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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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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恐耳。明日我当奏知楚王,退军一舍。尔君臣亦不可失信!”华元曰:“元情愿以身为质,与元帅共立誓词,各无反悔!”

  二人设誓已毕,公子侧遂与华元结为兄弟,将令箭一枝付与华元,吩咐:“速行!”华元有了令箭,公然行走,直到城下,口中一个暗号,城上便放下兜子,将华元吊上城堙去了。华元连夜回复宋公,欢欢喜喜,专等明日退军消息。

  次早天明,公子侧将夜来华元所言,告于庄王,言:“臣之一命,几丧于匕首,幸华元仁心,将国情实告于我,哀恳退师。臣已许之,乞我王降旨!”庄王曰:“宋困惫如此,寡人当取此而归!”公子侧顿首曰:“我军止有七日之粮,臣已告之矣!”庄王勃然怒曰:“子何为以实情输敌?”公子侧对曰:“区区弱宋,尚有不欺人之臣,岂堂堂大楚,而反无之。臣故不敢隐讳!”庄王颜色顿霁,曰:“司马之言是也!”即降旨退军,屯于三十里之外。

  申犀见军令已出,不敢复阻,捶胸大哭,庄王使人安慰之曰:“子勿悲,终当成汝之孝!”

  楚军安营已定,华元先到楚军,致宋公之命,请受盟约,公子侧随华元入城,与宋文公歃血为誓,宋公遣华元送申舟之棺于楚营,即留身为质。庄王班师归楚,厚葬申舟,举朝皆往送葬。葬毕,使申犀嗣为大夫。

  华元在楚,因公子侧又结交公子婴齐,与婴齐相善。一日,聚会之间,论及时事,公子婴齐叹曰:“今晋、楚分争,日寻干戈,天下何时得太平耶?”华元曰:“以愚观之,晋、楚互为雌雄,不相上下,诚得一人合二国之成,各朝其属,息兵修好,生民免于涂炭,诚为世道之大幸!”婴齐曰:“此事子能任之乎?”华元曰:“元与晋将栾书相善,向年聘晋时,亦曾言及于此,奈无人从中联合耳。”

  明日,婴齐以华元之言,告于公子侧。侧曰:“二国尚未厌兵,此事殆未可轻议也。”

  华元留楚凡六年,至周定王十八年,宋文公鲍卒,子共公固立,华元请归奔丧,始返宋国,此是后话。

  却说晋景公闻楚人围宋,经年不解,谓伯宗曰:“宋之城守倦矣,寡人不可失信于宋,当往救之!”正欲发兵,忽报:“潞国有密书送到。”

  按潞国乃赤狄别种,隗姓,子爵,与黎国为邻。周平王时,潞君逐黎侯而有其地,于是赤狄益强。此时潞子名婴儿,娶晋景公之娣伯姬为夫人。

  婴儿微弱,其国相酆舒专权用事。先时,狐射姑奔在彼国,他是晋国勋臣,识多才广,酆舒还怕他三分,不敢放恣,自射姑死后,酆舒益无忌惮,欲潞子绝晋之好,诬伯姬以罪,逼其君使缢杀之。又与潞子出猎郊外,醉后君臣打弹为戏,赌弹飞鸟,酆舒放弹,误伤潞子之目,投弓于地,笑曰:“弹得不准,臣当罚酒一卮!”

  潞子不堪其虐,力不能制,遂写密书送晋,求晋起兵来讨酆舒之罪。

  谋臣伯宗进曰:“若戮酆舒,兼并潞地,因及旁国,尽有狄土,则西南之疆益拓,而晋之兵赋益充,此机不可失也!”景公亦怒潞子婴儿不能庇其妻,乃命荀林父为大将,魏颗副之,出车三百乘伐潞。

  酆舒率兵拒于曲梁,战败奔卫,卫穆公速方与晋睦,囚酆舒以献于晋军,荀林父令缚至绛都,杀之。晋师长驱直入潞城,潞子婴儿迎于马首,林父数其诬杀伯姬之罪,并执以归,托言曰:“黎人思其君久矣!”乃访黎侯之裔,割五百家,筑城以居之,名为复黎,实则灭潞也。婴儿痛其国亡,自刎而死,潞人哀之,为之立祠,今黎城南十五里,有潞祠山是也。

  晋景公恐林父未能成功,自率大军屯于稷山。林父先至稷山献捷,留副将魏颗略定赤狄之地,还至辅氏之泽,忽见尘头蔽日,喊杀连天,晋兵不知为谁,前哨飞报:“秦国遣大将杜回起兵来到!”

