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皇帝的身体还是一天天的弱了下去,眼见元宵都过了,皇帝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日渐严重。到最后甚至因为低热难退,竟终日里犯晕,无法起身。
太医局资格最老的几名太医早就轮番上阵。
奇怪的是,除了风寒发热积劳成疾之外,这帮拿着朝廷俸禄的老家伙居然诊不出其他毛病。只是一再地老调重弹,开着调养的药方。
皇帝精神日渐萎靡后,惊惧愤怒,脾气更加的无常起来,可渐渐的,他连发火都带着些气喘吁吁的味道了。
众人谁也没说,谁也不敢说,可有些念头就象地里的野草,一旦生长了,就拔之不尽地漫开来。
那一日,太医又断过脉象,还是瞧不出病根。万般无奈下,瞅着万岁床头成堆的折子,那太医灵光一闪,进言道万岁必须得静心修养,这样勤政此刻对身体有损无益。
韩有忠一听这话,就明白这人是自找倒霉。
果不其然,万岁闻言也不回话,只拿审视般的目光盯着那人。那太医被他看得直发慌,手脚似乎都没处放了。
韩有忠观颜察色多年,早明白此刻自己该做什么,立刻抬手叫人。
门外兵士进来将那人拉了出去。那人连声喊冤。
韩有忠心道,万岁久病不愈,心里头已经发虚了。这当口你不安心治病,不好生哄着他,却劝着他赶紧分权,不打你打谁。分权不是不对,可你得让圣上自己个儿想清楚啊。
有些话,适当的时候说出来是良言,不适当的时候,那就是居心叵测惹人生厌了。
那人说错话倒还没什么,倒霉的是一同在场的其他太医,也被一样拖下去每人打了十杖。罪名是不学无术,妄断误人。
行刑之后,这几人都是月余不能行动。
太医局于是另换了太医来医治,纵然是如此,那怪病的病根终是没找到。
又过了几日,眼见床头的折子是越堆越高。
皇帝找来杜进澹及政事堂诸臣,授意他们可对每日的奏章自行商议处理,见重要的再拣来批红。
杜进澹等人退下时,皇帝靠在床上,神色似是倦了,闭目半晌不语。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朝政总算是没荒废,所幸的是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不见朝臣,安心调养之后,皇帝的身体虽然不见好,可也没继续坏下去。
韩有忠这才安心了些。
萧定今年三十四岁,亲政已经十五年。韩有忠也跟了他十五年,这样长的岁月,日日跟随,哪怕是条狗也跟出感情了,何况他原本便在他身上找过儿子的影子。
韩有忠深知一条道理,皇帝活得越长自己才能过得越好,最好是圣上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哪怕自己老到无福享受这皇恩浩荡了,可还有亲戚侄儿不是。这样的功利心却也能夹杂着感情。韩有忠伤感地派人四处寻访良医,虽然一番折腾下来并没起到太大成效,可好歹也让萧定看到了自己的忠心。
某日,杜进澹捧着奏章来报——枢密副使陈则铭率兵灭贼十万,大获全胜,正在返京途中。
听到这消息,皇帝怔了怔,隔了片刻,方似笑非笑道:“陈爱卿复出后,却是从无败绩此番又是破贼数倍,以少胜多,良将如此,朝中之幸啊”
最后几个字,萧定的语调缓慢而怪异,似话中有话。
韩有忠心中跳了一跳,但抬眼时,皇帝面上却又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陈则铭六年前因在麒麟山救驾功高,而官封枢密使。
但本朝从来重文轻武,由武将居此重位,真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文臣纷纷进言上奏,言此举欠妥。萧定左右权衡,将枢密使改为枢密副使,平了众议。然身居枢密使的程起灵年纪已大,朝中真正能征善战的最高将领还是陈则铭。
韩有忠印象中的陈则铭是个带着憨直的毛头小伙子,当年也不是没打过败仗。
但麒麟山救主之后的陈则铭与从前相比几乎是两个人。
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就如同一块颜色阴沉的生铁一样,隐隐带着拒人于千里的感觉,也不与朝中其他官员来往,孤僻得很。而反过来,他在战场上的光芒却渐渐迸发,灭贼平寇的战役,只要领军的是他,便无往不利。突袭、以少胜多都成了他最爱的战术,越险越用,越用越精,然后每次捷报传回,人们都会感叹又是一个奇迹发生了。
