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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66-历史碎影-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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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我的意见,最初的新诗集,在《尝试集》之后,康白情的《草儿》同湖畔诗社的一册《湖畔》最有历史意义。首先我们要敬重他们做诗的“自由”。我说自由,是说他们做诗的态度,他们真是无所为而为的做诗了,他们又真是诗要怎么做便怎么做了。……中国的新文学,在自己知道要解放之后,其命脉便在作者依附着修辞立其诚的“诚”字,新文学便自然而然地发展开了。湖畔诗社四个年轻人在当时也真是难得……在大家要求不要束缚的时候,这几个少年人便应声而自由的歌唱起来了。他们的新诗可以说是最不成熟,可是当时谁也没有他们的新鲜,他们写诗的文字在他们以前是没有人写过的,他们写来是活泼自由的白话文字。……《湖畔》里的诗当得起纯洁的尝试了。    
    ——冯文炳(废名)《谈新诗》    
    附记2:一个冷酷的人    
    大革命失败后,他又秘密地回到上海,并悄然地丢下家人,到莫斯科去了。三年之后,他从苏联回来,已完全埋身于地下工作,连自己家的门口,也没有踏进一步。我曾陪同他的母亲,在一个小菜馆,同他见面,不管痛苦、留恋、眼泪和怨诉,他又飘然地离开了。每次见到他和家人的分离,都使我感到他的冷酷。因为经常与他的家人往来,我亲眼看见他老母亲日夜流泪、梦想,甚至向宗教去找求安慰。他的父亲为生活劳苦地挣扎,他的妻子惨白而寂寞的脸色,我都觉得他太冷酷了……    
    ——楼适夷《话雨录》


流水十年:沈从文1922—1931流水十年:沈从文1922—1931

    沈从文(1902—1988),现代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学者。原名沈岳焕,笔名小兵、懋琳、休芸芸等。湖南凤凰(今属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人。苗族。    
    1923年到北京自学并学习写作,曾在北京大学旁听。1924年后开始发表作品,并与胡也频合编《京报副刊》和《民众文艺》周刊。1928年到上海与胡也频、丁玲编辑《红黑》、《人间》杂志。翌年任教于中国公学。1930年起在武汉大学、青岛大学任教。1934年起编辑北平和天津的《大公报》副刊《文艺》。抗日战争爆发后,到昆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抗战胜利后,任北京大学教授,编辑《大公报》、《益世报》等文学副刊。    
    从1926年出版第一本创作集《鸭子》开始,沈从文出版了七十余种作品集,至1940年代刊行的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集《蜜柑》、《雨后及其他》、《神巫之爱》、《旅店及其他》、《石子船》、《虎雏》、《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如蕤集》、《八骏图》,中篇小说《一个母亲》、《边城》,长篇小说《旧梦》、《长河》,散文集《记胡也频》、《记丁玲》、《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安排到中国历史博物馆,从事文物、工艺美术图案及物质文化史的研究工作。1978年调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研究员,致力于中国古代服饰及其他史学领域的研究,出版有《唐宋铜镜》、《龙凤艺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著作。


