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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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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走了,老人说,走了很久。躲进林子里,找也找不到。要么就是爬到到山那边,穿过边界,向联邦政府投诚去了。    
——哦,提格道,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应该打道回城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那样,大家都省了麻烦,老人说。    
——你还是留神着点吧,我们很可能把你这只老狗也吊死呢,提格说。要是他们走了,你怎么会拿着枪在路上拦着我们?    
就在这时,那个白头少年猛然扑倒在地,大喊一声:万王之王!    
老人的注意力刚落在少年身上,艾龙突然向前一进身,左拳猛地击在老人头部,紧跟着一掌将猎枪拍落在地。如此魁梧的一个人出手居然这般迅捷,完全让人意想不到。老人仰面倒了下去,帽子掉在身旁的泥里。艾龙拣起猎枪,在老人身上狠命地乱打一气,枪托断了就用枪管继续打。须臾,老人躺在路上一动不动了。他似乎还保持着知觉,但眼神中则只有迷茫。一只耳朵中流出的液体,竟与咖啡肉汁汤一模一样。    
拜伦朝地上啐了一口,擦去溅到头上的血,抽出马刀,刀尖抵在老人下巴的赘肉上,向下用力,直到那里流出一股鲜血,与他方才所受的伤等量齐观。    
——烤肉的叉子,他说。    
——算了吧,艾龙说,他已经没什么能为了。    
这俩人尽管是彪形大汉,嗓音却都又尖又细,像鸟叫一般。    
拜伦把刀从老人下巴上拿开,双手握住刀把,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轻轻一送,就将老人的腹部刺穿,不比把搅拌器探进奶桶更费力。    
拜伦走到一旁,双手左右摊开。刀刃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涡卷形的护手和缠着铁丝的刀柄,从老人胸膛下方戳出。他挣扎着想起来,但只抬起了头和膝盖,身体已经被牢牢钉在地上。    
拜伦看着提格说,你想让我结果他吗?    
——就让他和上帝斗到最后一口气吧,提格道。    
白头少年一直躺在地上,这时才站起身,走到老人旁边,瞅着他。    
——他已经准备好受死了,少年说,他的灯已经点亮,正在等他的新郎。    
源与根(2 )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除了老人和提格。提格说:住嘴柏奇,咱们办正事吧。    
他们上马朝房子骑去,这时老人呼出最后一口气,惨叫一声,死了。骑过老人身边时,拜伦从马鞍上俯身,灵敏得如同马戏团的马术师一般,把马刀拔了出来,在马鬃上擦去血迹,插回鞘内。    
拜伦来到院门前,将门闩踢断,几个人从门中骑过,直到门廊前才停下。    
——出来,提格叫道,声音里透着一种节日的欢庆气氛。    
见没人出来,提格看着拜伦和艾龙,下巴朝前门一点。    
那两人打马上下来,把缰绳拴在廊柱上,拿出手枪,沿相反方向绕着房子展开搜索。他们的行动如同结伴觅食的饿狼,无声而默契。尽管身材粗壮异常,他们却行走如风,无比轻巧敏捷。然而,他们最擅长的还应该是近身肉搏,看起来两人似乎能徒手将一个人的骨头拆散。    
绕着空房转了三圈之后,他们分别来到房子的前后门,同时破门而入。很快,他们就出来了,艾龙手里抓着一把蜡烛,烛芯成对捻在一起;拜伦则提着大半只火腿,白色的胫骨握在手中,像拎着一只鸡腿。他们将这些东西放进搭在马背上的驮篮里。提格和柏奇翻身下马,不用任何语言和手势来指挥,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几个人就一起向牲口棚围过去,撞开畜栏的门。然而,眼前所见,只有一匹老骡子。他们登上厩楼,在干草堆上踩踏了一番,厚的地方拿马刀捅了个遍。他们从牲口棚出来,又盯上草料仓,但不等走到跟前,仓门猛地打开,那三个逃避兵役者撒腿就往外跑。    
