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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月-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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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珠这才晓得自己嗓门大,羞红起脸,然后兴致勃勃地讲:“回王妃,是太明湖那里开了一株并蒂莲,可好看了。”
习侬念念有词地笑讲:“一茎生两花,可谓吉祥、喜庆之兆,看来最近要有好事发生了。”至于是何好事,可不就是指那腹里的孩儿吗。
或许憋在屋子里太久,幼幼听她们一说,也来了兴致:“你们带我去瞧瞧。”
习侬与掬珠纷纷一愣,相互凝望,竟仿佛有话难言似的,习侬马上缓过神:“王妃,您毕竟怀着身子,那又是水边,咱们还是别去了。”
幼幼已经起身,让掬珠去取披帛了:“没事,我站在远点的地方看便是了。”
她既坚持,习侬不好一再劝阻,只得随她去了。
其实幼幼许久不曾出紫云轩,平日散步也是在院子里走走,这次一出来,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二人的搀扶下,幼幼一路溜达地来到太明湖,每逢一入盛旺之季,太明湖便会有数千荷花齐齐绽放,暗香飘摇满池,荫间穿行着蜻蜓的影子,当真是乘凉散心的好去处。
习侬她们不敢大意,待掬珠找好一个安全又看得清楚的位置,才扶着幼幼过去眺望,因太明湖里出了并蒂莲,引得府里一些丫头都围在湖边欣赏,踮脚张望,喁喁私语,十分热闹的样子,不过看见王妃来了,忽如受惊的鱼群,一下子散了开。
等幼幼观赏得的差不多了,习侬开口劝说:“王妃,咱们回去吧。”
幼幼倒不执拗,点点头,转过身时,望见前方小桥上徐徐走下一道倩影,她手里提着药膳食盒,当撞见幼幼一行人,她身形明显震晃下,似乎大出意外,随即上前行礼:“王妃金安。”
幼幼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只瞧她银簪挽发,杏黄春衫,一条月白丝绦将细腰勒得妩媚动人,而手里拎的紫檀木繁花食盒,雕工精致无比,能用这种食盒的人,王府里只有三个人,自己不必多提,太妃有崔嬷嬷跟蕙兰专门伺候,为此她这一趟要前往哪里,答案昭然若揭。
“起吧。”幼幼吐字极淡。
她一句话没问,小双当对方是没认出自己,神情有些怯怯的,马上起身走掉了。
习侬拧眉,掬珠则憋得脸都快绿了,终于气不过,朝那背影啐去一口:“呸,贱蹄子,穿的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
习侬大惊:“掬珠!”
掬珠忍无可忍地道:“不就是如今在王爷身边伺候,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个下贱的丫头。”她因气头上,忘记自己本身也是个丫头,竟连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要是惊动到胎气怎么办?你把规矩全忘了是不是?”习侬厉声斥责。
掬珠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一捂嘴,后悔不已。
习侬气她年轻气盛,什么事都憋不住,虽说王妃不会在乎区区一名丫头,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可不允许出半点差错,侧眸一瞥,幼幼神色如常,朝她俩淡淡道:“走吧。”
不过行了一段距离后,习侬忽然发现幼幼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轻微发抖,像一片轻薄的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习侬吓得拉住她,却觉她的手正攥得死紧,等掰开来,里面全是黏黏的冷汗,瞬间惊慌起来:“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幼幼不说话,紧咬着嘴巴,告诉自己能忍过去……能忍过去……可阵痛的感觉愈发强烈,让她开始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来自心底的痛,还是腹部的痛……
“糟糕,是不是要生了?”掬珠见势不妙。
习侬递给她个眼神,掬珠急忙去唤大夫和稳婆,幸亏在幼幼临盆半个月前,产房就布置好,稳婆们也被请来待命了。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幼幼痛得脸都苦青了,用手捂住肚子,慢慢跌跪在地上,耳畔响着众人的呼喊、叫嚷,不多久,她似乎被抬到竹架上,浑身盖着薄毯,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喊声也渐渐听不清……周围,只剩下漫天的痛扑卷而袭……
直至傍晚,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宛如新雨般,打破了这场沉闷的盛夏。

  ☆、第70章 '诛心'

幼幼觉得自己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嘶嚷、哭叫了,现在她终于体会到闵氏所说;生孩子就像死过一回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了,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此际醒来;她身体疲惫得根本不想动,映入眼帘是悬挂的雪白帷幔,才晓得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产闺。
她先前昏迷,尚有些神不归体,迷迷糊糊间,听到床畔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王爷,您瞧小郡主的嘴巴肉嘟嘟地撅着;又粉又嫩;多可爱啊,真想让人亲一口。”掬珠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欣喜地凝睇着襁褓中小人儿;那模样活像她自己生的似的。
习侬从旁探头,跟着赞叹:“是啊;鼻子也好看。”
她俩一左一右地围着;容欢则在绣墩上抱着宝宝,目光一刻不离宝宝的脸,眉目间温柔极了,正笑得合不拢嘴。
掬珠歪过脑袋又瞧了会儿:“不过,就是头发少了点。”
容欢立即开口:“你不懂,这算多的呢,有的孩子刚出生才那么几根,可是宝儿的头发黑黑密密,将来会越长越好的。”像她的娘亲一样,有一头乌压压的如瀑青丝。
掬珠继续问:“那眉毛呢,眉毛看起来有些浅,跟没有似的。”
瑜亲王面色一沉,一本正经地道:“谁说没有的,这不是吗,我小时候的眉毛也这样。”掬珠毕竟没生过小孩子,听他语气笃定,便信以为真,其实仔细一想这话,瑜亲王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小时候的眉毛长什么样?