当年他诱敌而用的战神两字,如今于他,已经快称得上是实至名归了。
韩有忠有时候会觉得,也许这个人把该用在人情世故上的聪明全拿到战争中去了。
其实韩有忠也能明白陈则铭的前后变化。
十年前,陈则铭弑主的举动虽然后来被皇帝解释为无心之失,但毕竟曾轰动一时。那之后的陈则铭显然吸取了教训,更加的小心谨慎,说到底,其实这样的低调于人与己都是好事情。
让韩有忠看不明白的是皇帝对这位将军的若即若离,外人都说陈将军是万岁的宠臣,然而韩有忠看出的却是皇帝对这个人的提防。殿前司原本也是枢密院辖下,萧定却把它单独提了出来,任用的将领与陈则铭正好是有些旧隙的朴寒。
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让他们相互牵制,为什么要牵制,那就是表示皇帝并不完全信任陈则铭。
然而在朝臣面前,皇帝却又给足陈则铭面子,每战必赏,连陈则铭死去的父母都加封了若干次,堆在陈府里的锦锻金银早该以万计了。
这一次估计是又该赏了。
韩有忠看着皇帝面容,死活看不出半点欢喜。
西南做乱的贼寇全数被歼,万岁却并不高兴。
床前的杜进澹又低声说了一句:“据报,陈将军依然如从前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动。”
萧定微微点头。
韩有忠在心底叹息,也不知道为了谁。
数日后,杜进澹再报:“陈将军已在城外三十里处扎寨,并着人传信求见。”
萧定听到这消息时,精神居然振奋了很多,推开欲扶自己的韩有忠,坐了起来。
韩有忠惊喜万分:“万岁?”
萧定却完全没听到他的叫声,想了想道:“着他立刻轻骑入城,听宣入宫。”
杜进澹恭敬道:“是。”
萧定沉吟片刻,突然又加了一句:“左右同行不得超过五十人。”
杜进澹领命下去了。
萧定翻看着他递上来的奏折,心中却不禁想到,上次见到陈则铭该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六年前,陈则铭受封后,并没呆在京中。
麒麟山之战天朝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兵力财力难以为继,而律延看准了这一点,稍做喘息便再度出兵犯界。刚刚返京的萧定只得命令陈则铭重执帅印。
陈则铭收拾残兵,又招了些新丁,集合大军返回边界。
律延的优势是兵强马壮,其势逼人。陈则铭却是以弱制强,寸土不让。棋逢对手的结果,就是造成了拉锯战。
于是,陈则铭在这样一次次的往返征战中,度过了在任枢密副使的六年。
这样的状况是萧定不曾预料到的,他封他为枢密副使,不过是权益之计,本想着过段时日,等陈则铭救主的风头过了,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他撤换下来。一个曾企图刺杀自己的人哪里能掌重权呢,哪怕陈则铭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何况事后想一想,荫荫之死固然是咎由自取,可身为荫荫曾经的爱人和亲戚,此后陈则铭心底的仇恨实在是不难想象。
于是早在麒麟山山顶,听到来救自己的人居然是陈则铭时,萧定第一个念头全然不是欣喜,而是恰巧相反,他很早就感觉到,此后的局面收拾起来将有诸多棘手之处。
问题是世上的事情偏就这么奇怪,律延的频繁出兵,却导致了一个与萧定预计完全相反的结果。一方面随着陈则铭更加的功高盖主,他提防之心更盛,另一方面,战事上他又不得不依仗这位战无不克的将军,以避免国力上有更大的损失。
与之相对应的是,两人的关系走入了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貌合神离。
他对陈则铭也不能如从前那样,呼之即可来,喝之即去了。其实他还是想将这个人压在身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他始终有些奇特的恨意,这种恨意非折辱不能发泄,他就喜欢看他被逼迫的样子,那样解气。
有些人你天生看不顺眼,大概只能这么解释。
