来不就得了?不光觉得玉琴不对
劲,自己也好像不对劲。本来与这女人几个小时之内似乎走过了几万年的路程,却一下
子又考虑自己的身份了。
一会儿,玉琴来了。玉琴微笑着,掏出他的工作证给他。他请她坐,忙去倒茶。玉
琴明显地瘦了,脸色很憔悴。他正拿着茶杯,只听得玉琴说你这里忙,就不坐了吧。他
不好勉强,放下茶杯说那真不好意思呀。心里怅然若失,又不好表露。突然想起要去雅
致堂裱画,就说:“我想去雅致堂有个事情,同你一道去好吗?”玉琴说:“好吧。”
朱怀镜从柜子里取出李明溪画的那幅藏春图,随玉琴一道出来。上了车,两人坐在车里,
似乎就有了某种氛围。他便想找些话说,却半天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玉琴侧过脸来,
望他一眼,说:“你这两天瘦了。”朱怀镜也望望玉琴,说:“你也瘦了。”玉琴的脸
就红了一下,不说什么了。一会儿就到雅致堂了,朱怀镜开门下车,说:“谢谢了。你
好走,我打的士回去就是。”玉琴不做声,只望着他。
雅致堂是字画装裱的百年老店,在清代就名播海内。主堂的是大名鼎鼎的卜未之老
先生。朱怀镜原想随便找家店子裱一下算了的,但怕糟蹋了画,才特选了雅致堂。可雅
致堂的师傅是见多了上乘画作的,他拿不准李明溪的画到底如何,这会儿便有些心虚了,
怕人家笑话。进了门,见接洽生意的是一位小姐。小姐很客气地招呼他,并不多说什么,
只指着墙上的价格表同他讲着价钱。正说着,一位白髯童颜的老先生从里面出来,从柜
台边走过,不经意看了一眼朱怀镜手中的画。才要走开,又回过头来,接过画细细看了
起来。朱怀镜想这位无疑就是卜老先生,他心里就打起鼓来。不想老先生端详半天,却
啧啧道:“好画好画!不知这位是不是就是李先生?”朱怀镜忙说:“不不,我姓朱。
李先生是我一位朋友。您一定就是卜老先生?久仰了。”老先生伸手同他握了握,道:
“哪里哪里,只是痴长了几十年。这真的是好画啊!我是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好画了。我
只是个裱画的匠人,见识浅薄。但当年在北京学徒,好画还是见过些,所以画的好丑还
是识得的。”朱怀镜说:“老先生见多识广,以后少不得要请教些事情了。”卜老先生
忙摇手道:“哪里。”老先生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看画,突然眉头一皱,说:“我见识也
少,只知诗有诗料,画有画材。据我所见,蚕是不太入画的,而把蚕画在野外桑树上更
是奇了。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也许这位李先生另有高情雅意吧,我这老头子不敢妄自揣
度了。这画我亲自来裱,价格先别说,一定优惠。多年没见这样的好画了,不收钱也值
啊。倒想见见这位先生。”朱怀镜就说:“这好说,我哪天带他来叙叙。”
说好了,朱怀镜便告辞。本想留下名片的,但想同这样一位老先生打交道,递上名
片,怕有显牌子的意思,未免太俗,就只拿笔写下了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卜老先生也
并不问他在哪里高就之类的话,只同他握手再三,像是遇着了知音。可见这卜老先生的
确是个超逸之人。
出了雅致堂,却见玉琴的车仍停在那里。朱怀镜便心头一热。才走到车子跟前,玉
琴在里面打开了门。他上了车,说:“我以为你走了,就同卜老先生聊了一会儿。一位
好儒雅的老人啊。这种老人如今也不多见了。”玉琴却望也不望他,只一边发动汽车,
一边说:“我这种荒唐的女人也不多见了吧?”
