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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时,她在他怀里哭,欢喜时,她眨着大眼睛朝他笑,至今都记得,阳光底下,她笑得多美、多好看,灿烂得好似缤纷夺目的烟花,照亮他的眼底,久久不熄,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这枚鸳鸯嬉水荷包,怕是她早不记得了吧,而他却偷偷保留了起来。多可笑,明明是绣给孟瑾成的东西,他却一直当宝贝般留在身边,拿着他人之物来睹物思人,低卑得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但每逢看着上面那两只“肥鹅”,他总会怀念起当年天真烂漫的她,怀念起彼此那段吵吵闹闹却又欢愉的日子,又或许、或许,他手上只有这么一件,是她亲手缝制的东西,舍不得丢弃,哪怕,它原本并不属于自己……
“王爷。”小双叩门进来,手上端着甜白釉刻梅花纹瓷碗,里面盛着冰镇酸梅汤。
容欢恍恍惚惚抬头,就瞧她立在门前浅笑,嘴畔绽开两朵甜甜的梨涡,乖巧而可爱,迷蒙间仿佛与什么重叠了,让他只是痴痴望着。
小双慢慢行上前:“我见王爷今日劳累,夏日里又天气炎热,所以端来酸梅汤给王爷解解乏。”
当她临近,容欢才如梦初醒,心口骤跟刀割似的传来钝痛,垂眸淡淡应了声:“嗯,搁着吧。”
小双见他又在瞧那枚荷包,便装作无睹,她的本分只是一心伺候好王爷,至于王爷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敢多做询问,关心地道:“王爷,小郡主情况如何了?”
宝儿生病期间,她并没有前去探望,因为知道容欢不喜欢让下人跟小郡主多加接触,上回去碧湖乡茶楼,也是恰好赶上她要去胭脂铺,又逢王爷心情好,才一道出了门。
提及宝儿,容欢神情情不自禁变得温柔起来,回答却格外简短:“基本无恙了。”
小双留意他眼睑下青影浓重,想来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抑或又是根本没歇着,此刻他不自觉用手揉揉额角,一副倦极的模样,忍不住开口:“王爷,我来替您揉揉吧。”说着,绕至他背后,伸出雪柔荑,力度适中地为他揉着太阳穴,紧接着“咦”了声。
容欢问:“怎么了。”
小双迟疑下,才答道:“我瞧王爷头上有根白头发……”
容欢不做声,小双则道:“我替王爷挑了吧。”
得他同意,小双轻轻卸下他的发冠,那头长发便宛如华墨泻香一般迤逦委地,她取来犀角梳齿,将他一绺发丝托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梳着,尔后把那根白丝细细摘挑出来,正欲掐掉,冷不丁听到容欢问:“怎么不是茉莉花露了?”
小双怔仲下,有些吞吐着:“我……”
容欢不喜其它花露的味道,烦躁地摆摆手:“弄完就退下吧。”言讫,又凝着手里的荷包发呆。
小双浑身一抖,掐掉那根白丝,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跪在他跟前:“王爷……我、我有话要说……”
容欢方侧过脸来:“什么?”
小双仿佛很冷一样,身子瑟瑟颤栗,然而一对注视他的水色黑瞳里,既像含着欣喜,又像含着羞赧,如实告诉她:“王爷……小双已经有了,一月有余了。”
容欢长眉登时一皱,面上渐现阴沉之色。
小双咬着唇瓣解释:“是我这回……没有去喝避子汤。”
容欢迎视她蕴含祈求的眼,大概明白到她的用意,良久后,还是启唇逸出三个字:“打了吧。”
小双满是失望地瞪大眼,近乎伤心欲绝地流下泪水:“王爷,小双绝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眼下王爷子嗣单薄,这个孩子又恰好来了,才想着、想着……王爷,求您了,况且皇上那边也是……”
容欢比任何人都明白,他需要一个儿子,如果当初幼幼没有诞下宝儿,只怕雍元帝早已下令让他休妻了,他跟幼幼之间,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皇上,皇上器重他,与他亲如手足,自然不允许瑜亲王府落得个“尽后”的下场,他纳了小双为姨娘,暂且浇了皇上一头怒火,但五年为限,若再弄不出个儿子来,届时是另娶是立侧妃,也将由不得他用任何理由来推辞了。每次面圣,他都要顶着压力,一次次听受雍元帝的训斥,他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妥协,尽快让自己有个儿子,可偏偏明知可为而不为之,他掉进了一个死胡同,挣扎不脱,三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再等些什么,那个人,对他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幽居在凝思园,他明明晓得早没了希望,可总会控制不住地想着,再等一年、还可以再等一年的……他不愿给宝儿一个庶弟或庶妹,而他,从始至终也只想与一个人共育孩子……
容欢道:“我不愿再说第二遍,你应该知道,本王最讨厌的是什么。”
他声音虽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最后一句,却莫名叫人感到胆战心惊,得知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小双眸底的希冀黯灭,擦着泪水颔首退下。
深夜,万籁俱寂,小双默默喝下了那碗打胎药,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就像划破夜穹的流星,来的快,逝的也快。
☆、第77章 '两端'
“王妃,是小郡主来了!”
