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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对岸。”巡检大人说道。“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说
明她情愿回到老城去,老城那边到处正在搜捕她。你撒谎,老
婆子!”
“再说,河两岸都没有船。”头一个兵卒又说。
“她可能游水过去。”隐修女寸步不让,反驳道。
“女人也会游水吗?”那个兵卒道。
“上帝脑袋呀!老婆子!你撒谎!你骗人!”特里斯丹火
冒三丈说道。“我真恨不得把那个巫女搁一边,先把你吊起来。
只要一刻钟的刑讯,也许不得不一五一十道出真情来。走!跟
我们走。”
她如饥似渴,紧紧抓住这些话不放:“随您的便,大人。
干吧!干吧!刑问,我情愿。那就把我带走。快,快!马上
就走吧。”她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想着:“这期间,我的女儿
就可以逃脱了。”
“天杀的!”巡检大人说道。“真是好胃口,竟要尝尝拷问
架的滋味!我真不明白这个疯婆子想干什么。”
这时有个满头花白的巡逻队老捕快从队伍中站出来,对
巡检大人禀告:“大人,她确实疯了!假如说她让埃及女人溜
走了,那不能怪她,因为她并不喜欢埃及女人。我干巡逻这
行当已经十五年了,天天晚上都听见她对流浪女人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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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不绝口。要是我没有弄错,我们追捕的是带着小山羊跳舞
的那个流浪女,那正是她最痛恨的了。”
古杜尔振作一下精神,说:“最恨的就是她!”
巡逻队众口一词向巡检大人作证,证实老捕快所说的话。
隐修士特里斯丹,看见从隐修女口里掏不出什么东西来,已
不再抱什么希望,便转过身去;隐修女心如火燎,焦急万分,
看着他慢慢向坐骑走去,只听见他咕噜道:“好吧,出发!继
续搜寻!不把埃及女人抓住吊死,我绝不睡觉!”
但是,他还犹豫了一会儿才上马。他就好像一只猎犬,嗅
到猎物就藏在身旁,不肯离开,满脸狐疑的表情,朝广场四
周东张西望。这一切古杜尔全看在眼里,真是生死攸关,心
扑通扑通直跳。末了,特里斯丹摇了摇头,翻身一跃上马。古
杜尔那颗紧揪起来的心,这才如石头落地。自从那队人马来
了以后,她一直不敢瞅女儿一眼,这时才看了她一下,低声
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孩子一直待在角落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
敢动,脑海里盘桓着一个念头:死神就站在她面前。古杜尔
和特里斯丹唇枪舌剑的交锋情景,她一丁点儿也没有放过,她
母亲焦虑万状的每一言行,都在她心中回响。她听见那根把
她悬吊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绳子接连不断发出断裂声,多少次
仿佛觉得那绳子眼见就要断了,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喘息,觉
得脚踏实地了。就在这当儿,她听到有个声音对巡检说:
“撮鸟!巡检大人,绞死女巫,这不是我这行伍的人的事
儿!乱民已经完蛋了。我让您独自去吧。想必您会认为我还
是回到我队伍去为好,免得他们没有队长,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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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正是弗比斯·德·夏托佩尔的声音。埃及少女
一听,思绪翻腾,难以言表。这么说,他就在这儿,她的心
上人,她的保护人,她的靠山,她的庇护所,她的弗比斯!她
一跃而起,母亲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她已经冲到窗洞口,大
声喊道:“弗比斯!救救我,我的弗比斯!”
弗比斯已不在那儿。他策马刚绕过刀剪街的拐角处。可
是特里斯丹却还没有走开。
隐修女大吼一声,扑向女儿,一把掐住女儿的脖子,死
命把她往后拉,就像一只护着虎仔的母虎,再也顾不了那么
多了。然而,为时已晚,特里斯丹早已看见了。
“呵!呵!”他张口大笑,上下两排牙齿的牙根裸露,整
张脸孔活像呲牙咧嘴的恶狼。“一只捕鼠器逮着两只耗子呀!”
“不出我所料。”那个兵卒说。
特里斯丹拍了他一下肩膀,说:“你真是一只好猫!”接
着又加上一句:“来呀,亨利埃·库赞在哪儿?”
只见一个人应声出列,衣著和神色都不像是行伍中的人。
他穿着一件半灰半褐的衣服,平直的头发,皮革的袖子,粗
大的手上拿着一捆绳索。此人总与特里斯丹形影不离,特里
斯丹总与路易十一形影不离。
“朋友,”隐修士特里斯丹说道。“我猜想,我们搜寻的那
个巫女就在这里。你去给我把这东西吊死,你带梯子来了没
有?”
“柱子阁的棚子里有一架。”此人应道。接着又指着石柱
绞刑架问道:“我们就在那刑台办事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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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嘿!”那人接着说,并放声大笑,笑声比巡检的还要
凶蛮。“那我们就不必走许多路了。”
“快!你过后再笑吧。”特里斯丹说道。
且说隐修女自从特里斯丹发现她女儿,原先满怀希望破
灭以后,一直没有开过口。她把半死不活、可怜的埃及少女
扔回洞穴里的那个角落,随即返身又到窗洞口一站,两只手
就像兽爪似地撑在窗台角上。她就以这样的姿势,凛然地环
顾面前的所有兵卒,目光又像原先那样凶蛮和狂乱。看见亨
利埃·库赞走近山屋,她顿时眼睁怒目,面目狰狞,把他吓
得直往后退。
“大人,要抓哪一个?”他回到巡检面前,问道。
“年轻的。”
“好极了。这个老婆子好像不好对付。”
“可怜的带山羊跳舞的小姑娘!”巡逻队老捕快说。
亨利埃·库赞重新挨近窗洞口。母亲横眉怒目,他吓得
低下眼睛,畏畏缩缩地说:“夫人……”
她立即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而愤怒:
“你要什么?”
