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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仿佛都在回味艾糕的清香。
萧昱接过大姐的话头,继续数说节日:“七月,中元节;八月八日,杀白狗,迎中秋。”
“哎哟喂,这迎法,可真吓死人了!”小妹惊恐道,“小时候,一到八月八日,父亲总要杀一条白狗,将其埋进地里,上面只露个狗头。到十五那天,举家把帐篷移到埋狗处。我一看那呲牙裂嘴的狗头,就吓得要命。一天夜里,我大声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妈妈把我从睡梦中唤醒,问我怎么了?我说:白狗把我的胳臂给咬住了!妈妈急忙点了灯看,原来是我睡觉不老实,压到了猫。”
众人听了又笑起来。
“九月九,重阳节,饮菊花酒。”萧昱说着,咽了口唾沫,“那时的牛羊肉,吃不完的吃。道宗皇帝时,尚有牛羊骆驼上百万头,再加上各国进贡的,真是吃不完,用不尽。现在倒好,肉食都快断顿了,过的节,还叫节吗?”
“可是呢,节味越来越淡薄了。”大姐叹了口气。
萧昱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瑟瑟:“二妹子,我问你,皇上包装珠宝的事,你可知道?”
瑟瑟不解地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说死我也不信。”萧昱说。
小妹道:“我这个二姐呀,活得窝囊着。”
萧昱道:“自打耶律淳出兵抗金,吃了败仗,皇上就寝食不安,昼夜忧思,令府库三局官,把珠玉珍玩打包五百余橐。又挑骏马二千匹,乘夜偷偷牵进飞龙院,喂养为备。皇上曾经对左右说:若女真必来,我有日行三百五十里的马若干匹,我又与宋朝为兄弟,与西夏为舅甥,皆可以投奔,也不失一生富贵,所忧者,军民祸耳。”
瑟瑟问:“你这都是从哪听到的?”
萧昱:“甭管从哪听到的,绝对有这码事。有识之士听了,私下里都说:辽该亡国了,自古人主岂有弃军民而自谋身计者,其能享国乎!”
“别说了,”瑟瑟心情烦乱起来,“你们看,都什么时候了,该回家了。”说着站起身来。
众人这才看到日已过午,兵士们都回了营房,场地里空荡荡的。萧昱和三姐妹这才从往事的回忆中,走出来,回到各自的家中。
然而,就是这场谈唠,害得瑟瑟一宿不曾合眼。她不停的在永昌宫里徘徊,直至新一天的太阳又升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大祸会来得这么快。
萧昱被有司下狱按问了。开始,萧昱对审讯不服,可有两人当庭作证,说是亲耳听到驸马萧昱与文妃三姐妹,在军前亭子间商议,要谋立敖卢斡为皇帝。萧昱承认自己说过敖卢斡当立太子,只是自己说说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谋立。压根就没有说过要立敖卢斡为皇帝。开始还嘴硬,但经不住狱吏杖打鞭笞,加之炮烙铁梳之刑,还有投崖脔杀的恐吓。萧昱终于受刑不过,在狱吏诱供的供词上,签字画押。
供词的内容是:驸马萧昱与文妃瑟瑟三姐妹,于军前亭子间,合谋欲废除天祚帝,立晋王敖卢斡为皇帝。经按问属实。参与此谋的,还有文妃的姐夫搭葛里,妹夫南京都统余覩。
狱吏看到萧昱画了押,冷笑道:你以为驸马爷,就没人敢动你了,早这样,不就免受皮肉之苦了。
消息是知情的狱吏透露给大姐的。大姐急忙告诉小妹去南军,找妹夫余覩想想办法,之后,便又匆匆来到瑟瑟这里。
情知是萧奉先和李处温下的毒手,可瑟瑟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见大姐眼圈红着,显然是哭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大姐心里总是装不住事,瑟瑟尽量宽慰大姐道:“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眼下,量他萧奉先还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总有对证说清的时候。”
大姐道:“他萧昱也是个软蛋,我们什么时候与他谋立过皇上,这不是扒瞎吗!他说应该立敖卢斡为太子,还被你给顶了回去。没有的事,就是刀按脖子,也不能说呀!”
