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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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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子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烂泥,黑沉沉的雾气笼罩着街道,雨点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什么东西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粘乎乎的。这种夜晚似乎只适合于老犹太之类的人外出。他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去,在墙壁、门洞的掩护下溜过。这个狰狞可怕的老头看上去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蜥蜴,从往来出没的泥泞和暗处爬出来,趁着夜色四出蠕行,想找到一点肥美的臭鱼腐肉吃吃。 
  他不停地走,穿过一条条境蜒曲折的小路,来到贝丝勒尔草地,又突然向左一转,很快就走进一座由龌龊的小街陋巷组成的迷宫,这种迷宫在那个闭塞的人口稠密区比比皆是。 
  老犹太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绝不会因沉沉黑夜或者复杂的道路而迷失方向。他快步穿过好几条大街小巷,最后拐进一条街,这里唯一的亮光来自街道尽头的一盏孤灯。老犹太走到当街一所房子跟前,敲了敲门,同开门的人嘀咕几句,便上楼去了。 
  他刚一碰门把手,一只狗便立刻咆哮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谁来了。 
  “是我啊,比尔,就我一个,亲爱的。”费金一边说,一边朝屋里望。 
  “滚进来吧,”赛克斯说道,“躺下,你这蠢货。老鬼穿了件大衣,你就不认识啦?” 
  看得出,那只狗先前多少是受了费金先生一身打扮的蒙骗,因为费金刚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椅背上,狗就退回角落里去了,刚才它就是从那儿窜出来的,一边走还一边摇尾巴,以此表示自己十分满意,这也是它的本性嘛。 
  “不赖。”赛克斯说。 
  “不赖,我亲爱的,”老犹太答道,“啊,南希。” 
  后一句招呼的口气有些尴尬,表明他拿不准对方会不会答理,自从南希偏袒奥立弗的事发生以后,费金先生和他的这位女弟子还没见过面。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存有一点疑虑的话,也立刻被年轻女子的举动抹去了。她没有多说什么,抬起搁在壁炉挡板上的脚,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后扯了扯,吩咐费金把椅子凑到壁炉边上,这确实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真冷啊,我亲爱的南希,”费金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火上烘烤着。“好像把人都扎穿了。”老头儿说着,揉揉自己的腰。 
  “要扎进你的心,非得使锥子才行,”赛克斯先生说,“南希,给他点喝的。真是活见鬼,快一些。瞧他那副干巴巴的老骨头,抖得那样,也真叫人恶心,跟刚从坟墓里爬起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南希敏捷地从食橱里拿出一个瓶子,里边还有好些这类瓶子,从五花八门的外表来看,盛的全是各种饮料。赛克斯倒了一杯白兰地,要老犹太干了它。 
  “足够了,够了,比尔,多谢了。”费金把酒杯举到嘴边碰了碰,便放下了。 
  “干吗。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彩,是吗?”赛克斯用眼睛死死盯住老犹太,问道。“唔。” 
  赛克斯先生发出一声沙哑的嘲笑,抓起酒杯,把里边的酒泼进炉灰里,又替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作为见面礼,端起来一饮而尽。 
  趁同伴喝第二杯酒的功夫,费金的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溜了一圈——不是出于好奇,他以前时常光顾这间屋子,而是出于一种习惯,闲不住,而且多疑。这是一间陈设十分简陋的公寓,只有壁橱里的东西表明这间屋子的房客不是一个凭力气吃饭的人。室内一角靠着两三根沉甸甸的大头短棒,一把“护身器”挂在壁炉架上,此外,再也看不出有什么使人油然起疑的东西了。 
  “喂,”赛克斯咂了咂嘴,说道,“我可是准备停当了。” 
  “谈买卖?”老犹太问。 
  “谈买卖,”赛克斯回答,“有话就说。” 
  “是不是杰茨那个场子,比尔?”费金把椅子拉近一些,声音压得很低。 
  “不错。怎么样啊?”赛克斯问道。 
  “哦。我的意思你知道,亲爱的,”老犹太说道,“南希,他知道我的打算,不是吗?” 
  “不,他不知道,”赛克斯先生冷冷一笑。“或者说不想知道,都是一回事。说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坐在那儿眨巴眼睛,跟我打哑谜,倒好像你不是头一个盘算持这一票似的。你打算如何?” 
