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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陈则铭若是登上城楼看清楚来者的旗号的话,他会更惊讶。
那黑色旌旗上描着一个大大的“萧”字,这是国姓,足以令众人望而生畏。
来的是敬王。
在萧定的计划中,敬王是不该动的,他只该呆在属地等待事态时局尘埃落定。
可变化从来比计划快,杨如钦在求援途中听闻了勤王前两路军纷纷覆灭的消息,立刻意识到此刻的援军需要一个真正能镇得众军的将领以便统领,之前萧定心目中的人选是陈则铭,但当时的陈则铭在守城,那么另一个在哪里。
思绪一旦清晰,杨如钦直奔敬王的属地余州而去。
余州离京城有数千里的路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陈则铭苦等的时候,援军始终迟迟不至。杨如钦去的地方比他和萧定想的都远。
然而此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了杨如钦的想法非常正确。
在此之前,萧定多次下令,命敬王驻守原地不得擅动。于是面对钦差杨如钦的到来,敬王很是恭敬。但一旦出兵就涉及违抗圣旨,臣违君命,子违父命,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敬王显出了一丝犹豫。
可来的是杨如钦,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能把死人说活。
杨如钦的讲法很简单,萧氏江山如今大难,你自己躲在后面,只靠别人为你卖命,挨刀别人去,享受自己来,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原话当然不是如此,但意思基本相同。
敬王深以为然,愤然出军。
果然,将士们见太子以尊贵之身身先士卒,军心大振,而以敬王的名义节制众将,众将无有不从。
如此一来,军队内部那些本来可能发生尚未发生的诸多矛盾便在来不及显现之前被消化在襁褓中了。接下里只需要万众一心,对付匈奴即可。
或者是历史运行到此,老天觉得对天朝的玩笑已经开够了,在陈则铭和萧定苦苦支撑到弹尽粮绝的同时,匈奴国内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时局的大事——匈奴大单于病逝了。
立刻有人将这个消息带给勤王军,敬王和杨如钦马上意识这正是解京都之围的最佳时机。
而在律延那里,这恰巧也是他心理上此次京都之战的最后一击,是他最后一次尝试。
见到勤王军至,律延只派人打探了下来将何人,便做出了撤军的决定。人家太子亲自出马,显然是要拼老底了,他不是拼不起,而是拼得太不是时候。
大单于病逝,意味着匈奴贵族内部要再一次争权,利益会再一次被重新分配,他不得不立刻赶回国去,否则万一政敌得势,将来被清洗的有可能就是他。没办法,自古就有名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放弃快到口的肥肉。
律延放弃攻城的速度相当快,快到勤王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跑了大半。
勤王众将本来都以为要打场硬仗,没想到刚一交手,对手就溜了,不禁大喜。呼喊吆喝着追了半晌,到底两条腿没四条腿跑得快,眼睁睁看着对方大军扬长而去,再兴高采烈地鸣金收军,清点战场。
陈则铭在城内集军呼应,冲出去的时候,也恰巧赶上敌军挽留不住的背影。
眼前到处都是欢呼声,陈则铭愣了片刻,拨马就奔敬王帅旗而去。
见了礼,陈则铭询问匈奴退兵缘由,这时,旁边一人过来,道:“匈奴单于病逝,是以匈奴军无心恋战。”
陈则铭侧目一看,不禁吃惊,居然是曾在他府上多日,后又离去的门客韦寒绝。
敬王道:“消息便是这位公子带来的。”
韦寒绝还是那副天真憨厚的样子,又夹着见到故人的惊喜:“是小人的一位朋友正巧在匈奴境内听说此事,飞马托人告知的。”
陈则铭心中惊讶,韦寒绝年纪虽然小,所交之人甚是不俗。这消息事关重大,能如此飞速传递回来,显然无论是传消息还是听消息的人都深知此事紧要,能有他们相助,实在是苍生有福。
然而眼下他也无心追问这些,一离开军营,立刻奔皇宫而去。
此刻的萧定正在宫中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议事。
退敌的喜讯早有人来报过,他等的是陈则铭该差人送来的详细军情,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枢密副使本人。
陈则铭在殿外等待了片刻,众臣出来后,纷纷朝他道贺。显然这一轮封赏已经论定,陈则铭护主有奇功。陈则铭借口有事禀告,才拨开众人,入殿见到萧定。
一见面,陈则铭便开门见山说,此刻不该论功行赏,而该乘胜追击。
萧定本来满面喜色,听他一说也凝重下来。
陈则铭道:“律延麾下主力未损,若是明秋再度南下,天朝该怎么应付?”
