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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铭无言以对。
她转过身再不看他,垂眼痴了半晌,叹息一声,拂袖离去。
陈则铭立在原地,脸上指印火烧一样的疼。
皇帝却迟迟没来。
陈则铭在值班房候了一天。到了晚上皇帝才另行召见。见了他,皇帝难得的兴致高昂,特意从各地献上的供品中仔细挑了只玉狮子,亲手赏给他,道爱卿候了朕一日,足见忠心,该赏。陈则铭磕头称谢。
回了府中,陈则铭回想告退前,皇帝面上奇特的笑容,心中暗道:“他这哪里是赏我忠心,分明是赏赐我对荫荫的绝情啊!!”想到此真是忍不住要发狂,猛然伸手将那御赐玉狮拂开。
只听一声脆响,那玉狮落地,磕破了一个角。
陈则铭在暗中呆坐了半晌,那声音在心头回荡不休,听得他气血翻涌,难以平静。
适逢此时匈奴频频进犯,天颜震怒,欲派大军前往。陈则铭上表请战,却都如石沉大海。
这一日,杨梁叫了他到坊间喝酒,两人微醺之余都谈到这个事情。杨梁无意中道:“万岁只怕不会谴你去边境”话未说完,觉察自己说漏了嘴,喝了口酒,不动声色把话题扯了开来。
陈则铭怔一怔,心中不安起来,杨梁莫非是知道什么,手中酒杯不自禁停了下来。正怔忪间,突闻身后桌上有人道:“以色侍君啊。”不由浑身一抖,险些连杯中酒也给倒了出来。
杨梁见他异样,朝他身后看去,却见几人围坐桌前,一人大笑:“那陈贵人听说也不是什么绝色,我宫中那兄弟说姿色平常得很,拿出来顶多是个小家碧玉,以色侍君这四个字用得过了。”
见是说到荫荫,陈则铭侧过耳,不禁分外用心起来,杨梁一杯接一杯地倒,一杯接一杯地喝,似是浑不在意。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另一人接口道:“那就奇了,宫中佳丽何止万千,万岁爷怎么会突然宠爱这么个平常女子,难道是难道是床上功夫太厉害”几人都淫笑起来。陈则铭心中大怒,脸色猛然阴沉。
先前那人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又不能自己上去试试不过说到这个,我还听我兄弟说过一个古怪的传言”说到此处,便把声音压小了不少,那几人将头凑近,围做一团。陈则铭平息静气才听了个大概。
那人道:“听说陈家公子也曾是皇帝床笫之宾,以色侍君四个字用来指他妹子虽然不行,用来指陈公子却是绰绰有余了。”几人虽然不曾见过陈则铭,但陈府有位俊公子之事早是传遍京都的,听到此处,都不由恍然“哦”了一声,面上都露出会意的委琐笑容。正各自意淫间,一人突然“哎呀”一声,捂着后脑勺叫了出来,另几人都奇怪:“怎么了?”叫嚷那人道:“有什么刺了我一下!”
隔了片刻,又有人吃痛叫了一声,也是被什么刺了,先前传宫中秘闻的那人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叫:“什么人在捣鬼,敢戏弄大爷们!!”
环视一周,酒客都莫名其妙看着他,静了片刻,不见有人答话,只听议论声渐渐四起,众人看那桌人的眼光便有些古怪和嘲弄。
小二此刻正闻声赶来,那人面子上下不来,拿着小二撒气道:“你们这里怎么有虫子咬人!”