掬珠明白后,笑盈盈地总结道:“那郡主的眉毛生得像王爷,鼻子生得像……”
“像我。”瑜亲王大言不惭地打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宝宝的鼻尖,软软嫩嫩,宛如甜糕上的一点雪,几乎要把他的手指融化了。
掬珠不认同,觉得明明像王妃的:“适才小郡主睁眼的时候,眼睛圆圆大大,特别黑,准是随王妃啦!”
“嗯……”容欢拖长了尾音,仔细端详片刻,“还是有七分像我的……”
掬珠差点没翻个白眼,想着他干脆说全像自己得了。不过谁叫今儿是个大喜日子,她们这些下人丫头在王爷跟前说话,也就有点没规没距啦。
习侬无奈不已,暗叹掬珠这个傻丫头非得跟王爷抬杠干吗,今日王爷喜得千金,心情自然不言而喻,必定看孩子哪里都好,哪里都像自个儿,打从抱上小郡主伊始,王爷的嘴角就一直扬着,记得与王妃成亲之后,她就鲜少再看见王爷笑了,可这回王爷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是真的开心啊,就连崔嬷嬷来了,王爷才勉强让对方抱上一会儿,随后又夺回来,根本舍不得撒手。
崔嬷嬷本想把小郡主抱去给太妃瞧的,但一见瑜亲王这副难分难舍的模样,只好暂且作罢,对着小郡主说了许多赞美词,便喜笑颜开地领着丫头离开。
其实习侬看的出来,崔嬷嬷是同她们一样的,虽然喜爱小郡主,但心底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以瑜亲王府的情况,如果是位小世子,那就再好不过了吧……但王爷似乎完全不介意是男是女,当从稳婆手里接过小郡主的一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排山倒海的喜悦压倒了……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高兴成这样,当时激动得都快哭了出来,看来王爷是真的把小郡主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爱吧。
几人还在说说笑笑时,习侬眼尾余光往床上一扫,忽然惊愕出声:“咦,王妃醒了!”
