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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问我,是不是想买宝刀。
我含含糊糊支吾了几声。她在我面前坐下,给我上了一杯浑浊的青棵酒,说:“不要钱的,我叫卓玛。”
我喝了口有些发酸的酒汁,说:“一百个做生意的女人,有九十九个说自己叫卓玛。”
卓玛笑了:“你这样的人不会买刀,你没有那么多钱。”
看我瞪圆了眼睛,她说:“先生你不要生气,你这样的人,有钱也不会买刀的。”她吃吃地笑了,说,“看看,屁股还没有坐热呢,老婆就来找你回家了。”
我抬头,看见韩月站在公园的铁栅栏外,定定地望着我。
她的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两个人隔着栏杆互相望了好大一阵,我笑了,这情景有点像我进了监狱,她前来探望。
她也笑了。
我问她来干什么,她咬咬嘴唇,低下头,用蚊子般细弱的声音说:“我到医院把环拿掉了。”她又说,“我不是来找你,只是看见你了,想告诉你一声,我把环取了。”
我的心很清晰的痛了一下,她见我站着一动不动,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我说:“他是我的朋友。”
她说:“你们不会成为朋友,你不是他那样的人。”
我说:“那就让我变成他那样的人吧。”说这句话时,平时深埋着的痛楚和委屈都涌上了心头,眼泪热辣辣地在眼里打转。
这句话说得很做作,很没有说服力。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地痛快。
可她偏偏说:“我懂。”便慢慢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明白自己永远失去这个女人了。我知道她并不十分爱我。但也不能说没有爱过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我们感情的真实状况。确实说不清楚。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真的一点办法没有。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呆坐在茶馆里,屁股都没有抬一下。看不见堤外的河,但满耳都是哗哗的水声。我又禁不住想起那把刀子出世的种种情形,真像是经历了一个梦境。再想想从大学毕业回来,在这家乡小城里这么些年的生活,竟比那刀子出世的情景更像是一个不醒的梦境。太阳落山了。向晚的山风吹起来。表示夜晚降临的灯亮起来。卓玛提醒我,该离开了。
我说:“是该离开,是该离开了。”
卓玛说:“要是先生不想回家,我可以给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在一个姑娘床上。”
我脑子热了一下,但想到空空如也的口袋,又摇了摇头。
卓玛笑了。
她说:“先生是个怪人。烦了自己的女人,又不愿意换换口味。想买宝刀,也许卖刀人来了,你又会装作没有看见。”她讥诮的目光,使我抬不起头来,赶紧付了茶钱回家。有一搭没一搭看了一阵电视,正准备上床,韩月回来了。外面刮大风,她用纱巾包着头,提着一只大皮箱。正是刚刚分配到这里时,从车站疲惫地出来时的样子。当时,就是那疲惫而又坚定,兴奋但却茫然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我。现在,她又以同样的装束出现在我面前,不禁使人联想起电视里常常上演的三流小品。
她和好多女人一样,揣摸起男人来,有绝顶的聪明,这不,还不等我作出反应,她开口说:“你误会了,刚取了环,要防风,跟流产要注意的事项一样。”
还是不给我作出反应的足够时间,她又说:“我来取点贴身的换洗衣服,这段时间要特别讲卫生。”
她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又一把刀子。说:“再不送过来,今天一两把,明天一两把,都要叫他拿光了。”
这个苍白的女人不叫前情人的名字,而是说他,叫我心里又像刀刃上掠过亮光一样,掠过了一线锋利的痛楚。
她先往箱子里装外衣,最后,才是她精致的内裤,胸罩,这些女人贴身的小东西。我抱住了她。她静静地在我怀里靠了一会儿,说:“我们结束吧。”她还说,“至少比当初跟他结束容易多了。”
我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带着挑衅的神情说:“因为他是我的初恋。”
这个我知道,我又来了一下。
她说:“我还为他怀过一个孩子,在我十九岁的时候。”
这个,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再没有力气把手举起来了。
她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你都不像我丈夫,倒像是一个小弟弟,我对不起你。”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
她说:“离开这里也不能离开生活,也不能离开自己。”
我问她:“你将来怎么办?”