瑟瑟说:“这人还有一样的嘛,大姐,你别急,先回去,让我想想办法。”
大姐说:“能不急嘛,你得赶快去见皇上。”
瑟瑟说:“姐,你放心。天一亮,我就和敖卢斡上路。”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大姐听了,才忧心忡忡地走了。
可瑟瑟再也无法入睡。
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屋里不断的徘徊。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让敖卢斡帮她拿拿主意,当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敖卢斡的卧室,点了灯,见儿子在床上睡得美美的,又不忍打扰他了。再说,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儿子,让他跟着着急上火呢!天大的事,也要娘一人承担。她端详着熟睡中的敖卢斡,儿子已经长成很英俊的后生,卷曲的头发有点散乱,眼睛闭的不是很紧,长睫毛一闪一闪的,像小时候,在娘怀里睡婆婆觉。瑟瑟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儿子呀!她把全身心都扑在对儿子的管教上。四书五经,儒家经典,除了太傅所教,她还要尽其所知,讲给敖卢斡听。他一心要让儿子成为知书达理的人,老实说,她并不想让儿子像他的父皇那样。也并未一心让他去当太子,将来去接老子的班。她只想让他成为好人,成为将来可以依靠的人。也许正是这样,才越来越和天祚帝的要求大相径庭。敖卢斡是个懂事的儿子,他没有辜负娘的希望,知书达理,为人忠厚。从不仰仗父皇,在外为非作歹。朝廷内外,口碑极好。这让瑟瑟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欣慰。作为皇妃,她不能令天祚帝满意,可作为母亲,她是称职的。面对熟睡中的儿子,怎舍得让他承受过多的压力,他希望儿子能做个好梦。
从狱吏透露的消息看,还没有涉及到敖卢斡,可一旦把萧昱的假供按实,不但涉案人都要治罪,而且,追究敖卢斡也是早晚的事。现在,他们没有动敖卢斡,那是他们怕把网撒得太大,不好蒙骗天祚帝,阴谋易于败露。也许他们想到先把她文妃扳倒,敖卢斡自然再不会有大作为。这样,把秦王定立为太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不管怎样,狱吏还不曾涉及到敖卢斡,这多少让瑟瑟感到有点宽慰。
瑟瑟熄了灯,又摸回自己的屋子。
她踱来踱去,对事态的发展做出各种预测。当她一想到天祚帝对萧奉先和李处温言听计从,而对她这个爱妃却日渐疏远的时候,便有点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天祚帝还会听你的陈诉吗?甚至可能想见都不会再和你瑟瑟见一面的,脉脉此情谁诉?“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瑟瑟默念着白居易的《长恨歌》,想唐玄宗倒也是个多情天子,杨贵妃也不妄跟了一回皇帝,虽魂断马嵬坡,倒也值了。而自己和天祚帝的恩爱,实如朝露,只几年光阴,皇上已日见薄情。自己不过是天祚帝的一件衣裳,新时,还能怜爱,旧了,便要无情地甩到一边。他可以在南京游玩宴乐,决不会拿出时间来会见你。但更多的还是替天祚帝着想,当个皇帝也实在是不容易,要日理万机呀!事情真够纷纭复杂,女直进犯,百姓闹事。不是心大,愁也要把人愁死。我在这当口再去找他,这岂不是火上浇油吗?待事情稍稍缓解一下,再去找他,也许会好些,量萧奉先还不至于把事情做绝。
那么,去向萧奉先低头求情吗?不,萧奉先是有着蛇蝎心肠的人。再说,哪有堂堂正正的皇妃,去低三下四向一个佞臣求情的?
想来想去,她觉得势头有点不对了,看来,他萧奉先显然是对天祚帝摸了底的。不然,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做。如果真是这样,她可真就大难临头了。
就这样,瑟瑟绞尽脑汁,直想到天亮,迎来晨曦曙光,梳洗了。
敖卢斡来给娘请安,他惊讶的发现娘的面容憔悴,问:“娘,你这是怎么了?”
瑟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潸然而下。
敖卢斡慌忙掏出帕子,去为娘擦拭着泪水。瑟瑟把敖卢斡的手推开,说:“别管娘,你快去找来舆辇,没有舆辇,就要两匹马来,咱俩去找你的父皇。我有急事与他相商。”
“什么急事呀?娘。”敖卢斡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瑟瑟突然意识到情况紧急,她催促敖卢斡,“快去吧,儿子。”
敖卢斡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再多问,立马跑出门要车要马去了。
敖卢斡已去了很长时间了,可还不见他的影子。瑟瑟有些担心,一次又一次的到宫廷外张望,天有些阴了,乌云渐渐的遮蔽着太阳。有风吹来,花卉树木在前仰后合地摇曳。她的拖地长裙,被风鼓动起来,她不得不用手一次又一次地按压着。经风一吹,混浆浆的头脑,立即清醒了许多。
瑟瑟望了一阵敖卢斡,又回到屋里,徘徊复徘徊。她是那样的焦灼不安。她想,是敖卢斡贪玩,忘了娘的嘱咐吗?不会,他看出了娘的焦急。那么,是敖卢斡出了什么意外吗?非常时期,她真不该让敖卢斡单独去要车马的。去见天祚帝也不该带着他,可没有他能行吗?也许天祚帝看在儿子的情分上,能认真听一听她瑟瑟的话。
她正想着,敖卢斡开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回廊里的风,把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敖卢斡喘吁吁的一头扑进瑟瑟的怀抱:“娘,大事不好了!”