  “嘘,比尔,小点声。”费金想顶住这一番火气,结果白费力气。“当心有人听见,亲爱的,有人听得见。” 
  “让他们听好了。”赛克斯说道,“我才不在乎呢。”然而寻思一阵之后,赛克斯先生的确在平起来了,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一些,也不再那么冲动。 
  “嗳,嗳,”费金哄着他说,“这只是我提醒一声——没别的。这个,亲爱的,咱们谈谈杰茨的那户人家吧。你看什么时候动手,比尔,唔?什么时候动手?那些个杯盘碗盏,亲爱的,真是太棒了。”费金乐得直搓手,眉毛向上扬起来,仿佛东西已经到手了。 
  “干不了。”赛克斯冷冷地答道。 
  “当真干不了?”费金应声说道,身体一下仰靠在椅子上。 
  “是啊,干不了,”赛克斯回答,“至少不像我们估摸的那样,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那就是功夫不到家,”费金气得脸色发青,“别跟我说这些。”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些,”赛克斯反唇相讥,“你算老几,就不能跟你说?我告诉你吧,托比·格拉基特在那附近已经转悠了两个星期,一个仆人也没勾搭上。” 
  “比尔,你是不是想说,”老犹太见对方人了,顿时软了下来,“那家的两个仆人没一个拉得过来?” 
  “一点不错,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档子事,”赛克斯回答。“老太婆用了他俩二十年,你就是给他们五百镑,他们也不会干。” 
  “不过,亲爱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老犹太争辩道,“那几个娘们也拉不过来,对不?” 
  “一点办法也没有。”赛克斯答道。 
  “连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不行?”费金不大相信,“想想娘们是些什么东西,比尔。” 
  “是啊,连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不行。他说,这段时间,他一直戴着假胡子,穿了件鲜黄的大衣,在那一带逛荡,可一点没用。” 
  “他该试一试小胡子,配上军裤,亲爱的。”老犹太说道。 
  “他试过,”赛克斯答道,“这两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费金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两眼发直。他下巴搭拉在胸前,沉思半晌,又抬起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呈报的全是实情,恐怕这套把戏算是完了。 
  “话说回来,”老头儿双手放在膝上,说道,“亲爱的,我们一门心思全扑到上边去了,赔进去那么多,想想真心疼。” 
  “可不是嘛,’赛克斯先生说,“霉透了。” 
  一阵漫长难熬的沉默随之而起。老犹太陷入了沉思,他面部扭曲,一副奸诈邪恶的样子。赛克斯不时偷偷瞧他一眼。南希像是生怕招惹这个人室抢劫犯,管自坐在一旁,两眼直瞪瞪地盯住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不见似的。 
  “费金,”赛克斯骤然打破了沉默,“干脆从外边下手,另加五十个金币,值不值?” 
  “值啊。”费金好像突然醒过来,说道。 
  “说定了?”赛克斯问。 
  “说定了,我亲爱的,说定了。”老犹太经过这一番问答变得兴奋起来,两眼炯炯放光,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活动。 
  “那好,”赛克斯带着几分轻蔑甩开老犹太的手,说道,“你高兴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前天晚上我跟托比翻过花园围墙,试了一下门窗上的嵌板。这家子到了夜里就关门闭户,跟大牢似的。不过有个地方我们能砸开,又安全又轻巧。” 
  “哪个地方,比尔?”老犹太急切地问。 
  “嗳,”赛克斯打着耳语说,“你穿过草地——” 
  “是吗?”老犹太说着,头往前靠去,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啊呜。”赛克斯骤然打住,跟着又嚷了起来,这当儿,南希姑娘难得地摇了摇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转向费金。“管它是什么地方。离开我,你办不了这事,我心里有数,跟你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妙。” 
  “随你便,我亲爱的,随你便,”老犹太答道,“你和托比还要不要帮手?” 
  “不要,”赛克斯说,“还要一把摇柄钻和一个小孩子。头一件我们俩都有,第二件你得替我们物色到。” 
  “一个小孩子。”费金嚷道,“哦。那就是嵌板了,唔?” 
