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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曰:“君始得国,而失信于强邻,不可,不如与之。”
郤芮曰:“去五城是去半晋矣,秦虽极兵力,必不能取五城于我。且先君百战经营,始有此地,不可弃也。”
里克曰:“既知先君之地,何以许之?许而不与,不怒秦乎?且先君立国于曲沃,地不过蕞尔,惟自强于政,故能兼并小国,以成其大。君能修政而善邻,何患无五城哉?”
郤芮大喝曰:“里克之言,非为秦也,为取汾阳之田百万,恐君不与,故以秦为例耳。”
丕郑父以臂推里克,克遂不敢复言。惠公曰:“不与则失信,与之则自弱,畀一二城可乎?”
吕饴甥曰:“畀一二城,未为全信也,而适以挑秦之争,不如辞之。”
惠公乃命吕饴甥作书辞秦。书略曰:
始夷吾以河西五城许君,今幸入守社稷,夷吾念君之赐,欲即践言。大臣皆曰:“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何得擅许他人?”寡人争之弗能得。惟君少缓其期,寡人不敢忘也。
惠公问:“谁人能为寡人谢秦者?”丕郑父愿往,惠公从之。
原来惠公求入国时,亦曾许丕郑父负葵之田七十万,惠公既不与秦城,安肯与里、丕二人之田?郑父口虽不言,心中怨恨,特地讨此一差,欲诉于秦耳。
郑父随公孙枝至于秦国,见了穆公,呈上国书。穆公览毕,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为君,今果被此贼所欺!”欲斩丕郑父。
公孙枝奏曰:“此非郑父之罪也,望君恕之。”
穆公余怒未尽,问曰:“谁使夷吾负寡人者?寡人愿得而手刃之?”
丕郑父曰:“君请屏左右,臣有所言。”穆公色稍和,命左右退于帘下,揖郑父进而问之。郑父对曰:“晋之诸大夫,无不感君之恩,愿归地者,惟吕饴甥、郤芮二人从中阻挠。君若重币聘问,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则杀之。君纳重耳,臣与里克逐夷吾,为君内应,请得世世事君,何如?”
穆公曰:“此计妙哉,固寡人之本心也。”于是遣大夫冷至随丕郑父行聘于晋,欲诱吕饴甥、郤芮而杀之。不知吕、郤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029回
第029回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
话说里克主意,原要奉迎公子重耳,因重耳辞不肯就,夷吾又以重赂求入,因此只得随众行事。谁知惠公即位之后,所许之田,分毫不给,又任用虢射、吕饴甥、郤芮一班私人,将先世旧臣,一概疏远,里克心中已自不服。
及劝惠公畀地于秦,分明是公道话,郤芮反说他为己而设,好生不忿,忍了一肚子气,敢怒而不敢言。出了朝门,颜色之间,不免露些怨望之意。及丕郑父使秦,郤芮等恐其与里克有谋,私下遣人窥瞰,郑父亦虑郤芮等有人伺察,遂不别里克而行。里克使人邀郑父说话,则郑父已出城矣,克自往追之,不及而还,早有人报知郤芮。
芮求见惠公,奏曰:“里克谓君夺其权政,又不与汾阳之田,心怀怨望。今闻丕郑父聘秦,自驾往追,其中必有异谋。臣素闻里克善于重耳,君之立非其本意,万一与重耳内应外合,何以防之。不若赐死,以绝其患。”
惠公曰:“里克有功于寡人,今何辞以戮之。”
郤芮曰:“克弑奚齐,又弑卓子,又杀顾命之臣荀息,其罪大矣。念其入国之功,私劳也。讨其弑逆之罪,公义也。明君不以私劳而废公议,臣请奉君命行讨。”
惠公曰:“大夫往矣。”郤芮遂诣里克之家,谓里克曰:“晋侯有命,使芮致之吾子。晋侯云:‘微子,寡人不得立,寡人不敢忘子之功。虽然,子弑二君,杀一大夫,为尔君者难矣。寡人奉先君之遗命,不敢以私劳而废大义,惟子自图之。”
里克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闻命矣。”
郤芮复迫之。
克乃拔佩剑跃地大呼曰:“天乎,冤哉!忠而获罪,死若有知,何面目见荀息乎?”遂自刎其喉而死。郤芮还报惠公,惠公大悦。髯仙有诗云:
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
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了里克,群臣多有不服者。祁举、共华、贾华、骓遄辈,俱口出怨言,惠公欲诛之。郤芮曰:“丕郑父在外,而多行诛戮,以启其疑叛之心,不可。君且忍之!”