流水十年:沈从文1922—1931苦闷的北京城

    1922年夏天,退伍不久的陆军步兵上士沈从文坐火车从湖南来到北京。当他在前门车站下车时,出发时筹措到的37元路费——27元是退伍安置费,10元是向亲戚朋友借的——已经只剩下7元6角了。这个神情恍惚的年轻人面对着浩荡的人流和这个颓败却不失气派的陌生的都市,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得就像是风中的一粒灰尘,风稍大一点,就会消失得不知所终。像所有那个时代来到北京的文艺青年一样,他的行囊是简单的,不简单的是里面放着《圣经》和《史记》两本书,沈从文故乡凤凰古城这预示着他以后的写作将在这两本经典的引导下前行。这个高高瘦瘦的长身白脸的少年出了站,在旅客登记簿上这样填写自己的身份:    
    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县人。    
    沈从文在1920年代的最初几个年头来到北京的目标是含糊不清的,照他后来的说法,他是相信了当时报纸上的说法,以为北京有的是上学的机会,只要成了一个学者,就能加入到中国的文化复兴运动中去。打算虽好,却是需要钱才能实现的。接下来他会发现,尽管他做梦都想着成为一个大学生,但从来没有哪一所大学愿意录取一个连新式标点都用不正确的乡下人。    
    1924年11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困顿无路的文学青年沈从文给素不相识的郁达夫写去一封诉苦信,请求援助。时任北京大学统计学讲师的郁达夫收到信的第二天早晨,就去沈住的旅馆看望了他。当郁达夫看到这个穷得穿不起棉衣的年轻人在一间冰冷的小屋子里用冻僵的手写着文稿时,他的心里肯定涌起了一阵怜悯。他脱下自己的棉衣给他穿上,并带他下馆子吃饭。那时的沈从文,已经饿得走路都要脚步打飘了。刺骨的寒风和胃囊的收缩使他说话都打着哆嗦,费上好大劲才能把一句话说连贯。饭毕,跑堂结算餐费为1元7角,郁达夫拿出5元结账,把找回的3元3角全都给了沈从文。多年之后,沈说起此事还为郁达夫的慷慨而感激不已。    
    沈从文刚到北京的时候,在一家湘西人开办的会馆里住了六个月,因业主和他沾点远亲,就没有收房租。但离开那家会馆后,直至他离京南下,他一直都住在大学周围一些潮湿阴暗的公寓小客房里。这些公寓包括清华、银闸、汉园等。有一段时间他住的是煤堆仓库,只好在墙上开洞当窗户。每个地方他都住不久,常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扫地出门。有时交房租的日子到了,他不得不大半夜在落满了雪的河边徘徊。如此困顿的生活,也不能消磨去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文人天性,沈从文把他所有住过的房子都取了个雅号,叫做“窄而霉小斋”。    
    有亲戚出于好心劝他回去,去湖南乡下做个老总②什么的,也比混在北京出息多了。沈从文告诉他们,正是因为在乡下看多了杀人待不下去才到北京找“理想”的。话虽这么说,走在北京的街头还是会有一种迷离恍惚之感攫住他。就好像在北京的是另一个他,还有一个他,在老家的什么地方做着一个小绅士,娶着一个有产者的女儿,说不定还学会了吸鸦片烟,做了两任县知事,有了四个以上的孩子。如果他不出来,他的人生几乎就是这样一副规定了的模式。    
    假若北京除了贫穷再也不能带给他别的什么,这个年轻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个古老的城市给沈从文的第一印象是那是一个“博物馆”。他在一篇叫《20年代的中国新文学》的文章里如是回忆1920年代的北京带给他的新奇感受:    
    我是1922年夏天到北京的,开始住在会馆里。我从会馆出门向西15分钟就到达中国古代文化集中之地,就是琉璃厂。那里除了有两条十字形的街,然后还有十几家大小古董店,小胡同里还有许多不标店名分门别类的、包罗万象的古董店,完全是一个中国文化博物馆的模样。然后再往东20分钟来到前门大街,那里是一个北京繁华的街市,还保留了明清六百年的市容和规模。在那里看见许多大铺子,各具特色,金碧辉煌,斑驳陆离,令人眩目,这使我这个来自六千里以外小小山城里的乡巴佬无一处不深感兴趣。然后跑到骡马大街就看到某某镖局的大招牌,还有骆驼在其中走来走去,我就想这镖局背后有没有当年的十三妹在那里,有没有燕子李三在那儿,因此这些印象让我觉得它像明清两代六百年的文化博物馆……    
    沈从文在成为作家之前,在北京到底熬了多久,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有关细节都能在他早期带有浓重的自叙色彩的小说中找到。开头,为了考大学他大概奔忙过一阵,后来便做各种各样的杂活。他在京华印刷厂做过工。曾到一家图书馆谋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1925年,一个县政府招考录事,他也想去参加考试。因为这个职位已录用了别人才作罢。走投无路的沈从文还考虑过去当一名警察。还差点进了一所摄影学校。在最困难的时日里他甚至想再去当兵,甚至还去排练过站队。直到招兵站要他按指纹、领伙食津贴时他才大梦初醒一般溜掉。他也想过回湘西,但那一年北伐军北上推进截断了他去沅江的归路,只好继续留在北京,其实,即便路途畅通他也回不去,因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费。    
    无奈之下,沈从文不得不通过写作来谋求经济上的独立。著书都为稻粱谋,这是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资助过他的郁达夫说过的话,但卖文为生又谈何容易,尤其是对他这个年轻的写手而言。《晨报》副刊刚开始登载他的小品时并不付稿酬,只是象征性是给几张买书的书券。1925年后,才给他每月4到12元的稿酬。多年以后,沈这样对他的传记作者说,尽管他很早成为了一个职业作家,但开始时每月的稿费收入很少有超过40元的。