  “管它是什么。”赛克斯回答,“我需要一个孩子,个头还不能太大,天啦。”赛克斯先生若有所思。“我要是能把扫烟囱师傅勒德的那个小家伙搞到手就好啦。他存心不让那孩子长个,好让他干这一行。那孩子本来在这一行已经开始挣钱了,可作爸爸的给关了起来,再往后,少年犯罪教化会把孩子带走了,教他读书写字,早晚要培养他当学徒什么的,他们老是那样,”赛克斯先生想起自己蒙受的损失,火气又上来了,“没有个完。要是他们得到足够的资金(谢天谢地,他们资金不够),只消一两年的功夫,整个这一行我们连半打孩子也凑不齐了。” 
  “是凑不齐,啊,”老犹太随声附和道。赛克斯在一边慷慨陈词,他一直在打主意,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比尔。” 
  “什么事?”赛克斯问。 
  费金朝依然呆呆地望着炉火发愣的南希点了点头,打了一个暗号,示意他叫南希离开这间屋子。赛克斯不耐烦地耸了一下肩膀,像是认为这种小心纯属多余。尽管如此,他还是同意了,要南希小姐去给他取一罐啤酒来。 
  “你压根儿不是要什么啤酒。”南希交叉着双手,神色镇定地坐着不动,说道。 
  “我告诉你,我要。”赛克斯答道。 
  “胡说,”姑娘淡漠地顶了一句,“说啊,费金。比尔,我知道他下边要说什么,他用不着提防我。” 
  老犹太还在犹豫。赛克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莫名其妙。 
  “嗨,费金,你别担心老丫头了,好不好?”末了,他问道,“你认识她时间也不短了,也该信得过她,要不就是其中有鬼。她不会乱嚼舌头。是吗,南希?” 
  “我看不会。”年轻女子说着,把椅子拉到桌边,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不,不,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老犹太说道,“只是——”老头儿说着又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赛克斯问。 
  “我说不准她会不会又疯疯颠颠的,你知道啊,亲爱的,就像那天晚上的样子。”老犹太回答。 
  听到这番话,南希小姐放声大笑,一仰脖子喝下去一杯白兰地,神色凛然地摇了摇头,嘴里连声嚷嚷着“咱接着玩”,“千万别泄气”什么的。看来这一番举动立刻产生了效果,两位绅士放心了,老犹太带着满意的神情点了一下头,他俩重新坐定。 
  “现在行了,费金,”南希笑吟吟地说道,“马上告诉比尔,关于奥立弗的事。” 
  “哈。你可真机灵,亲爱的,算得上我见过的姑娘中最聪明的一个。”费金说着,拍了拍她的脖子。“没错,我正要说奥立弗的事呢。哈哈哈!” 
  “关他什么事?”赛克斯问道。 
  “那孩子正合你用,亲爱的。”老犹太压低沙哑的声音作了回答,他将一个指头摁在鼻子边上,嘻嘻地狞笑着。 
  “他!”赛克斯嚷了起来。 
  “带上他,比尔。”南希说道,“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我就这么办。他不像别的小鬼那样老练。反正你也不需要本事大的,只要他能替你打开一扇门就行。放心好了,他错不了,比尔。” 
  “我就知道他错不了,”费金搭讪道,“最近几个礼拜,他训练蛮好,也该开始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再说了,别的孩子都嫌大了点。” 
  “嗯,个子倒是正合适。”赛克斯先生沉思着说。 
  “而且什么事都能替你做,亲爱的比尔,”费金插嘴道,“他非干不可,就是说,只要多吓唬吓唬他的话。” 
  “吓唬他。”赛克斯操着对方的口吻说,“我有言在先,这可不是做做样子的吓唬。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真动起手来,他要是玩什么花样,费金,你休想看到他活着回来。考虑好了你再支他去,听好喽。”这强盗说着,掂了掂刚从床架底下抽出来的一根铁撬。 
  “我都考虑过了,”费金劲头十足地说,“我——我考察过他,亲爱的,周密——相当周密。只消让他感觉到自个儿跟咱们是一伙的,心里装上这么一个想法,他就已经是一个小偷了,就成我们的人啦。一辈子都是我们的。哦喝。简直再好不过了。”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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