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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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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王家花园的外面。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或多 
或少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 
朝前面望去,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见一切都在摇曳,在 
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重的痛苦引起的疲乏, 
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这正是暮霭苍茫的时 
分,天空是白色,河水也是白色。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的 
眼睛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 
来越远去越稀薄,俨若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里。岸上 
布满了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 
一映衬,显得分外黝黑。有些窗户亮起了灯火,疏疏落落,仿 
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 
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茕茕孑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朋,给 
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仿佛一个人仰面躺在斯 
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 
钻进了半明半暗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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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脚下的深渊显得更加 
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 
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 
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 
有两法里高,闻所未闻,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 
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的烟囱,墙头的雉堞, 
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所有那些把巨大方 
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 
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增加了幻觉。克洛 
德身处幻觉之中,以为看见了,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 
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 
像是地狱里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 
地狱里鬼泣神嚎和垂死的喘息。他害怕起来,用双手捂住耳 
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离开 
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门前灯光照耀下熙来攘往的行 
人,觉得那是一群幽灵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他耳朵里老 
是听到古怪的轰鸣声。有些奇特的幻象老是搅乱他的心绪。他 
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男男女女,只看 
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纠缠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上 
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的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 
环上系着一圈木制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板似的声 
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串串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 
“啊,”他低声说道,“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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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一起了!她也许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他魂不附体,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又走了一段路,他发 
觉来到圣米歇尔桥上,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 
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 
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回忆。客厅里,在微弱的灯 
光下,有一个红润的金发青年,喜形于色,大声笑着,正搂 
着一个袒胸露臂、不知羞耻的姑娘,还有一个老妇人,坐在 
灯旁纺纱,一面用颤微微的声音唱着一首歌。在那个年轻人 
笑笑停停的当儿,老妇人的歌词有几段就传进了教士的耳朵。 
这些歌词不易听懂,却令人毛发悚然。 
河滩,叫哟,河滩,动哟! 
我的纺缍,纺哟,纺哟, 
给刽子手纺出绞索, 
他在监狱庭院里打着唿哨。 
河滩,叫哟,河滩,动哟。 
漂亮的大麻绞索! 
从伊西到凡弗勒 
种上大麻,别种小麦。 
窃贼不会去偷盗 
漂亮的大麻绞索。 
河滩,动哟,河滩,叫哟! 
想看一看那风流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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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在肮脏刑架上被绞, 
那些窗户就是双目。 
河滩,动哟,河滩,叫哟! 
听到这歌声,年轻人笑着,抚摸着那个女人。那个老婆 
子就是法露黛尔,那个女人是一个娼妓;那个年轻人,正是 
他的兄弟约翰。 
他继续观望,这幕景象同另一幕简直一模一样。 
他看见约翰走到房间尽头的窗前,把窗门打开,朝远处 
那个开着许多明亮窗户的码头投去一瞥,他听见他在关上窗 
户的时候说:“用我的灵魂担保!天色已经晚啦,市民点上了 
蜡烛,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 
随后,约翰又回到那粉头身边,砸碎桌上的一个酒瓶,大 
声叫道: 
“已经空了,他妈的!我没有钱了!伊莎博,亲爱的,我 
是不喜欢朱庇特的,除非他把你这一对白乳房变成两个黑酒 
瓶,让我日日夜夜从里面吮吸波纳葡萄酒!” 
一听这个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约翰便走了出 
来。 
堂·克洛德刚刚来得及扑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 
当面认出来。幸好街道幽暗,那学子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 
教正躺在泥泞的道路上。 
“喂!喂!”他说道。“这儿有个家伙今天过得挺快活呀。” 
他用脚蹬了蹬堂·克洛德,他正屏着气呢。 
“醉得像个死人,”约翰说。“哈,他可喝足了,活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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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桶上拽下来的蚂蟥。他还是个秃子呢。”他弯下腰看了看, 
又说。“原来是个老头儿!幸运的老头儿 ① 
!” 
随后,堂·克洛德就听见他一面走开,一面说:“反正一 
样,理智是个好东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运,又有学问又 
有钱。” 
这时副主教站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 
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许多房屋中间的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 
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庭广场,这时反而退缩不前了,不 
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啊!”他低声说道。“今天,就在上 
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 
这时他才壮大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 
后面的繁星在天空闪烁。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刻 
正停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 
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着。但是副主教身边经常带着他那间 
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遂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 
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看见了从四面八 
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 
没有撤掉。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上面点缀 
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森夜空的银河。唱诗班后 
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 
玻璃在月光下呈现出黑夜的朦胧色调,似紫非紫,似蓝非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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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 
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 
他合上眼皮,等再睁开来时,觉得那是一圈苍白的面孔在盯 
着他看。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他觉得教堂好像在 
摇晃,在动弹,充满生机,泛起来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变 
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变 
成了一头其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为脚,在那里气喘吁 
吁地走动,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 
饰。 
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整个外部世界在这个不 
幸的人看来,不过是上帝的启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 
恐。 
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 
柱子后面射出一道发红的亮光。他飞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 
向星星似的。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 
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 
点安慰或鼓舞。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 
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 
身上的汗毛直立。” ① 
读着这阴惨惨的句子,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 
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 
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冒出一股股极可怕的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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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引自《圣经·旧约·约伯记》第四章。 

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无 
可奈何,像是堕入了深渊,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 
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 
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 
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 
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 
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 
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 
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 
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 
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 
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 
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 
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 
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 
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 
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 
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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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 
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 
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 
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 
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 
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 
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 
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 
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 
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 
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 
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 
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 
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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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 
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 
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 
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 
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 
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 
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 
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 
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 
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 
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 
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 
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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