惠公曰:“秦夫人有言,托寡人善视贾君,而尽纳群公子何如?”
郤芮曰:“群公子谁无争心,不可纳也,善视贾君,以报秦夫人可矣!”
惠公乃入见贾君。时贾君色尚未衰,惠公忽动淫心,谓贾君曰:“秦夫人属寡人与君为欢,君其无拒!”即往抱持贾君,宫人皆含笑避去。贾君畏惠公之威,勉强从命。
事毕,贾君垂泪言曰:“妾不幸事先君不终,今又失身于君,妾身不足惜,但乞君为故太子申生白冤,妾得复于秦夫人,以赎失身之罪。”
惠公曰:“二竖子见杀,先太子之冤已白矣!”
贾君曰:“闻先太子尚藁葬新城,君必迁冢而为之立谥,庶冤魂获安,亦国人之所望于君者也!”
惠公许之,乃命郤芮之从弟郤乞,往曲沃择地改葬,使太史议谥,以其孝敬,谥曰:“共世子”,再使狐突往彼设祭告墓。
先说郤乞至曲沃,别制衣衾棺椁及冥器木偶之类,极其整齐,掘起申生之尸,面色如生,但臭不可当,役人俱掩鼻欲呕,不能用力。郤乞焚香再拜曰:“世子生而洁,死而不洁乎?若不洁,不在世子,愿无骇众。”言讫,臭气顿息,转为异香。遂重殓入棺,葬于高原,曲沃之人空城来送,无不堕泪。
葬之三日,狐突赍祭品来到,以惠公之命设位拜奠,题其墓曰:“晋共太子之墓。”
事毕,狐突方欲还国,忽见旌旗对对,戈甲层层,簇拥一队车马,狐突不知是谁,仓忙欲避。只见副车一人,须发斑白,袍笏整齐,从容下车,至于狐突之前,揖曰:“太子有话奉迎,请国舅那步。”
突视之,太傅杜原款也。恍惚中忘其已死,问曰:“太子何在?”
原款指后面大车曰:“此即太子之车矣!”
突乃随至车前。见太子申生冠缨剑佩,宛如生前,使御者下引狐突升车,谓曰:“国舅亦念申生否?”
突垂泪对曰:“太子之冤,行道之人,无不悲涕。突何人,能勿念乎?”
申生曰:“上帝怜我仁孝,已命我为乔山之主矣。夷吾行无礼于贾君,吾恶其不洁,欲却其葬,恐违众意而止。今秦君甚贤,吾欲以晋畀秦,使秦人奉吾之祀,舅以为何如?”
突对曰:“太子虽恶晋君,其民何罪?且晋之先君之何罪?太子舍同姓而求食于异姓,恐乖仁孝之德也。”
申生曰:“舅言亦是,然吾已具奏于上帝矣。今当再奏,舅为姑留七日,新城之西偏有巫者,吾将托之以复舅也!”
杜原款在车下唤曰:“国舅可别矣。”
牵狐突下车,失足跌仆于地,车马一时不见,突身乃卧于新城外馆。心中大惊,问左右:“吾何得在此?”
左右曰:“国舅祭奠方毕,焚祝辞神,忽然仆于席上,呼唤不醒,吾等扶至车中,载归此处安息,今幸无恙!”
狐突心知是梦,暗暗称异,不与人言,只推抱恙,留车外馆。
至第七日未申之交,门上报:“有城西巫者求见。”突命召入,预屏左右以待之。
巫者入见,自言:“素与鬼神通语,今有乔山主者,乃晋国故太子申生,托传语致意国舅:‘今已覆奏上帝,但辱其身,斩其胤,以示罚罪而已,无害于晋。”
狐突佯为不知,问曰:“所罚者,何人之罪?”
巫曰:“太子但命传语如此,我亦不知所指何事也。”
突命左右以金帛酬巫者,戒勿妄言。巫者叩谢而去。
狐突归国,私与丕郑父之子丕豹言之。豹曰:“君举动乖张,必不克终。有晋国者,其重耳乎?”
正叙谈间,阍人来报:“丕大夫使秦已归,见在朝中复命。”
二人遂各别而归。
却说丕郑父同秦大夫冷至,赍著礼币数车,如晋报聘,行及绛郊,忽闻诛里克之信。郑父心中疑虑,意欲转回秦国,再作商量,又念其子豹在绛城,“我一走,必累及豹。”因此去住两难,踌躇不决,恰遇大夫共华在于郊外,遂邀与相见。郑父叩问里克缘由,共华一一叙述了。郑父曰:“吾今犹可入否?”