小二大叫冤枉,说了几句,居然吵了起来,小二道:“原来是吃霸王餐来了,也不看看地方再撒野!”那几人都怒了,纷纷卷袖。
小二冷笑:“怕了你们不成!”说着一招手,上来几个常驻店中的保镖,人人都是虎背熊腰,一看便是练家子。那几人傻了眼,左右权衡一下,只得怄气交钱走人。走到门外,到底气不过,返身又骂了几句,几名保镖做势要追,那几人慌忙逃走。
店中酒客都是哄堂大笑。
杨梁正低头抿酒,见状也是莞尔。那是他捻了地上细砂,用指力弹出所至。他指力强劲,这一弹,虽然只是细砂,打在身上也犹如针刺般疼痛,对方不曾见识过这么高的武功,自然不明所以。
再抬眼,对面陈则铭却对一切不闻不问,似是魂游天外地盯着桌上菜碟直发呆,脸色苍白,神情颓败。
杨梁低下目光,凝视他放在桌上握成拳的右手,血从拳缝中流了出来,想是之前用力过猛,捏破了酒杯。那血一滴滴往下滴,顺着桌面的缝隙,渐渐渗了下去。
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则铭突然起身,也不看他的脸,错开目光道:“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杨梁看着他背影,突然出声道:“陈兄留步,有事相告。”
陈则铭立定,沉默了片刻:“改日吧。”
杨梁出人意料地坚持:“你会想知道的。”
陈则铭转过身,朝着他似是感激地笑了一笑,然后摇头。
第三章
陈则铭没想到的是,三日后他便听到了杨梁奉旨出征的消息。
当时他正在当值。待他安排好事务,赶出宫的时候,一路上,只听得议论纷纷,说大军已经准备出发。朝中火速征集的十万大军中,有不少都是京中的年轻人。于是街道上人头攒动,都是赶来送亲人的百姓。人流一路延伸,往城门而去,左右望不到尽头。
他顺着大军前行的方向,与人群隔着一条街道,纵马追赶,人群在房屋间隙中时隐时现。陈则铭有些心焦,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错过杨梁。
接近城门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城下的将军着着一身雪亮盔甲,轻轻勒着缰绳,马旁挂放着一支银枪。
那马前后小踏几步,却颠不去他面上懒散笑容,他看起来如此轻松,似乎此行不是上战场,只是去寻友小酌。
原来他的马上兵器是枪,陈则铭忍不住笑了起来,太正统了,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
陈则铭弃马上前,大声呼喊。
然而周遭都是嘈杂的喧闹,送别从来都是充满泪水、依恋和呼唤的,此刻也许每个人在说些什么,连自己也都听不清。他的叫声被迅速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之中。
奇怪的是杨梁很快转过了头,一眼便看见了正在人群后急得跳脚的陈则铭。
两人的视线对上,陈则铭大声道:“要好好地回来!”
他知道他听不清,但杨梁笑了一笑,似是会意朝他挥手。隔了片刻,杨梁低头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物朝他扔过来。
陈则铭跳起接住,却是一枚镂空玉牌。
陈则铭怔了怔。
抬头,杨梁指了指自己腰间,对着陈则铭似乎有话要说。陈则铭仔细盯着他嘴型。
“带着!”杨梁道。
陈则铭点头,杨梁笑了笑。
此刻,身前人流开始减少,大军已经基本出了城,出发在即。
杨梁正想拨马过来,突闻城外响起号角之声,两人都凝神听了片刻,显是集合之号。杨梁勒马,朝他点点头,随即拨马奔出。
陈则铭正想追上,却见已出城门的杨梁不知何时已将枪取下,顺手抡了个圈。那银色枪尖在阳光之下,闪出如流星般璀璨的光芒。
路过列队的军士时,他猛然抬手,将银枪高高举起,绝尘而去。
军士们跟了上去。
这个背影如同战神般威武决裂,陈则铭不由怔住。一直懒洋洋的杨梁原来也有这么充满锐气的时候。
待尘埃落定,大军已不见踪影,人们渐渐散去。刚才的喧哗与此刻的冷却,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感觉便是离愁。
陈则铭低头,手中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色泽碧绿,雕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心中疑惑丛生,却还是将那玉牌收入了怀中。
当天晚上,皇帝召见。
一进殿,陈则铭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小皇帝脸上似乎有些黯然,又似乎是薄怒,定定地正在出神。较平日里的不动声色,此刻的他突然显得真实起来,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陈则铭想到白天的离岗,虽然只是小半个时辰,虽然他与人也打了招呼,但谁知道皇帝会不会鸡蛋里挑骨头呢,心中不免忐忑。
皇帝见了他,敛了脸上古怪神情,想了片刻,才开了口。只说太后寿诞将至,届时要更注意宫中安全云云。
他在上面吩咐,陈则铭在下面一一应答,此时此景倒真有些君圣臣贤的味道。
说到最后,陈则铭跪安退下,皇帝突然醒起:“对了,上次赐你那玉狮,明日拿来给宫中总管吧。”
骤然提起此事,陈则铭浑身血都僵了,半晌没应声。
皇帝道:“怎么?”