他们跑得不快,因为带着的武器太过累赘。那几件仓促拼凑成的家伙,看起来像是某个更黑暗的史前时代的古董——一根链子上吊着一只磨尖的犁头,来回晃悠个不停;一把旧铁锹砸平锉窄,勉强弄出矛的样子;一根松木棒,一端钉着许多马蹄钉。    
提格让他们先跑上一段,然后把卡宾枪顶在肩上,撂倒了跑在头里的两人。他们倒下的时候,武器叮当一阵乱响。最后一个人,就是如今的这个囚犯,举起双手转身站住,面对着他们。提格拿眼睛瞅了他一阵。他没穿鞋子,脚趾抠到土里,似乎嫌自己站得不够稳。提格舔湿拇指,在斯潘塞卡宾枪的准星上擦了擦,然后抬起枪,珠狀準星对正照门。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里仍然抓着狼牙棒,举过头顶,看上去就像书里插页上画的野人。    
提格放下枪,枪托拄地,一只手轻轻握着枪管。    
——把那棍子扔下,不然我就叫他们俩过去把你撕了,提格说。    
囚犯看了看那两个大块头,把棒子扔到脚下。    
——很好,提格说,站在那儿别动。    
他们都向囚犯走去,艾龙抓着后颈把他提了起来,像提起一只小狗。然后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地上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血流得很少,衣服上几乎看不出血迹。另一个人被子弹射穿了大肠,他还活着,但已经离死不远。他用胳膊肘撑着地,把裤子和内裤都褪到膝盖,两根手指探进伤口,然后看着他们哭喊道:我给打死了。    
几个民兵向他围拢过来,但一闻到空气中的臭味,就赶紧向后退开。这时囚犯挣动了几下,好像要去看他倒下的朋友。艾龙用掌根在他头侧敲了三下。柏奇掏出一块黑色的板烟,一头咬在嘴里,用刀子贴着嘴唇切断,将剩余的部分放回口袋。他每吐一口焦黄的烟汁,就用脚尖踢土盖住,似乎非常在意,不愿在地上留下痕迹。    
中弹的人仰面躺下,眨着眼睛,似乎头上的天空让他感觉困惑。他的嘴在动,在说话,但只发出干涩的哑哑之声。他的眼睛闭上,要不是隔好久手指头就会略微抽动一下,人们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流血如注,多得不可思议,周围的草都被染红,衣服被血浸得沉甸甸地,滑腻得像是油布,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中依然润泽鲜亮。血终于停住,他再次睁开双眼,但眼神已经暗淡迷茫。    
他们猜这下他应该是死了。    
柏奇打算朝他眼睛里吐口烟汁,看他会不会眨眼,但提格说,不用试探了,他死了。    
——这家伙比你先死了一步,和你的老头一样,柏奇对囚犯说。    
囚犯没有做声。提格说:柏奇,别废话了,给我找个东西把他的手捆起来,我们好把他拖回城去。    
少年从马背上取回一卷绳子。但当提格弯腰去绑他的手时,囚犯突然发起疯,他的行为完全不可理喻,除非说他是宁可死掉也不想被绑住。他狂乱地踢打起来,一脚蹬在提格大腿上,却没有踢实。提格和那两个大个儿一起扑上去要把他制住,但他实在太过疯狂,一时甚至看不出哪方会占得上风。他手脚并用,头也不闲着,向对方猛撞。他一直在尖叫,声音震颤凄厉,几乎使所有人的神经都受不了。最后,他们总算把他按倒在地,手腕脚踝全都绑住。即便如此,他还是弓起身子,伸头向前一挺,一口咬在提格手上,鲜血直流。提格在上衣后摆上擦了擦手,看着伤口。    
——我宁愿让狗咬一口,他说。    
提格派柏奇进屋拿出一把直背椅,大家一起动手,把他按在椅子上,连人带椅绑在一起,胳膊捆在身体两侧,脖子也给绳子缠住。现在他只有手指和头还能扭动,就像一只被掀翻的乌龟。    
——嗯,提格说,看他还怎么咬我。    
——失心疯,柏奇说,我听说过,这个词说的就是一个人能变得多邪乎。    
他们蹲在地上喘口气儿,囚犯还在挣扎,直到脖子被绳索勒出了血,这才安静下来,不动了。拜伦和艾龙歇着不动,小臂搭在粗壮的大腿上。提格吮了几下伤口,然后拿出一只手帕,掸掉黑衣上的尘土,然后擦去囚犯在他白裤子的大腿部位留下的脚印。柏奇抬起左手一看,长指甲在扭打的时候被拗折了,仅剩一半还连着。他拿出刀把指甲削掉,不住口地咒骂,痛心不已。    
艾龙说,那儿有只爬犁,我们可以把他连着椅子放在上面,拉着进城。    
——可以是可以,提格说。但我现在更想把他搬到草楼子上,脖子上拴根绳子,吊在椽子上,然后把他往门外一推。    
——你不能吊死坐着的人,柏奇说。    