共华曰:“里克同事之人尚多,如华亦在其内,今止诛克一人,其余并不波及,况子出使在秦,若为不知可也,如惧而不入,是自供其罪矣。”
郑父从其言,乃催车入城,郑父先复命讫,引进冷至朝见,呈上国书礼物,惠公启书看之。略曰:
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忠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
书尾又一行云:“原地券纳还。”
惠公是见小之人,看见礼币隆厚,又且缴还地券,心中甚喜,便欲遣吕饴甥、郤芮报秦。
郤芮私谓饴甥曰:“秦使此来,不是好意,其币重而言甘,殆诱我也,吾等若往,必劫我以取地矣。”
饴甥曰:“吾亦料秦之欢晋,不至若是,此必丕郑父闻里克之诛,自惧不免,与秦共为此谋,欲使秦人杀吾等而后作乱耳。”
郤芮曰:“郑父与克,同功一体之人,克诛,郑父安得不惧?子金之料是也,今群臣半是里、丕之党,若郑父有谋,必更有同谋之人,且先归秦使而徐察之。”
饴甥曰:“善。”
乃言于惠公,先遣冷至回秦,言:“晋国未定,稍待二臣之暇,即当趋命。”
冷至只得回秦。
吕、郤二人使心腹每夜伏于丕郑父之门,伺察动静,郑父见吕、郤全无行色,乃密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夜至其家议事,五鼓方回。
心腹回报所见,如此如此,郤芮曰:“诸人有何难决之事?必逆谋也。”乃与饴甥商议,使人请屠岸夷至,谓曰:“子祸至矣,奈何?”
屠岸夷大惊曰:“祸从何来?”
郤芮曰:“子前助里克弑幼君,今克已伏法,君将有讨于子,吾等以子有迎立之功,不忍见子之受诛,是以告也。”
屠岸夷泣曰:“夷乃一勇之夫。听人驱遣。不知罪之所在。惟大夫救之。”
郤芮曰:“君怒不可解也。独有一计,可以脱祸。”夷遂跪而问计。
郤芮慌忙扶起,密告曰:“今丕郑父党于里克,有迎立之心,与七舆大夫阴谋作乱,欲逐君而纳公子重耳。子诚伪为惧诛者,而见郑父,与之同谋。若尽得其情,先事出首,吾即以所许郑父负葵之田,割三十万以酬子功,子且重用,又何罪之足患乎?”
夷喜曰:“夷死而得生。大夫之赐也。敢不效力,但我不善为辞,奈何?”
吕饴甥曰:“吾当教子。”
乃拟为问答之语。使夷熟记。
是夜,夷遂叩丕郑父之门,言有密事。郑父辞以醉寝,不与相见。
夷守门内,更深犹不去,乃延之入。
夷一见郑父,便下跪曰:“大夫救我一命。”
郑父惊问其故,夷曰:“君以我助里克弑卓子,将加戮于我,奈何?”
郑父曰:“吕、郤二人为政,何不求之?”
夷曰:“此皆吕、郤之谋也,吾恨不得食二人之肉。求之何益?”
郑父犹未深信,又问曰:“汝意欲何如?”
夷曰:“公子重耳仁孝,能得士心,国人皆愿戴之为君。而秦人恶夷吾之背约,亦欲改立重耳,诚得大夫手书,夷星夜往致重耳,使合秦、翟之众,大夫亦纠故太子之党,从中而起,先斩吕、郤之首,然后逐君而纳重耳,无不济矣!”
郑父曰:“子意得无变否?”
夷即啮一指出血,誓曰:“夷若有贰心,当使合族受诛。”
郑父方才信之。约次日三更,再会定议。
至期,屠岸夷复往。则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皆先在,又有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皆故太子申生门下,与郑父、屠岸夷共是十人,重复对天歃血,共扶公子重耳为君。后人有诗云:
只疑屠岸来求救,谁料奸谋吕郤为?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人行诈九人危。
丕郑父款待众人,尽醉而别。屠岸夷私下回报郤芮,芮曰:“汝言无据,必得郑父手书,方可正罪。”夷次夜再至郑父之家,索其手书,往迎重耳,郑父已写就了,简后署名,共是十位,其九人俱先有花押,第十屠岸夷也。夷亦请笔书押。郑父缄封停当,交付夷手,嘱他:“小心在意,不可漏泄。”
屠岸夷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