然而纵然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了。这个时候的陈则铭已经身居要位,手握重权——当年少年陈则铭也握过兵权,但那兵力远不如此刻。
他看得出陈则铭的变化,那种不辩方向的忠心在这个人身上已经消失了。
这是自己造成的吗,萧定怅然的同时,想起了杨梁当年的警告——“将才难得,皇上若要用他,就别再辱他,若是真的只是玩弄,那就永远别用他。”当时杨梁那种无奈的口吻和神情,似乎还在身边。
萧定想到杨梁,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他迷迷糊糊抛开奏章,将头靠在臂上,合着眼,似乎又看见杨梁对自己在笑,那笑容从来温暖纵容,里面含着善意和调侃的忍让,总能让人平静。
站在一旁的韩有忠连忙上前将被褥给他掖好。
枕上,萧定双颊有着不自然的红潮,那似乎诏显着病情的反复。
他在梦境中有些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感觉,他看到杨梁端坐在马上,而下一刻,自己也是手持弓箭,策马狂奔。
这是在什么地方,他认了片刻,依稀认出是城外梨花坡。
这地方,他和杨梁少年时练习骑射便已经来过多次,本来皇家自有自己御用的猎场,杨梁却不喜欢,说那种地方半点人气也没有,气闷得紧。他当然要顺着他,他只求杨梁能回到从前,时时刻刻对着他笑。他受不了与自己带着隔阂的杨梁。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他有些明白这不过是恍惚间的遐想,可纵然是这样的时刻,居然都不能回到更开心的过去。
萧定有些烦躁,又有些叹息。
那一箭风驰电擎,直往坡下那头鹿身上射去。身后喝彩声起,萧定微笑起来,他的杨梁就是该这样的威风。
而箭到半路,前方却突然闯入一个骑着马的少年,拿着鞭子要哄赶那头小鹿。萧定咬牙直恼:“真是找死。”
这话他是不是说出口了,他不记得,不过肯定这么想过。
身边的侍从见状都惊声呼叫起来,发箭的杨梁更是离鞍半立了起来,焦急探头。
眼见那箭便要插入少年背心中,侧旁突然斜入一支箭,雪亮的箭尖堪堪正钉中先前那只箭的尾尖。杨梁的箭飞了这么远,本来已开始势弱,那箭却显然是刚出弓不久,势猛难当。
于是,这一箭的出现,抹杀了一桩残案,救活了一个人的性命。
也扭曲了两个人的一生。
杨梁的箭被击得骤然转了方向,插入少年身旁泥地中,尾翎颤巍巍抖了半晌方休。少年骇得半死,坐在地上直抖。
本是微服出来的,竟然险些出了人命,被人认出便是麻烦事了,左右侍从早有人挡了上来,另有人下去平息此事。
萧定往下看去,几百步外,飞箭出处,依稀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正持弓而立。这人倒是个人才,萧定极目眺望,看清那张脸时,突然惊了一惊。恰巧同在一个时刻,杨梁也低声倒抽了口冷气。
萧定慢慢转过头,正对上杨梁也转过脸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杨梁怔了怔,似觉察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朝他笑了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早出卖了他,那种不自主流露出来的醒悟担忧和警惕刺痛了萧定。
在你眼中,我早已经成了这样的人那我再多错一点又何妨!
萧定睁开双眼,嘟囔道:“来了吗?”却看到又在为自己切脉的太医。
韩有忠走上前,担忧道:“万岁的病又重了,今天还是别见了”
萧定挣扎着要甩开在自己腕上摸来摸去的那只手,却做不到。他想大发雷霆,然而骤然而来的头昏又击中了他。深睡前只听到太医道:“怎么会突然神智不清?”简直是废物,萧定险些破口大骂,却敌不过身体和头颅上的双重沉重,不甘心地睡去。
他依稀看到自己蜷缩着身体靠在墙角,那是他失势的每一个冬天,没人为他生炉子,他只能干巴巴地挨冻,直到春天来临。金碧辉煌的皇城里,花天酒地的宫殿里,谁能相信万人之上的太子能落魄到这样的程度,偏生事实就是这样的。
他心中猛然不舒服起来,他不喜欢回忆那段过去,这样的梦境似乎在告诉他,软弱也是自己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