如今掬珠简直快养成习惯了,每天一大早便守在门口,当看见汪妈妈领着小郡主来了,就一阵兴奋高呼,震得整座凝思园几乎都随处可闻她的声音。
幼幼本在炕上刺绣,闻言迅速搁下绣棚,直奔出屋,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十三四岁的年纪,那时三哥在外面喊她出来放风筝,而她就跟小喜鹊一样,心潮澎湃,不管不顾地飞奔出来。
她刚垮出门槛,眼帘已经映入那抹粉裙小影,宝儿松开汪妈妈的手,颠颠迈着小步,撒娇地跑上前:“娘亲!娘亲!”
幼幼蹲下身,将她搂得紧紧的,好似又将这个生命重新孕回身体里。
汪妈妈不好意思地开口:“打扰王妃清幽了,实在是小郡主今儿个又闹着来找王妃。”仔细观察,汪妈妈眼底可是藏着笑意,她是巴不得小郡主天天来找王妃呢。
事实上,眼下她们的确是天天来,幼幼也没料到正巧赶在自己病好后,宝儿会跑来找她,怀里是张粉粉白白犹似樱花般的稚脸,高高昂起,眼睛笑成可爱的月牙状,真好看,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幼幼没回答汪妈妈的话,只是吻了吻宝儿的额心,宝儿今天格外高兴,指着汪妈妈手里提的篮子:“娘亲,你快看,你快看,小狐狸!”
幼幼一愣,宝儿已经跑到篮子旁边,抱出一团白绒绒的小家伙,浑身洁白无瑕,不掺一丝杂毛,脖子上戴着红绳金铃,当啷当啷作响,宛如一只精致雪白的绣球,小狐狸其实还很小,刚断奶的样子,可被个头儿不高的宝儿抱着,倒显得彼此八斤八两了。
见宝儿伸手摸小狐狸的鼻尖,幼幼神情顿变紧张,犹然记得第一次摸小戚的时候,就被咬住了手指头,汪妈妈察觉,不禁开口:“还请王妃放心,小狐狸是农家人养的,已经失去野性,十分温驯的。”她笑道,“昨儿个王爷把小狐狸抱回来,小郡主就高兴得不得了,玩到好晚也不肯睡觉呢。”
宝儿跟献宝似的昂起头:“爹爹送给宝儿的小狐狸!娘亲快瞧,好不好看!”
“好看!真可爱呢。”幼幼顺势摸摸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
宝儿眨大眼睛:“娘亲也喜欢小狐狸吗?”
“嗯……”那个时候,容欢也是送了一只小狐狸哄她开心——
“这是王爷今日狩猎特意弄来的,之后马上吩咐人送到王府,说是给表姑娘解闷的。”
“哎呀,王爷待姑娘真好,瞧这小狐狸白得跟团雪花似的,多可爱啊。”
当时她的表情,也是跟宝儿一样那么喜不自胜吧。
幼幼瞳孔焦距有短暂的模糊,醒过来,紧接着问:“宝儿给它起名字没有呀?”
宝儿表情呆呆的,显然还没有,低头看看小狐狸,继而有了主意:“叫白白!”
白白……的确是很白啊,小孩子就是这样天真,幼幼忍俊不禁,而宝儿朝旁边喊道:“掬珠姑姑,习侬姑姑。”不过五天而已,就已经跟她们混得这般熟络了。
宝儿在掬珠跟前踮着脚焦急:“我要吃掬珠姑姑做的红豆糕!”