瑟瑟温情地抚摩着敖卢斡的头顶及四周卷曲的头发:“别急,慢慢说。”
敖卢斡说:“驸马萧昱,还有我大姨、大姨夫都被抓入狱了。人们都说是因为娘和他们一起商议,要拥立我为皇帝。娘,你好糊涂呀!”
瑟瑟听了,推开了敖卢斡,身子向后一个踉跄,几欲跌倒,被敖卢斡急忙抱住了。瑟瑟问敖卢斡:“这话,你信吗?”
敖卢斡说:“我不信,我一口气跑到驸马都尉府,接着,又跑到大姨家,他们真的都被抓了呀!”
瑟瑟说:“我是说,你相信我会让你当皇帝,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吗?现在国难当头,我凭什么要让你当皇帝,为娘疯了吗?”
敖卢斡:“我不信,那是他们故意陷害。所以,回头我赶快去了车舆局,去为娘要舆辇,可车舆局的人,竟敢搪塞不与;没办法,我又去要马,碰上护卫府的人,告诉我,你哪也不要去了,所有的城门都戒严了。”
瑟瑟拍打着额头:“晚了,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敖卢斡:“难道他们还敢来抓我们不成?”
瑟瑟镇定下来,似不认识般地看着敖卢斡,仔细的端详着敖卢斡:“不敢,量他们也不敢!儿子,瞧你长得多帅气呀!不知不觉长成大人了,娘没白疼你。儿子,有些事,娘可能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可对儿子,不说,也知道娘的心。娘真的没白疼你,敖卢斡,你知道吗?你一生下来,就是娘的幸福,娘的欢乐,娘的希望。娘因为有了你,才觉得活在世上,还瞒有意思。娘盼着你快点长大,每到夜里,我搂着你睡觉,都要用拃量你长高了没有。我从你髡发的秃脑瓜顶,一拃一拃的往下量,量过鼓挺的小胸脯,量过柔软的小肚子,量过光溜溜的大腿,直量到厚实的小脚丫子。每天夜里,就这么量啊,量啊!直到把你量大。敖卢斡,娘没白疼你,你懂娘的心,这就让我知足了。敖卢斡,你父皇像你这般年龄,早就娶妻生子了。可你没有,你在娘的眼中,向来是个孩子。娘不愿离开你,你也不愿离开娘,对吧?”
“娘,我永远都不离开你。”敖卢斡看着娘说,“娘,你有两根白头发了。”
“是嘛!”瑟瑟听了很震惊,“快给娘拔下来!”
“我不忍心,多疼啊!”敖卢斡说。
“娘让你拔,你就拔。”瑟瑟说,“娘对白发很恐惧,你的父皇是不会愿意我长白头发的。”
敖卢斡替娘将发髻打开,将娘的两根白发找到,拔了下来,放在娘的手掌,问娘:“疼吧?娘,瞧,发根还带着油脂呢!”
敖卢斡说着,又把两根白发从娘手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绾成团,然后,又从衣兜里掏出帕子,仔细地包裹了。
瑟瑟不解的:“你包它做什么?”
敖卢斡:“这是娘为孩儿,操心操白了的头发,孩儿要永远珍藏着。”
“噢,我孝顺的儿哟!”瑟瑟再也无法自持,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敖卢斡,假如有一天,娘将永远离你……”
瑟瑟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敖卢斡轻轻地用衣袖为娘擦拭着泪水:“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永远不会离开孩儿,是吧?”
瑟瑟推开敖卢斡,去箱笼里,拿出一卷诗稿来。展开给敖卢斡看:“这是为娘写给你父皇的诗。娘的心,为着社稷,苍天可鉴。来,你和娘来歌一曲。
敖卢斡和娘动情地唱起来: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
勿伤多难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兮,
选取贤臣。
直须卧薪尝胆兮,
激壮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
夕枕燕、云。
又歌道: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
千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嗟何及!
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亲戚并居兮藩屏立,
私门潜蓄兮爪牙兵。
唱毕,瑟瑟问敖卢斡:“你觉得娘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