流水十年:沈从文1922—1931三人行(1)

    1925年7月,沈从文来到北京郊外的香山,在他的阔亲戚熊希龄开办的香山慈幼院里做一个图书馆员,每月支薪20元。他被安置在一座寺庙门楼的小屋子里。这是他来到北京两年半后找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虽然不太愉快,但总算有个正经的活儿做了。    
    有一天他在山上听到了鸡的叫声。这叫声让他惊奇,也让他兴奋。鸡在那里活泼地跳舞,让他想起了家乡湘西的鸡,但他觉得北京的鸡还不如湘西的鸡来得活泼。空居无事,山上小麻雀的声音、青绿色的天空、谷中的溪流、晚风、牵牛花附着的露珠、萤火、群星、白云、红玫瑰,都使他“想起了梦里的美人”。他还经历过北京郊外强劲的风沙,去看灰尘仆仆的土路上从容不迫地走着的骆驼,这个北方城市乡土的一面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尽管少不了人事上的纠葛磨擦,他似乎安于这样一种生活了。朋友陈翔鹤去香山看他,发现他居然像一个中古时代的文人高士一样,坐在一棵大松树下,抱着一面琵琶,弹奏着不成曲调的《梵王宫》。    
    此时,在京漂流的文艺青年、《民众文艺》的编辑胡也频和新婚妻子丁玲也正在山中度蜜月。夫妻两人住在碧云寺附近的一处屋前屋后全是枣树的房子里,每月租金9元。日常营生中的买小菜、买油买盐,两人都自己上街来做。蹲到廊下用一把鬼头刀劈柴,两手当撮箕捧了煤球向炉子里放下,这是还不脱新妇腼腆模样的丁玲的职责,当然她做得很是笨手笨脚。胡也频自然也不闲着,为一点儿醋同一点儿辣椒,也常常忙匆匆地跑到街口去。沈从文以一个小说家的目光观察到,他们不写文章,也不出去找什么事做,好像全身心地投到了婚后新鲜的生活中去,让他羡慕的是也不大见他们为经济的事犯过愁,因为所有的开销都有湖南丁玲娘家的接济。    
    沈从文和胡也频的相识,缘于年前他以一个女性化的笔名“休芸芸”向胡主编的《京报》副刊《民众文艺》投稿。文章登出来不久,胡也频和一个叫项拙的朋友一道前往北京西城一个叫庆华公寓的房子里拜访了沈从文。沈这才知道,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热情的年轻人来自福建,原先在山东烟台的海军预备学校念书,学校解散后,就和几个同样爱做梦的朋友一起流落到了北京。他们那个家庭作坊式的编辑部,就设在西单堂子胡同内西牛角胡同4号他们的住处,离沈的住处也不太远。可以想象这次会面给孤独中的沈从文带来的惊喜,“这友谊,同时也决定了我以后的方向”。多年以后(那时胡也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在一篇怀念文章中如是说。沈从文以一种自嘲的语气,把这次会面称作“两个不能入伍的海军学生与一个刚退伍不久的陆军步兵上士的会晤”。他不能记住更多的细节,只记得“说了许多空话,吃了许多开水”,他湘西老家的土话,不叫喝水,叫吃水。    
    自此以后,沈从文一直这样称呼他的朋友胡也频:海军学生。    
    大概是这次会面之后的一个星期,一个积雪未融的上午,海军学生带着他的女友来到了沈从文的住所。若干年后,沈从文还能回忆起这个叫丁玲的女人第一次来到他房里的样子,是一个爱笑的胖胖的女孩,圆圆的黑脸,长眉,穿着一件灰布衣服,下面是短短的青色绸裙,站在房门外边,也不说什么话,只是望着沈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跨进门来。沈从文问她姓什么。那女子说,我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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