——不能?提格说,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操,我就亲眼见过。    
——就算是吧,但如果我们隔三差五抓回个人去,还是会更好看一些。    
几个人站着商议了片刻,结果明显认为柏奇的话在理。他们聚在椅子旁边,把它抬起来放到爬犁上捆住,然后套上骡子,向城里进发。囚犯的头一路颠个不停,他连让头稳住不动的意愿都丧失了。    
——这个世界不会长久了,囚犯最后喊道,上帝是不会允许它一直这样下去的。    
等他讲完,太阳早已偏西,艾达和鲁比离开法院向家中走去。她们心头都很沉重,最初谁也没有说话。后来,俩人在路上谈起囚犯的故事,艾达认为不过是夸大其词,鲁比则认定确有其事,因为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人究竟能干出什么勾当。之后的大约一两英里路程,她们又就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争论了一番:它是否一个充满危险和恐惧的地方,以至于让人只能满怀忧愁;或者是否人们应该努力争取光明和快乐,尽管一只握成拳头的黑手已经高高举起,随时可能当头落下。    
等她们走到鸽子河的西岔,拐上河边道时,日光已稀,那个叫做“大脚丫”的山包已经被蓝岭的高峰投来的阴影盖住。河水看上去又黑又冷,散发出的气息悬浮在空中,土腥味与腐叶味各占一半。虽然从早晨到现在水位已经降了一些,但由于昨夜那一场豪雨,流量依然很大。水中露出的石头又湿又黑,两岸的树木几乎在河道中心交汇,河水一直在它们的阴影中流向远方。    
她们沿岸溯河而行,没走多远,鲁比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河面,眼睛瞧着河里的什么东西,好像在瞄准一样。她两腿微弯,像一个斗士降低重心,准备进击。她说,喂,看那儿,那可是个少见的东西。    
河中立着一只巨大的蓝色苍鹭。它原本就很高,而斜阳的映照加上她们所处视角的影响,更使它显得如同人一般高,长长的影子在水面上铺出老远。它的腿和翅膀尖端颜色同河水一样深。喙的上缘为黑色,下边呈黄色,折射出柔和的光辉,有如绸缎或削平的燧石发出的光泽。苍鹭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底,每隔许久便极小心地移动一下位置,先从水中抬起一足,停上半天,好似在等待腿上的水滴净一样,然后再换个地方重新放入河底。每一步地点的选择显然都经过深思熟虑。    
鲁比说,它正在找青蛙或者是鱼呢。    
但它专心致志地看着水中的姿态,却让艾达想起那喀索斯。她把这个故事简略地给鲁比讲了一遍,也算是捎带继续她们对希腊文化的学习。    
——那只鸟想的可根本不是自己,鲁比在艾达讲完后说道,你看它的嘴,啄杀猎物,那才是它首要的天性。它现在想的是找到东西将其刺穿,然后吃掉。    
她们慢慢地朝水边走去,苍鹭转过来略感兴趣地注视着她们。它极细微精确地调整着自己扁扁的头,似乎视线受到长喙的妨碍。艾达觉得它的眼睛好似在审度自己身上有何可取之处,却一无所得。    
——你在那里做什么哪?她大声地问苍鹭。但仅从神情艾达便能看出,它天生是位遗世独立的神秘客。和它的所有同类一样,它是个孤单的漫游者,特立独行,不受任何群居鸟类规则与惯例的约束。艾达想,为了繁衍后代,苍鹭竟也能容忍彼此间的亲密接触,实属难能可贵了。这样的鸟,她只见过有数的几次,它们是如此孤独,让人心中隐隐做痛。鸟中的放逐者。无论哪里,对它们来说,似乎都是遥远的异乡。    
苍鹭朝着她们走来,在水滨的一条泥滩上停住,距她们还不到十英尺远。它的头稍稍侧倾,脖颈微弯,一足堪堪抬离地面,黑色的鳞皮一块块有指甲大小。艾达瞧了一会儿泥上留下的奇特爪痕,当她抬起眼睛,那鸟正盯着她,似在端详一个久远以前曾经相识,但仅余模糊记忆的人。    
然后,苍鹭缓缓张开翅膀,整个过程似乎在一系列合叶、杠杆、曲轴、滑轮的操纵之下展开,羽毛和皮下的根根长骨历历在目。完全打开的羽翼宽阔异常,艾达简直想不出它怎能从树木之间飞出去。苍鹭向艾达迈近一步,身体从地面轻轻提起,双翅仅慢慢地拍动了一两下,就已经腾空而起,越过艾达的头顶,从林木的伞盖间冲出。艾达能感觉到翅膀搅动起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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