她说:“你没有能力为我操心。”
“那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要是我连别人该怎么办都知道,就不会犯那么多错误了。”
她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脱去我的鞋子,把我扶上床,又替我脱去衣服,裤子,用被子把我紧紧地裹住,便提着箱子出门了。门打开时,外面呼呼的风声传了进来。因此我知道她在门口站了一些时候。她是在回顾过去的一段日子吗?然后,风声停了。那是她关上门,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坚定地走了。
宝刀还没有出世,就使我感觉到那种奇异痛楚时,时间还是春天。在这个朝南的大峡谷,春天就有夏天的感觉。当真正的夏天来到时,我们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因为周围的山水,早已是一派苍莽无际的绿色了。任何事物一旦达到某种限度,你就不能再给它增加什么了。
在我继续寻找刘晋藏和宝刀的时候,又一轮“严打’开始了。
警察们走在街上,比平常更威武,更像警察。那些暧昧场所,都大大收敛了。一天下午,我又到河边公园喝茶。有意把一把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刀摆在桌子上。卓玛问我是不是要卖刀。我说,要一个小姐,用这把刀换小姐的一个晚上。卓玛说:“小姐都叫‘严打’风吹走了。”
付茶钱时,茶馆里人都走光了。堤外的河水声又漫过来,扫清了茶客们留下的喧哗。卓玛说:“让我再看看你的刀。”
她看了,说:“是值点钱。要是有小姐,够两三个晚上。”
这时,喝进肚子里的茶好像都变成了酒,我固执地说:“就要今天晚上。”
她叫我等一下。
等待的时候不短也不长。等待的时候天慢慢黑了。这是城里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一个灯光没有掩去天上星光的地方。在我仰望那些星星时,一股强烈的脂粉香气与女人体香包裹了我,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抄过来把我抱住。我感到了两只饱满的乳房。夜色从四周挤压过来。这只手推着我进了一个绘满壁画的很有宗教气氛的房间。我想不是要把我献祭吧。这时,女人才笑吟吟地转到了面前。原来,就是卓玛。穿着衬衫和长裤,她显得很胖,但这会儿,她换上了藏式的裙子,纷披了头发,戴上了首饰,人立即就变得漂亮了。窗外,就是奔腾的河水。我在大声喧哗的水声里要了她,这种畅快,是跟韩月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她的身体在下面水一样荡漾。我根本就不想离开床铺。但她还是叫我起来,到厨房里吃了些东西。回到房间,她又换了一件印度莎丽。灯光穿过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了她身体上所有的起伏与我心中所有的跌宕。我们又一次赤裸着纠缠到一起时,城里四处响起了警车声。又一次打击黄、赌、毒的大规模拉网行动开始了。她说:“你不在别的地方,这是在我家里,不要担心。”
用一把刀换来的这个晚上真是太值了。
我想我都有点爱上她了。可她笑我自作多情,说我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她最后的男人。起床时,她又穿上了红色的
衬衫,白色长裤,人又变丑了。
她对我说,要是我有各式各样的刀子,就能得到各式各样的女人。绝对一流的女人,尤其是在床上。
就在我满脑子都是女人时,却遇见了刘晋藏。这个人总在你将要将其忘记的时候出现,这次也是一样。我正走在大街上,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回头看见是一项大大的帽子。帽子抬起来,下面便是刘晋藏那张带着狡黠神情的脸。他说:“听说先生在四处找我。”
我说:“先生,我不认识你。”
他笑了,说:“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人。但我听说先生到处寻找卖宝刀的人,那个有宝刀的人就是我。”
我们又到了河边公园的茶馆里。
卓玛来上茶时,刘晋藏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这个姐们在床上可是绝对够劲。”他又对卓玛说,“他刚分手的女人也曾是我的女人。”他就用这样的方式为两个已经上过床的男女作了介绍。看来,这段时间,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
刘晋藏问我:“为什么?”