萧定何尝没想过未来,可敌人以骑兵为主,速度远胜过天朝军队,天朝此刻边境已经无人防守,勤王军远道而来,其师已疲,想阻击追击均不可能,陈则铭此言又是何意呢。他不禁疑虑。
陈则铭道,此刻匈奴单于病死,王庭大乱,律延之所以赶着退兵,是因为急着回国争权,这正是这匹头狼难得一遇的软肋。这机会错过了,将来天朝处处被动,时时挨打,根本不可能有生养休息的时机。
萧定听得脸色大变,始终一言不发。
一定要追,陈则铭道,一举击溃匈奴主力,让匈奴短期内没有出兵的实力。
怎么追?
陈则铭道:“兵贵选锋,可选精锐五千,日夜兼程,赶上匈奴大军,拖住他们的步伐,其余三军必须急行军,到达后前后应和。此战贵在速度,一定要尽快出兵。”
萧定紧紧皱眉:“这计划太险,五千人对十万,谁做得到。”律延攻城虽然也有损失,可到底不大,至今依然号称十万。
陈则铭跪下:“臣愿为先锋,请万岁让敬王统帅三军接应,臣必定搅得律延如芒在背,过不得边界。”
萧定半晌不语,这计划听起来美好,可往深了想,实在是太险。
一来是失败的后果。实际上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律延被惹毛了,不顾自己前程,率军杀回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就只有天知道了。
二来是成功的后果。目前能把这个计划从梦想变为现实的,看来也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陈则铭。这计划是他想的。从绝路中想出的生路,不是艺高人大胆的通常也走不过去。如果成功,陈则铭在军中的威望就肯定是起死回生,甚至更胜从前,形成另一个高峰,这不是萧定乐意看到的,这样的威望将来必定形成对他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可以说是类似饮鸩止渴的方法,败了有外患之祸,胜了有内忧之害,萧定迟疑难定。
陈则铭见他不语,心中急切,反复追问。
萧定颇不耐烦,转头让人端出套黑色盔甲,送到陈则铭面前,笑道:“此次守城,十数万百姓及京城安危得以保全,实乃爱卿之功。先前大家都论过了,除了那些封赏之外,这套甲胄是宫中工匠献给朕的,据说精铁所制,护身极佳。赐给爱卿,正是让它物尽其用。只是不知比那披风如何?”
陈则铭一怔,急道:“万岁,臣不要任何赏赐,只要这一战能痛快打完,社稷能安然无恙,臣心中才得安宁。”
萧定道:“爱卿此议甚佳,那就拟个折子送去政事堂大家商议吧。”
陈则铭听这话愣了半晌。
他等了这样久,那样的绝望痛苦都熬了过来,等的就是今日,料不到事到临头萧定多疑之心不改,如此推脱。他哪里不知道萧定是在忌惮他,但又无法将话题提到明面上来辩解,自己就如同身陷泥塘般有力难使,有苦难言,不禁心灰意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到底又不死心道:“可兵贵神速啊”
他微微垂头想了想,咬牙跪下:“万岁,臣有一名侧室,如今身怀六甲。万岁也知道微臣至今未能有子嗣,那孩子如能出生,乃是陈家唯一一点血脉。臣如能出战,请万岁着人看管,以保她们妇孺的安全。”
萧定微震,转过头来看他,却见陈则铭双目直直看他,毫不避让。
萧定心中百味纷呈,仔细打量陈则铭半晌,沉思了一会,重新返回御座坐下。陈则铭大喜:“万岁!”