掬珠做红豆糕一绝,躬身笑吟吟地答应:“好、好,我的小祖宗,别说红豆糕了,你要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噢!噢!”宝儿抱着白白在院子里撒欢乱跑,习侬跟汪妈妈在后面紧跟着,唯恐她摔个马趴,三年了,寂如古井的的凝思园,忽如被一夜细雨滋润般,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宝儿在院子里放了会儿白白,稍后坐在屋里吃红豆糕,由习侬掬珠她们陪着作游戏,绕翻绳,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王妃,王爷在外面等着接小郡主回去呢。”临近黄昏,习侬进来禀告,语气有些依依不舍。
宝儿正黏在幼幼怀里睡得酣甜,小手紧紧缠着她的一只胳膊,宝儿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人,大概是自小跟着她爹爹养成的习惯。
“我来吧。”汪妈妈知道幼幼怕惊动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宝儿接过来,可惜宝儿还是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睡眸,嘴里哝哝地唤着,“娘亲。”
幼幼心坎又酸又软,一下子就舍不得了,重新把孩子抱入怀里,汪妈妈私底下心急火燎,想着王妃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肯跟孩子见面,但是与王爷之间……这俩人一个白天陪孩子,一个晚上照顾孩子,彼此却压根不照面,这叫什么事啊。
想王爷人都到凝思园门口了,却不肯踏足半步,偏偏王妃也没有出去的意思,汪妈妈左右问难,到底不敢让王爷等候太久,只好劝起宝儿:“小郡主听话,王爷来接您了,等明儿个咱们再来好不好?”
听到“王爷”二字,宝儿十分听话地点点头,或许一天未见容欢,也是想念爹爹了,没有闹着不走,嘟嘟着小嘴:“娘亲会离开宝儿吗?”
小孩子会依赖母亲,尤其在即将分离的时候,幼幼一包眼泪不自觉涌了上来,心里忽然觉得难受极了,自从见到宝儿,思念的情绪便一日胜似一日,睁眼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做事的时候想,睡着的时候想……这种感情渐渐强烈,快要无法控制,恨不得无时无刻不与孩子在一起,可是眼前总有一条鸿沟,将她拦着、挡着,她站在崖边茫茫无措,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垮过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吻着宝儿小手:“不会,娘亲永远不会离开宝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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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晚膳都备好了。”傍晚容欢进了澄露阁,婢女不禁恭敬行礼。
桌上摆着美味菜肴,全是宝儿喜欢吃的,可惜不见宝儿的身影,容欢出了一阵神,有些明知故问:“郡主呢?”
婢女果然答:“郡主今天又闹了半天,所以留在王妃那里用膳了。”
容欢颔首,挥手命她退下,只留下吕淞在旁伺候。
吕淞不敢吭声,就瞧王爷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在想念小郡主,以往每回陪小郡主吃饭是王爷最开心的一件事,可近半个月来,眼瞅着小郡主越来越黏王妃,连晚上都是吃完饭才回来,只剩下王爷孤零零地用膳,忽然就觉得没了小郡主的笑音,这澄露阁都变得寂寞了。
容欢饮完几杯酒,起身出屋,吕淞忙不迭跟着,其实不必猜也知道王爷要去哪里,一抬头,果然已经站在凝思园门前。
楼阁灯火,摇上明窗,隐约有轻音笑语,隔着罗纱遥遥传出,容欢仰头而望,天上月如滢水,漫了他一眼的月色,倒有些朦胧的醉意,那时窗下有影,他心头分明一悸,总也望穿秋水。
吕淞小声讲:“王爷,要不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容欢却道:“多嘴。”
吕淞碰了一鼻子灰,用手蹭蹭鼻子,其实也不怪他多言,实在是王爷那副模样……他都觉得有些可怜,近来每晚都要这样站上一个时辰,说是等小郡主吧,又完全不像。
不久后,可算把小郡主盼出来,小郡主被汪妈妈牵着手,一瞧见容欢,便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爹爹!爹爹!”
容欢抱小猫似的,一把就将她捞进怀里,简直想死了,使劲亲着宝儿的小脸蛋:“宝儿想爹爹没有呀?”
“想、想!”他一侧脸,宝儿便默契地往他脸上吧唧好几口,那模样简直像啃着上好的鸭脖子,在瑜亲王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不少口水。
容欢闻言,宠爱而无奈地勾下她的鼻尖:“你这丫头竟胡说,想爹爹还……”眼神不易察觉地往门口扫了扫,依旧只有汪妈妈一个人,略微黯然。
宝儿兴奋地举着手里的花圈:“今天掬珠姑姑给宝儿编了花圈,爹爹戴!爹爹戴!”
于是在闺女强烈的要求下,瑜亲王便顶着一头花圈抱着孩子往回走,可惜瑜亲王身上尊威的气质太强,与那花圈极不搭调,平白添了一丝滑稽之感。一路经过的下人纷纷低头装看不见,想笑又不敢笑。
容欢柔声道:“宝儿还记不记得上次跟爹爹约定好的,后日咱们要去郊外玩啊。”
“记得,骑大马!”宝儿咧着樱桃小嘴笑,“爹爹,娘亲也去,让娘亲跟宝儿一起骑大马!”
容欢脚步一顿,垂下眼帘:“爹爹不是说过了……娘亲身子不好,需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