  按秦康公薨于周匡王之四年,子共公稻立,因赵穿侵崇起衅,秦兵围焦无功,遂厚结酆舒,共图晋国。共公立四年薨,子桓公荣立,此时乃秦桓公之十一年,闻晋伐酆舒,方欲起兵来救,又闻晋已杀酆舒,执潞子,遂遣杜回引兵来争潞地。

  那杜回是秦国有名的力士,生得牙张银凿,眼突金睛,拳似铜锤,脸如铁钵,虬须卷发,身长一丈有余,力举千钧,惯使一柄开山大斧,重一百二十斤,本白翟人氏,曾于青眉山,一日拳打五虎,皆剥其皮以归。秦桓公闻其勇,聘为车右将军,又以三百人破嵯峨山贼寇万余,威名大振,遂为大将。

  魏颗排开阵势,等待交锋。杜回却不用车马,手执大斧,领著惯战杀手三百人,大踏步直冲入阵来,下砍马足,上劈甲将,分明是天降下神煞一般。晋兵从来未见此凶狠,遮拦不住,大败一阵。

  魏颗下令,扎住营垒,且莫出战。杜回领著一队刀斧手,在营外跳跃叫骂,一连三日,魏颗不敢出应。忽报本国有兵来到,其将乃颗弟魏錡也,錡曰:“主公恐赤狄之党,结连秦国生变,特遣弟来帮助!”魏颗述秦将杜回,如此恁般,勇不可当,正欲遣人请兵,魏錡不信,曰:“彼草寇何能为?来日弟当见阵,管取胜之!”

  至明日,杜回又来挑战,魏錡忿然欲出,魏颗止之,不听,当下领著新来甲士,驱车直进,秦兵却四散奔走,魏錡分车逐之,忽然呼哨一声,三百个杀手,复合为一,都跟著杜回,大刀阔斧,下砍马足,上劈甲将,北边步卒随车行转,辂车不便转折,被他左右前后,觑便就砍,魏錡大败,亏著魏颗引兵接应,回营去了。

  是夜,魏颗在营中闷坐,左思右想,没有良策。坐至三更困倦,朦胧睡去,耳边似有人言“青草坡”三字,醒来不解其义。再睡,仍复如前,乃向魏錡言之。魏錡曰:“辅氏左去十里,有个大坡,名为青草坡,或者秦军合败于此地也!弟先引一军往彼埋伏,兄诱敌军至此,左右夹攻,可以取胜!”魏錡自去行埋伏之事。

  魏颗传令:“拔寨都起。”扬言:“且回黎城!”杜回果然来追,魏颗略斗数合,回车就走,渐渐引近青草坡来。一声炮响,魏錡伏兵俱起。魏颗复身转来,将杜回团团围住,两下夹攻。杜回全不畏惧,轮著一百二十斤的开山大斧,横劈竖劈,当者辄死,虽然众杀手颇有损伤,不能取胜。

  二魏督率众军,力战杜回不退。看看杀至青草坡中间,杜回忽然一步一跌,如油靴踏著层冰,立脚不住,军中发起喊来。魏颗举眼看时,遥见一老人,布袍芒履,似庄家之状,将青草一路挽结,以攀杜回之足。魏颗、魏錡双车碾到,二戟并举,把杜回搠倒在地,活捉过来。众杀手见主将被擒,四散逃奔,俱为晋兵追而获之,三百人逃不得四五十人。

  魏颗问杜回曰:“汝自逞英雄,何以见擒?”杜回曰:“吾双足似有物攀住,不能展动,乃天绝我命,非力不及也!”魏颗暗暗称奇。

  魏錡曰:“彼既有绝力,留于军中,恐有他变!”

  魏颗曰:“吾意正虑及此!”即时将杜回斩首,解往稷山请功。

  是夜,魏颗始得安睡,梦日间所见老人,前来致揖曰:“将军知杜回所以获乎,是老汉结草以御之,所以颠踬被获耳!”魏颗大惊曰:“素不识叟面,乃蒙相助,何以奉酬?”老人曰:“我乃祖姬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善嫁吾女,老汉九泉之下,感子活女之命,特效微力,助将军成此军功。将军勉之,后当世世荣显,子孙贵为王侯,无忘吾言。”

  原来魏颗之父魏犨,有一爱妾,名曰祖姬。犨每出征,必嘱魏颗曰:“吾若战死沙场,汝当为我选择良配,以嫁此女,勿令失所,吾死亦瞑目矣。”乃魏犨病笃之时,又嘱颗曰:“此女吾所爱惜,必用以殉吾葬,使吾泉下有伴也!”言讫而卒。魏颗营葬其父,并不用祖姬为殉。魏錡曰:“不记父临终之嘱乎?”颗曰:“父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乃昏乱之言。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葬事毕,遂择士人而嫁之。

  有此阴德,所以老人有结草之报。魏颗梦觉,述于魏錡曰:“吾当时曲体亲心,不杀此女,不意女父衔恩地下如此!”魏錡叹息不已。髯仙有诗云:

  结草何人亢杜回?梦中明说报恩来。

  劝人广积阴功事,理顺心安福自该。

  秦国败兵,回到雍州,知杜回战死,君臣丧气。晋景公嘉魏颗之功,封以令狐之地,复铸大钟,以纪其事,备载年月。后人因晋景公所铸,因名曰“景钟”。

  晋景公复遣士会领兵攻灭赤狄余种,共灭三国:曰甲氏,曰留吁,及留吁之属国曰铎辰,自是赤狄之土,尽归于晋。

  时晋国岁饥,盗贼蜂起,荀林父访国中之能察盗者,得一人,乃郤氏之族,名雍,此人善于亿逆,尝游市井间,忽指一人为盗,使人拘而审之,果真盗也。林父问:“何以知之?”郤雍曰:“吾察其眉睫之间,见市中之物有贪色,见市中之人有愧色,闻吾之,而有惧色,是以知之。”

  郤雍每日获盗数十人,市井悚惧,而盗贼愈多。大夫羊舌职谓林父曰:“元帅任郤雍以获盗也,盗未尽获,而郤雍之死期至矣。”林父惊问:“何故?”不知羊舌职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056回
  第056回萧夫人登台笑客逢丑父易服免君

  

  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治盗,羊舌职度郤雍必不得其死,林父请问其说。羊舌职对曰:“周谚有云,‘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慝者有殃。';恃郤雍一人之察,不可以尽群盗,而合群盗之力,反可以制郤雍,不死何为?”未及三日,郤雍偶行郊外,群盗数十人,合而攻之,割其头以去。

  荀林父忧愤成疾而死。晋景公闻羊舌职之言,召而问曰:“子之料郤雍当矣,然弭盗何策?”羊舌职对曰:“夫以智御智,如用石压草,草必罅生;以暴禁暴,如用石击石,石必两碎。故弭盗之方,在乎化其心术,使知廉耻,非以多获为能也!君如择朝中之善人,显荣之于民上,彼不善者将自化,何盗之足患哉?”景公又问曰:“当今晋之善人,何者为最?卿试举之!”羊舌职曰:“无如士会。其为人,言依于信,行依于义,和而不谄,廉而不矫,直而不亢,威而不猛,君必用之!”

  及士会定赤狄而还,晋景公献狄俘于周,以士会之功,奏闻周定王。定王赐士会以黻冕之服,位为上卿。遂代林父之任,为中军元帅,且加太傅之职,改封于范,是为范氏之始。

  士会将缉盗科条,尽行除削,专以教化劝民为善,于是奸民皆逃奔秦国,无一盗贼,晋国大治。

  景公复有图伯之意,谋臣伯宗进曰:“先君文公,始盟践土,列国景从。襄公之世,犹受盟新城,未敢贰也。自令狐失信,始绝秦欢。及齐、宋弑逆,我不能讨,山东诸国,遂轻晋而附楚。至救郑无功,救宋不果,复失二国,晋之宇下,惟卫、曹寥寥三四国耳!夫齐、鲁天下之望,君欲复盟主之业,莫如亲齐、鲁。盍使人行聘于二国,以联属其情,而伺楚之间,可以得志!”

  晋景公以为然,乃遣上军元帅郤克,使鲁及齐,厚其礼币。

  却说鲁宣公以齐惠公定位之故,奉事惟谨,朝聘俱有常期。至顷公无野嗣立,犹循旧规,未曾缺礼。郤克至鲁修聘,礼毕,辞欲往齐,鲁宣公亦当聘齐之期,乃使上卿季孙行父,同郤克一齐启行。方及齐郊,只见卫上卿孙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为聘齐来到。四人相见,各道来由,不期而会,足见同志了。四位大夫下了客馆,次日朝见,各致主君之意。

  礼毕,齐顷公看见四位大夫容貌,暗暗称怪,道:“大夫请暂归公馆,即容设飨相待,”四位大夫退出朝门。

  顷公入宫,见其母萧太夫人,忍笑不住。太夫人乃萧君之女,嫁于齐惠公,自惠公薨后,萧夫人日夜悲泣。顷公事母至孝,每事求悦其意,即闾巷中有可笑之事,亦必形容称述,博其一启颜也。是日,顷公干笑,不言其故,萧太夫人问曰:“外面有何乐事,而欢笑如此?”顷公对曰:“外面别无乐事,乃见一怪事耳。今有晋、鲁、卫、曹四国,各遣大夫来聘。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光著看人;鲁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没一根毛发;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的;曹公子首,是个驼背,两眼观地。吾想生人抱疾,五形四体,不全者有之,但四人各占一病,又同时至于吾国,堂上聚著一班鬼怪,岂不可笑?”萧太夫人不信,曰:“吾欲一观之可乎?”顷公曰:“使臣至国,公宴后,例有私享,来日儿命设宴于后苑,诸大夫赴宴,必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登于台上,张帷而窃观之,有何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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