我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说:“宝刀是不能卖的!”
刘晋藏哈哈大笑,只听“呛卿”一声,那把宝刀已经在桌子上,插在两只描着金边的茶碗之间了。刀的两面同时照亮了我们两个人的脸。喇嘛舅舅说过,是好刀,总要沾点血才能了却尘缘。是啊,刀也像人一样。人来到世上,要恨要爱,刀是有人一样的命运与归宿。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只是我的胸口已经清楚地感到它的冰凉的锋刃了。他说:“好吧,朋友,你要这把刀,就把它拿回去吧。”
一到这种情形下,我又伸不出手了。
他笑了,说:“刀子可以是你的,也可以是我的。但女人就不行了,她可以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我想说,可是我们都伤害了她。但这话说出来没有什么意思。因为离开一个女人并不会使他难过。这是我跟他不一样的地方。这不,他说:“朋友,你为什么要爱上我要过的女人呢?”
“不这样,我们两个也不会走到一起了。”我说。
他把刀从桌子上拔起来,插入刀鞘,刀便又在他腰间了。他戴好帽子,站起身,说:“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再也不会了。”这时,他的嗓子里有了真情实感的味道,“这以前,我一事无成,现在,这把刀子会决定我的一切。你舅舅说得对,它不是无缘无故到这世上来的。宝刀从来配英雄。可我不是。宝物不会给配不上它的人带来好运气。但还是让它跟着我吧。”
当然,我没有说,让我们把刀子还回去吧。因为这把刀子和别的刀子不一样,我们不是从哪一个人手中得到,而是从一个奇迹中得到的。我们在一个特别的情景中经历了奇迹,回到生活中,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平平常常的样子,连好人和坏人之间截然的界限都没有,就更不要说把人变成英雄了。
这把刀子又会在世上有怎样的作为呢?我只看到,它两次把刘晋藏的手划伤。在过去,宝刀不会伤害主人,只会成全主人,塑造主人。
分手时,我对他说:“你还是把它出手吧,它自己会找到真正的主人。”
刘晋藏说:“出手到什么地方,除非是倒到波黑去,卖给塞尔维亚太,才能造就英雄。”
我想,那里的人也早用现代武器武装起来,而不用这样的刀了。但找没有说。在那个茶馆里,我们俩紧紧拥抱一下,刘晋藏又在我耳边说:“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吧。”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
于是,我们俩在最后分手时,真正成了好朋友。他走出几步,
又回来,告诉我,明天,他就要离开了。到一个大地方去,把宝刀出手给一个真正的能出大价钱的收藏家。他说:“才来时,我说搞项目是谎话,但这回,宝刀一出手,我们俩就搞一个项目,一个实体,再不要这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什么样子的日子了。”
我没有再拿刀去跟卓玛睡觉。
当我觉得身上没有了烟花女人味道后,便去庙里看喇嘛舅舅。他告诉我,不愿永远寄住在别人的庙子里,已经作好出门云游的准备,只等选一个好日子,就可以上路四出云游了。舅舅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听了我的话,他的眼里出现了悠远缥缈的神情,说恶龙已经降服,现在,该他出去寻找灵魂的家了。
我想把和韩月分手的事告诉他,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说:“韩月来看过我,说她也想离开这里,回家乡去。”
舅舅叹口气说:“你们这些人,没有懂得爱就去爱了。就只能是这个结果了。只能是这个结果。”
舅舅是三天后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走的。我送他走了好长一段。路边草丛和树木上,都有露水在重新露脸的太阳下闪闪发光。舅舅和他的毛驴转过山口时,天上出现了一道彩虹。这情景使这一向都有些沉重的我,立即就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