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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五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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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友松等所奏。说虏王引兵过河,侵犯内地,这事情如何?”时行等对:“近日洮州失事,杀将损军,臣等正切忧虑,伏蒙圣问,臣等敢以略节具陈:洮河边外,都是番族。番族有两样。中茶纳马的是熟番,其余的是生番。先年虏骑不到,只是防备番贼,所以武备单虚,仓猝不能堵遏。如今虏王过河,是被火落赤勾引,多为抢番,又恐中国救护,故声言内犯。然虏情狡诈,不可不防。”上曰:“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督抚官奉有敕书,受朝廷委托,平日所干何事?既不能预先防范,到虏酋过河,才来奏报。可见边备废弛。皇祖时各边失事,督抚官都拿来重处。朝廷自有法度。”时行等对:“皇上责备督抚不能修举边务,仰见圣明英断,边臣亦当心服。如今正要责成他选将练兵,及时整理。”上曰:“近时督抚等官平日把将官凌虐牵制,不得展布,有事却才用他。且如各边,但有功劳,督抚有升有赏,认做己功。及失事便推与将官,虚文搪塞。”时行等对:“各边文武将吏,各有职掌,如总督巡抚,只是督率调度。若临战阵定用武官,自总兵以下,有副总兵、有参将、游击、守备各分信地,如有失事,自当论罪。”上曰:“古文臣如杜预,身不跨鞍,射不穿札。诸葛亮纶巾羽扇,都能将兵立功,何必定是武臣?”时行等对:“此两名臣古来绝少,人才难得。臣等即当传与兵部,转谕督抚诸臣,尽心经理,以纾皇上宵旰之忧。”上曰:“将官必要谋勇兼全,曾经战阵方好。”时行等对:“将材难得。自款贡以来,边将经战者亦少。”上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是不善用之,虽有关张之勇,亦不济事。”时行等对:“近日科道建言,要推举将材,臣等曾语兵部,及早题复。今九卿科道会同推举。”上曰:“前日有御史荐两将官。”时行等对:“所荐将官一是王化熙,曾提督巡捕,臣等亲见,亦是中才,只宜腹里总兵。一是尹秉衡,曾称良将,今老矣。”上曰:“不论年老。赵充国岂非老将?只要有谋。”时行等对:“将在谋不在勇。圣见高明,非臣等所及。”上又曰:“朕在九重之内,边事不能悉知。卿等为朕股肱,宜用心分理。如今边备废弛,不止陕西。或差有风力的科道或九卿大臣前去。如军伍有该补足,钱粮有该设处着一一整顿。书云:事事有备无患。须趁如今收舍,往后大坏愈难。”时行等对:“当初许虏款贡,原为内修守备,外示羁縻。只为人情偷安,日渐废弛。所以三年阅视,或差科臣,或差彼处巡按御史。”上曰:“三年阅视是常差。如今要特差。”时行等对:“臣等在阁中商议,要推大臣一员前去经略,且重其事权,使各边声势联络,庶便行事。容臣等撰拟传帖恭请圣裁。”上曰:“还拟两人来行。”已复言款贡事。上称:“皇考圣断者再。”时行等言:“自俺答献逆求封,赖皇考神谟独断,许通款贡,已二十年,各边保全生灵何止百万。”上曰:“款贡亦不可久恃。宋事可鉴。”时行等对:“我朝与宋事不同。宋时中国弱,夷狄强,原是敌国。今北虏称臣纳款,中国之体自尊,但不可因而忘备耳。”上日:“虽是不同,然亦不可媚虏。虏心骄意大,岂有厌足?须自家修整武备,保守封疆。”时行等对:“今日边事既未可轻于决战,又不可专于主抚。只是保守封疆、据险守隘、坚壁清野、使虏不得肆掠,乃是万全之策。皇上庙谟弘远,边臣庶有所持循。至于失事有大小,情事有轻重。若失事本小而论罪过罪,则边臣观望退缩。虏酋反得挟以为重。又非所以激励人心。自今尤望皇上宽文法核功罪。”上曰:“如今失事却也不轻。”时行等对:‘坚恩从宽处分,容臣传示边臣,便感恩图报。”上复问次辅病安否何如。时行等对:“臣锡爵实病,屡疏求去,情非得已。”上曰:“如今有事时正宜竭忠赞襄,如何要去?”时行等对:“皇上注念锡爵是优厚辅臣至意,臣等亦知感激。但锡爵病势果系缠绵。臣等亲至其卧内,见其形体赢瘦,神思愁苦,亦不能强留。”上曰:“着从容调理,痊可即出。”时行等唯唯。因叩头奏:“臣等半月不睹天颜,今日视朝,仰知圣体万安,不胜忻慰。”上曰:“朕尚头眩臂痛,步履不便。今日特为边事,出与卿等商议。”时行等叩头奏:“伏望皇上万分宝重。”上又曰:“闻山西五台一路多有矿贼,啸聚劫掠,地方官如何隐匿不报?”时行等奏:“近闻河南嵩县等处,聚有矿贼,巡抚官发兵驱逐,业已解散。”上曰:“是山西地方五台,因释氏故知之。”上恐时行等误以为失事也。复曰:“释氏是佛家,曾遣人进香耳。”时行等对:“地方既有盗贼啸聚,地方官隐匿不报,其罪不止疏玩而已。”