陈则铭跪答:“臣只是惶恐,不知何处出了差错,万岁要收回赏赐。”
皇帝不以为然:“爱卿不要多心,不关你的事。太后近来得了块好玉,想雕只狮子,朕想着上次那玉狮看着煞是可爱,正好拿来给工匠做个样子。”
陈则铭磕头退出。
第二日,果然将那玉狮带来,交予宫中。隔了几日,也不见皇帝有什么动静,陈则铭如同在火上被煎烤般度日如年,当值时总有些失魂落魄,居然频频出些小茬子。都指挥使将他叫去,训斥了一番,其实也有些借题发挥,陈则铭浑不在意。
这一日傍晚,正领兵巡逻,有太监来宣他,说是皇帝要见他。他猛然间听了,有些失神,太阳处砰砰直跳。脚步虚浮摇晃,跟那太监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对方突然立定,他险些撞了上去,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皇帝沐浴之室吗。
守门太监高声道:“陈则铭觐见。”话音未落,已有人为他推开了那两页雕花大门。
陈则铭只得撩袍跨入。
一进门,那假玉狮正端端正正摆在门内地上,陈则铭一眼过去,不由脑中一响,脚一软跪了下来。正发呆时,一名宫娥自屏风后闪出,讶道:“大人怎么跪在门口,万岁请您过去相谈。”
陈则铭怔怔看那宫娥婀娜身姿,半晌才爬了起来。
入了内屋,见屋中被卷帘隔成两间,只听间或水响,鼻中也满是暧昧湿润的香气,陈则铭不敢抬头,跪倒奏道:“臣陈则铭叩见万岁。”
良久方听屋中有人嗯了一声。
陈则铭屏息,又等待了片刻,皇帝突道:“你进来。”
陈则铭脱口道:“臣”他第一反应便是要说不敢两字,但话到口边不由又闭嘴,怔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早有宫娥为他卷起竹帘,陈则铭低头钻入,目不斜视,乍看似乎面无表情,仔细瞧身体其实却很僵硬。
这屋子甚大,乃是皇帝专用沐浴之处,屋内用玉石铺砌了一个半人深的水池,能容数人,水是活水,自宫外引入,终年温暖。皇帝正泡在池中,看他进来,笑了一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陈大人宽衣。”
果然有两名宫娥应声上前。
陈则铭也不抬头,却自退了一步。
皇帝靠在水池边,见他抗旨也不开口,微微睁目瞥着陈则铭。宫娥们都有些讶然,各自交换眼神。那两人僵持了片刻,陈则铭沉默着自己解下腰带,掷到地上。皇帝目中升起笑意,隐约有些得意,闭目不再看他。
窸窣之声过后,皇帝抬目,险些笑了出来:“陈卿洗澡都不脱裤子的吗?”话音未落,已有宫娥掩口而笑。
陈则铭本已经感觉局促不安,听闻此言脸骤然红了,眉间升起一团怒气,低下头不辩解也不回话,裸着上身握紧双拳,僵立在原地。皇帝扬眉,抬抬手,宫娥们纷纷自陈则铭身侧两旁退走。陈则铭心知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却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屋中很快安静,如入无人之地。
陈则铭跪下:“谢万岁赏赐!”说罢抬头,望见皇帝嘴角笑容,心中便如同被蜜蜂突然蛰了一般难受。迟疑良久,皇帝倒也不催他,只闭目似在养神。
陈则铭终究还是下了水,到池中他也不敢久站,选了离皇帝最远处盘坐下来,可那水池本来不大,两个大男人坐在里面,难免接触。皇帝的脚更是有意无意靠在他大腿侧旁。
陈则铭被他逼得几乎要贴到壁上去,正煎熬间,忽觉水波荡漾,却是皇帝靠了过来,到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处,方停下将手撑在他身后。陈则铭不禁一缩,却哪里有退路可言,只能将头微微侧开,避过他鼻息,不露表情。
两人此刻呼吸缠绕,暧昧难言。
皇帝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爱卿今天好生听话啊”
陈则铭低头不语。
小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将军何必做这副贞妇烈女的样子出来,也不是第一次。”陈则铭骤然一震,不自禁露了痛苦之色。
皇帝伸手,扯出他头顶发簪。
长发落下,遮住他两颊,面容较平日柔和了不少,更显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