朱怀镜想不到玉琴会这么说,就侧过脸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说:“玉琴,你把我
弄糊涂了。遇上你是我感到最快活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说起来我
们俩都不是年轻人了,早不是浪漫的时候了。但自从前天晚上起,我觉得我自己变了。
我现在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玉琴,现在荒唐的男人多,荒唐的女人也多,但你这样的
女人找不到。”玉琴淡然一笑,说:“我们都冷静一段好吗?”说着就伸过手来。但她
抓着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怀镜便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团在里面轻轻
揉了一下。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半天理不清自己思绪。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朱怀镜念念不忘的是玉琴,可玉琴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挂手机虽是通了,也不见她接。他便猜想玉琴可能有意
避着他,因为她熟悉他的电话号码。越是找不到玉琴,他便越是着了魔,想尽快同她联
系上。几次想到干脆自己上龙兴跑一趟,可又顾这顾那。
这天,朱怀镜接到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的电话,说他来荆都了,想见见皮副市长,
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项目,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朱怀镜说可以,但要看皮市
长有没有空。他便记下张天奇的手机号码,等会儿再联系。
皮副市长秘书方明远,人还好打交道,朱怀镜才答应了张天奇。要是找别的市领导,
他多半会搪塞掉。只因那些领导秘书多半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他刚调市里不久,县里
的书记周在光托他找过几次向市长,他都借故推脱了。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牌子天大,
莫说处一级同事,就说秘书长们他也只听一两个人的。朱怀镜不喜欢那个人,就只在周
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个势利的人,回去就说朱怀镜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样,托
他联系个人都办不到。所以后来再也没人为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有
时回到县里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县里那些头儿,对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热乎了,他
一看心里就有谱。只有张天奇对他总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回家去,张天奇少不了要亲自
陪他吃一顿饭,灌酒灌得他云里雾里。他也不去多想张天奇这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这
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事情总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说这张天奇刚任县长时,县里财政紧张,
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上下勒紧裤带过紧日子。可不管财政怎么紧,张天奇还是千方百
计挤出经费将县委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座车换成了崭新的奥迪。他自己却仍坐
那辆前任县长留下来的旧桑塔纳。政府办的同志多次提意见,要他也换一辆车,他总说
这车还可以,等财政状况好些再说吧。这事在社会上一传,群众还都说这位县长廉洁。
其实朱怀镜清楚,张天奇那辆桑塔纳一年下来早脱胎换骨了,几乎只有外壳和牌照是现
成的。当时朱怀镜管着财政,光经他手批的汽车大修经费就有近二十万元。不过这事朱
怀镜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当时他只是心里暗暗佩服张天奇,认定此人可为大用。
方明远正好在办公室,很客气地招呼朱怀镜坐。朱怀镜说:“我老家乌县县长张天
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事,看皮副市长安排得了不?”方明远想了
想,说:“皮副市长今天下午在开会,明天一天的活动也安排了。这样吧,我先向皮副
市长汇报一下,看后天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长联系好。”方明远这么好办事,朱怀镜也
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你晚上有安排吗?张县长托我请一请你,晚上一块叙一
下。”方明远似乎面有难色,说:“那就不客气了吧。”朱怀镜见方明远嘴上不怎么推,
就玩笑道:“人家基层来的同志,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联系一下群众吧。”方明
远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朱怀镜便同方明远握手告辞,说下班时来邀他。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通了张天奇电话。接电话的问是哪一位,听上去不像张
天奇。他便说找张县长。我姓朱。那人忙说,哦哦,是朱处长。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小唐,
请稍等一会儿,张书记在卫生间。朱怀镜这才知道张天奇原来已经当书记了。便想自己
消息如此闭塞了,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现。心里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会儿张天奇接了电话,朱怀镜说问题不大,具体时间还要衔接,可能要后天去了。
张天奇谢了朱怀镜,又笑话道,那只有住下来静候圣旨了。闲聊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说:
“张书记,我们只怕也有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叙了吧,今天我请客,一起喝几杯。我还请
了皮副市长的秘书方处长。”张天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哪里哪里,怎么能要你
老弟请呢?我早就做了计划了,叫你先说了。不行不行,一定我来请。你把方处长请来
是最好不过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两人在电话里客气一阵,还是定下来由张天奇请。张天奇便又客气说,自己是乡巴
佬进城,不识荆都的深浅,要朱怀镜点地方。朱怀镜也客气一下,说就放在龙兴大酒店
如何?放下电话,又有些后悔了。荆都大小酒店上万家,为什么他就像条件反射似的立
即就想到了龙兴大酒店呢?看来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玉琴了。可他不想再挂玉琴的电话,
怕落得没趣。雷拂尘说过,让他有客就带去,便挂了电话去,说带几个客人来吃晚饭。
雷拂尘很是豪爽,忙说好的好的。
朱怀镜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天奇打了电话来,说车在办公楼外
面了。他便挂了方明远的电话。方明远下来了,朱怀镜就同他边走边说:“张天奇同志
已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了,我喊他县长喊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