附录二

    (万历皇帝于1590年2月5日与申时行等召对纪录。全文照《神宗实录》卷219排印。)

    上御毓德宫,召辅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入见于西室。御榻东向,时行等西向跪,致词贺元旦新春。又以不瞻睹天颜,叩头候起居。

上曰:“朕之疾已病矣。”时行等对日:“皇上春秋鼎盛,神气充盈,但能加意调摄,自然勿药有喜,不必过虑。”上曰:“联昨年为心肝二经之火,时常举发,头目眩晕,胃隔胀满,近调理稍可。又为雒于仁奏本,肆口妄言,触起朕怒,以致肝火复发,至今未愈。”时行等奏:“圣躬关系最重,无知小臣狂戆轻率,不足以动圣意。”上以雒于仁本手授申时行云:“先生每看这本,说朕酒色财气,试为朕一评。”时行方展疏,未及对。上遽云:“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若酒后持刀舞剑,非帝王举动,岂有是事!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朕只因郑氏勤劳,联每至一宫,他必相随,朝夕间小心侍奉勤劳。如恭妃王氏,他有长子,朕着他调护照管,母子相依,所以不能朝夕侍奉,何尝有偏?他说朕贪财,因受张鲸贿赂,所以用他。昨年李沂也这等说。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财,皆朕之财,朕若贪张鲸之财,何不抄没了他?又说朕尚气。古云少时戒之在色,壮时戒之在斗,斗即是气。朕岂不知?但人孰无气?且如先生每也有童仆家人。难道更不责治?如今内侍宫人等或有触犯及失误差使的,也曾杖责。然亦有疾疫死者。如何说都是杖死?先生每将这本去票拟重处!”时行等对曰:“此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轻率读奏。”上曰:“他还是出位沽名!”时行等对曰:“他既沽名,皇上若重处之,适成其名,反损皇上圣德。唯宽容不较,乃见圣德之盛。”复以其疏缴置御前。上沉吟答曰:“这也说的是。到不事损了朕德,却损了朕度。”时行等对曰:“圣上圣度如天地,何所不容。”上复取其疏再授时行,使详阅之。时行稍阅大意。上连语曰:“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时行云:“此本原是轻信讹传,若票拟处分,传之四方,反以为实。臣等愚见,皇上宜照旧留中为是。容臣等载之史书,传之万世。使万世颂皇上为尧舜之君。”复以其疏送御前。上复云:“如何设法处他?”时行等云:“此本既不可发出,亦无他法处之。还望皇上宽宥。臣等传语本寺堂官,使之去任可也。”上首肯,无颜稍和:“因先生每是亲近之臣。朕有举动,先生每还知道些。安有是事?”时行对曰:“九重深邃,宫闱秘密。臣等也不能详知。何况疏远小臣。”上曰:“人臣事君,该知道理。如今没个尊卑上下,信口胡说。先年御史党杰,也曾奚落我。我也容了。如今雒于仁亦然。因不曾惩创,所以如此。”时行等曰:“人臣进言,虽出忠爱,然须从容和婉。臣等常时惟事体不得不言者,方敢陈奏。臣等岂敢不与皇上同心?如此小臣,臣等亦岂敢回护?只是以圣德圣躬为重。”上曰:“先生每尚知尊卑上下。他每小臣却这等放肆。近来只见议论纷纷,以正为邪,以邪为正。一本论的还未及览,又有一本辩的,使朕应接不暇。朕如今张灯后看字,不甚分明。如何能一一遍览?这等殊不成个朝纲!先生每为朕股肱,也要做个主张。”时行等对曰:“臣等才薄望轻。因鉴人前覆辙,一应事体,上则禀皇上之独断,下则付外廷之公论。所以不敢擅自主张。”上曰:“不然。联就是心,先生每是股肱。心非股肱,安能运动?联既委任先生每,有何畏避?还要替朕主张,任劳任怨,不要推诿!”时行等叩头谢曰:“皇上以腹心股肱,优待臣等。臣等敢不尽心图报?任劳任怨四字,臣等当书之座右,朝夕服膺。”语毕时行复进曰:“皇上近来进药否?”上曰:“联日每进药二次。”时行等云:“皇上须慎重拣选良药。”上曰:“医书朕也常看,脉理朕都知道。”