萧定道:“爱卿出战之心如此坚决,朕又如何能没有半点血性只是兹事体大,还是得请各位宰执前来商议”
陈则铭虽然理解这些套路,但想到时机流逝却难免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听萧定继续道:“可任命你为先锋,朕却此刻就做得到。你且去准备,择选精锐,随时待命出发。”这话却是说萧定会摆平这一切,已经是全盘应允的意思。
陈则铭大喜,三呼万岁。
萧定走下御座,将他扶起:“你不顾一切要追击匈奴,想必那股斗气已如利剑即将出鞘,压也压它不住了,朕期待爱卿大胜而归。”
陈则铭称谢,萧定往他面上看了一阵,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肩头上。
那上面有些灰尘,来自瓮洞。赶来的途中,陈则铭整衣敛容时遗落了它们。萧定默然看了一会,伸出手将那些落尘轻轻拍落。
陈则铭怔住,盯着君王莫名的一举一动。
萧定抬起视线,他们彼此身量相当,如此面对面站着,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对方眼底。萧定低声道:“有句话叫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他似乎有些怜惜又有些感慨,陈则铭还不及躲闪,萧定的手便拂上了他的脸颊。那冰凉的手指在他眉间轻轻描画而过,陈则铭有些僵住,而萧定长久地注视着他,他的视线永远带着窥探和审视的意味。
陈则铭垂下了眼帘,那些轻微的触碰很温柔,却又冷得刺骨,这源于萧定的体温,他觉察到这点,忍不住抬起双眼。
萧定微怔,面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随即突然朝他探过身来。
将要相触的瞬间,这个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臣子的唇上吻了下去。
第八章
陈则铭最初毫无反应。
然而片刻后,他张开了口,开始回应这个吻。
萧定抬起眼,他觉得惊讶。两人相识至今十数年,他从没见过陈则铭如此柔顺的模样。
陈则铭固然不是个浑身锋芒的人,可从来外圆内方,柔中带刚。陈则铭的惯用方式是既不明显反抗也不积极配合。在萧定看来这简直是故作矜持,足以称得上是在消极抵抗了。而萧定以往最大的不屑便源于他以为这种暧昧的拒绝方式既缺乏原则性,又无实用价值,除了彰显下立场外,毫无意义。
此刻的陈则铭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微微垂着眼帘,呼吸稍显急促,萧定感觉到对方的唇舌温暖柔软,他们彼此交缠彼此吸吮,这种触感让人心颤。
陈则铭没太多表情,他既不显得激动,也不显得痛苦,似乎只是单纯地沉醉其中。
萧定被他那股几乎称得上平静的专注扰乱了,本来只是轻触即可的一个吻突然间激烈起来,陈则铭觉察到这一点,抬起双眼,看到萧定始终注视他的眼神,有些惊讶。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陈则铭很快合上眼帘,那模样似乎是打算逆来顺受。
萧定顿时有股要大笑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腹间猛地燃起了一团火,随着他的笑意一同阴险地急窜了上来。他突然有了比笑或者吻更想做的事情,其实就如同这个人所想的那样,将他压倒在地,折辱他,进入他,占有他,侵犯他,让他求饶让他喘息让他臣服,又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前,他从未想过这些。
那不过是单纯一个吻而已,谁知道燃起来也能有燎原之势。
此时,殿外奔进来一名司礼监的近侍,似乎是有急事,头还未抬便跪奏:“启禀”
一抬首,被丹陛前正吻做一团的两人骇住,瞠目结舌之下立刻收声,躬身趋步而退。
殿中那两人旁若无人激情似火,门前这近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直到出殿门也没敢再弄出半点声响。
倒是最后关门时,那双殿门沉重老旧,闭合之声悠长低沉,宛如来自百年前的叹息,颇为败兴。
而在城外,敬王麾下打扫战场,也得了不少弓箭马匹,其中独孤航却无意于此。
独孤航自离开京城后,直奔陈州,那里的节度使曾是陈则铭的门生,名唤魏敬。独孤航与这人交往不深,但附近几郡节度使就只这个人与陈则铭渊源深些,从仅见过的几面来看,似乎也是个热血汉子。
魏敬见诏之后,对他倒不算轻慢,果然是立刻征兵起势,独孤航心中大喜,只道这任务能尽快完成,赶去京师救陈则铭,谁知道临到要发兵了,魏敬却以各种理由推脱,迟迟不肯出军。
独孤航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