幼幼睁着眼睛,倒仿佛苏醒许久了,她被习侬搀着胳膊,倚着靠枕慢慢坐起身。此时她一袭雪白亵衣,鬓发微乱,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憔悴,愈发衬出脸上惨淡的莲白色,看去就像大病过一场,容欢怔怔凝着她,好似不知所措,当反应过来,不由得赶到床边:“幼幼……幼幼……”
大概是太激动了,他心里明明蕴着千言万语,到头来却只会唤她的名字,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将怀中襁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跟前:“你瞧……她是宝儿,咱们的宝儿……”他唤着爱女的乳名,正是如获至宝的“宝”字,他一边爱怜地摸着宝儿软软的脸蛋,一边满脸幸福地告诉她,“幼幼你瞧,她生的多好,眼睛、鼻子、嘴唇,跟咱俩长的多像,还有眉毛,将来必定是眉如翠羽,一笑横波入鬓,谁都比不上的,她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了。”
他似有说不完的话,夸不完的赞美,此时此刻,完全是一个欣喜若狂的父亲。
光听他说,或许真以为这个孩子会是天底下生的最完美的孩子了,但幼幼移过眼睛,看向他怀里那个被金丝红线锦褥包裹的小东西,仅露一个脑袋瓜,眼睛紧闭,就像一团红红皱皱的小肉肉,这会儿正呼呼睡的香甜,老实说,完全没看出哪里好看来,只是觉得她好小,脸蛋仿佛比莲瓣还轻还柔,不堪一击到令人不敢触碰,幼幼感到不可思议,就是这样一团小东西,一直孕育在自己的腹中,陪自己度过了隆冬春夏,在肚子里踢打,宝儿……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宝儿,是她的孩子……
蓦然间,胸口欲裂,她眼眶被蜡油焦伤了一样湿热,险些伸出手来。
容欢微笑:“幼幼,你抱抱她……”他知道的,只要她摸一摸、抱一抱这个孩子,她的心一定就软了。
然而幼幼偏过头,不再看一眼:“把孩子抱走吧。”口吻冷淡,好像不是她生的一样。
容欢凝固不动,几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宝儿这么乖、这么可爱,她真就能做到不看一眼,连一丝欣喜也没有?
大概是他渐渐发颤拢紧的手臂,把孩子勒痛了,宝儿醒了之后,开始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容欢却犹不知觉,木木坐在绣墩上。
“哎呀,是不是饿了啊,王爷、王爷。”习侬听着小郡主越哭越厉害,费了半天劲,才把孩子从他怀中抱出来,交给奶娘,又瞧了瞧二人的气氛,拉着掬珠与其他丫头先行退下。
夜渐深了,晚风吹得窗扇吱吱作响,响在彼此耳畔,像是这世上唯一的声音,而桌案上的烛蕊倏地“啪”一响,爆开个小小的灯花。
容欢垂下眼帘:“幼幼……其实在战场上有好几次,我都想着自己不如死掉算了,可是每当想到你、还有孩子……我就觉得生活还不至于这样漆黑,我还可以挺下去……”他近乎虔诚地握住她一只小手,用唇轻轻吻过那每根指尖,再抬首,眸底无可描述的深情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当时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真的害怕,怕你会生我的气,怕你不要这个孩子……你不知道,今天看到宝儿出世的那一刻,我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欢喜,幼幼,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现在有了宝儿,咱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不想失去你……”
半年多不见,他的脸瘦了,颧骨略略显高,或许养伤在身的缘故,面色白里泛灰,但凝睇她的眼眸却熠熠灿然,闪烁着唯一一丝希冀,那么明亮。
幼幼视线落向他系在腰际的连环回文络子,用的黑红亮线,手法极为细腻,是他最喜欢的款式颜色,她双目竟像被刺痛,心里空洞洞的,宛然悲凉,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你答应过我的,等我生下孩子,就会还我自由。”
他嗓音含有一丝颤抖:“你真就如此狠心,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幼幼忽然又害怕起那种感觉,每次与他同床共枕,总要担心他身上是否沾着其他女子的胭脂,又或者明天哪个女子给他绣了新的荷包、香囊,他吻过谁?他的手碰过谁?他今夜歇在谁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他给过她信任,但很快又将这份信任打碎,她不想再经历被抛弃的创伤,太痛、太深,在他身边,她总是害怕、抓不到一分安全感,也许他纳妾了,她会觉得好一些,起码心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的悬着,因为摔到破碎淋漓、麻木了,也就不会痛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做到跟你生活在一起……”
容欢双眼瞬间赤红起来,宛如患上癔症般,隽美的脸孔变得激动而疯狂,一下子抠紧她的肩膀:“你还是忘不掉孟瑾成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摇晃她的肩膀,问了无数遍的为什么,嗓音嘶哑到恨不得碎裂,最后哀哀欲绝地问,“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幼幼这刹竟似被他眼底的绝望震痛,回避地转过脸:“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我不爱你。”
容欢瞳孔剧烈一凝。
到最后,她还是给了他最诛心的一剑。
他可真傻,居然妄想着也许有了孩子,她说不定会回心转意,他是真的真的傻啊,她不爱自己,因此又怎么可能爱这个孩子呢,她的心是冷的,冰的,永远捂不热的,不、不对,她没有心,否则怎么不知道痛呢……
他眼底的光黯了、灭了,变得寂若死潭,整个人也仿佛被烈火烧成一滩残灰,遭大风一吹,连渣子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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