时行等云:“皇上宜以保养圣躬为重,清心寡欲,戒怒平情,圣体自然康豫矣。”时行等又云:“臣等久不瞻睹天颜。今日幸蒙宣召,刍荛之见,敢不一一倾吐?近来皇上朝讲稀疏,外廷日切悬望。今圣体常欲静摄,臣等亦不敢数数烦劳起居。但一月之间,或三四次,间一临朝,亦足以慰群情之瞻仰。”上曰:“联疾愈岂不欲出?即如祖宗庙把大典,也要亲行。圣母生身大恩,也要时常定省。只是腰痛脚软,行走不便。”时行等又云:“册立东宫,系宗社大计,望皇上早定。”上曰:“朕知之。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郑妃再三陈请,恐外间有疑,但长子犹弱,欲俟其壮健使出就外才放心。”时行等又云:“皇长子年已九龄,蒙养豫教正在今日。宜令出阁读书。”上曰:“人资性不同,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也要生来自然聪明。安能一一教训?”时行等对曰:“资禀赋于天,学问成于人,虽有睿哲之资,未有不教而能成者,须及时豫教,乃能成德。”上曰:“朕已知之,先生每回阁去罢。”仍命吝赐酒饭。时行等叩头谢,遂出去宫门数千武。上复命司礼监内臣追止之。云:“且少俟。皇上已令人宣长哥来着先生每一见。”时行等复还至宫门内,立待良久。上令内臣觇视申阁老等。闻召长哥亦喜否?时行等语内臣云:“我等得见睿容,便如睹景星庆云。真是不胜之喜。”内臣入奏,上微哂颔之。有顷上命司礼监二太监谓时行等:“可唤张鲸来,先生每责训他。”时行等云:“张鲸乃左右近臣。皇上既已责训,何须臣等?”司礼监入奏。上复令传谕云:“此朕命,不可不遵。”有顷张鲸至。向上跪。时行等传上意云:“尔受上厚恩,宜尽心图报,奉公守法。”鲸自称:“以多言得罪。”时行等云:“臣事君犹子事父。子不可不孝,臣不可不忠。”鲸呼万岁者三,乃退。司礼入奏。上曰:“这才是不辱君命。”久之,司礼监太监传言:“皇长子至矣。”皇三子亦至。但不能离乳保。遂复引入西室,至御榻前。则皇长子在榻右,上手携之。皇三子旁立,一乳母拥其后。时行等既见,因贺上云:“皇长子龙姿风目,歧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齐天之福!”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时行等奏:“皇长子春秋渐长,正当读书进学。”上曰:“已令内侍授书诵读矣。”时行云:“皇上正位东宫时年方九龄,即已读书。皇长子读书已晚矣。”上曰:“联五岁即能读书。”复指皇三子:“是儿亦五岁尚不能离乳母,且数病。”时行等稍前熟视皇长子。上手引皇长子,向明正立。时行等注视良久。因奏云:“皇上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愿皇上早定大计,宗社幸甚!”乃叩头出,随具疏谢。是日时行等以传免朝贺,特诣会极门行礼。忽闻宣召,急趋而入,历禁门数重,乃至毓德宫。从来阁臣召见未有至此者,且天语谆复,圣容和晬,蔼然如家人父子,累朝以来所未有也。



《万历十五年》和我的“大”历史观

黄仁宇(Ray Huang)

    《万历十五年》英文版书名为《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法文版为《1587,Le Declin de La Dynastie desMing》。此外,尚有德文版、日文版及中文繁体字版,均筹备已久,都可望于今年夏秋间成书。

    此书初稿完成于1976年夏季,仍在“四人帮”执政时代,当然不能盼望在中国出版。即使是英文版,也经过无数挫折。美国出版界,对商业性和学术性的分野极为严格。商业性的出版,以电视及广告作开路先锋,以短期大量行销,迅速结束为原则,否则书籍堆积于库房,妨碍资金的流通,迟滞今后业务。学术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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