“不是要您,而是另一个。”他应道。
“什么另一个?”
“就是年轻的那个。”
她摇着头叫道:“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有人!”刽子手接着说。“这您很清楚。让我去抓那个年
轻的。我不想跟您过不去,您!”
她怪异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哎呀!你不想跟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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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把那个人交给我,夫人;这是巡检大人要我这样做的。”
她好像疯癫似的,反复说过来说过去:“没有人!”
“我说就是有!”刽子手回嘴道。“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你
们是两个人。”
“那最好就瞧一瞧吧!”隐修女揶揄地说道。“把头从窗洞
口伸进来好了。”
刽子手仔细看了看母亲的手指甲,不敢造次。
“快点!”特里斯丹刚部署好手下人马,把老鼠洞围得水
泄不通,自己骑马站在绞刑架旁边,高声嚷道。
亨利埃再次回到巡检大人的跟前,模样儿真是狼狈不堪。
他把绳索往地上一扔,一副呆相,把帽子拿在手里转过来转
过去。问道:“大人,从哪儿进去?”
“从门呗。”
“没有门。”
“从窗户。”
“太小了。”
“那就打大些,你不是带镐子来了吗?”特里斯丹说道,怒
气冲天。
母亲一直警惕着,从洞穴底里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她不
再抱什么希望了,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绝不愿意人家
把她的女儿夺走。
亨利埃·库赞从柱子阁的棚子里去找来绞刑时垫脚用的
一只工具箱,还从棚子里拿来一架双层梯子,随即把它靠在
绞刑架上。巡检大人手下五六个人带着鹤嘴镐和撬杠,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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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斯丹向窗洞走来。
“老婆子,快把那个女子乖乖交给我们!”巡检声色俱厉
地说道。
她望着他,仿佛听不懂似的。
“上帝脑袋!”特里斯丹又说。“圣上有旨,要绞死这个女
巫,你干吗要阻拦?”
可怜的女人一听,又像往常那样狂笑起来。
“我干吗?她是我的女儿。”
她说出这个字的声调,真是掷地有声,连亨利埃·库赞
听了也不禁打个寒噤。
“我也感到遗憾,可这是王上的旨意。”特里斯丹接着说。
她可怕地狂笑得更厉害了,喊道:“你的王上,跟我何干?
老实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
“捅墙!”特里斯丹下令。
要凿一个够大的墙洞,只要把窗洞下面的一块基石挖掉
就行了。母亲听见鹤嘴镐和撬杠在挖她那堡垒的墙脚,不由
得怒吼一声,令人心惊胆颤,随即在洞里急得团团直转,快
如旋风,这是类似猛兽长期关在笼子里所养成的习惯。她什
么也不说,两眼炯炯发光。那些兵卒个个心底里冷似寒冰。
猝然,她抓起那块石板,大笑一声,双手托起,向挖墙
的那些人狠狠掷去。但由于双手发抖掷歪了,一个也没有砸
到,石板骨碌碌直滚到特里斯丹马脚下才停住。她气得咬牙
切齿。
这时候,太阳虽尚未升起,天已大亮,柱子阁那些残旧
虫蛀的烟囱,染上了玫瑰红的美丽朝霞,也显得悦目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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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正是巴黎这座大都市一清早就起来的人们,神清气爽,推
开屋顶上天窗的时候。河滩广场上开始有几个乡下人,还有
几个骑着毛驴去菜市场的水果商贩陆续走过。他们看见老鼠
洞周围麋集着那队兵卒,不由得停下了片刻,惊奇地察看了
一下,随即径自走了。
隐修女来到女儿身旁坐了下来,在她前面用自己的身体
护住她,目光呆定,听着一动也不动的可怜孩子一再喃喃念
着:“弗比斯!弗比斯!”拆墙似乎在进展。随着它不断的进
展,母亲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把女儿越搂越紧,直往墙壁
上靠。突然,隐修女看见那块石头 (因为她一直守望着,目
不转睛地盯着它)松动了,又听见特里斯丹给挖墙的人打气
鼓劲的声音。从某个时候起,她就身心交瘁,这时振作起精
神,大叫起来,说话的声音忽而像锯子声那样刺耳,忽而结
结巴巴,仿佛嘴上挤压着万般的咒骂,一齐同时迸发出来一
样。只听见她喊叫:“嗬!嗬!嗬!真是坏透了!你们是一帮
强盗!你们果真要绞死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们,她是我的亲
骨肉!噢!胆小鬼!噢!刽子手走狗!猪狗不如的兵痞!杀
人凶手!救命!救命!救命!他们就这样要把我的女儿抢走
吗?所谓仁慈的上帝,到底何在?”
于是她像一头豹子那样趴着,口吐白沫,目光迷离,毛
发倒竖,冲着特里斯丹咆哮着:
“走近些,过来抓我的女儿吧!我这个女人告诉你,她是
我的女儿,难道你真的听不懂吗?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孩子
是什么意思?唉!你这豺狼,难道你从来没有跟你的母狼睡
过?难道你从来没有狼崽吗?要是你有崽子,你听到它们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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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时,难道你就无动于衷,不觉得肚子里在翻腾吗?”
“使劲撬下那块石头,它已经松动了。”特里斯丹说道。
好几根撬杠一起掀起那块沉重的基石。前面说过,这是
母亲的最后屏障。她扑了上去,使劲想顶住,用指甲紧抓那
块石头,可是那么巨大的一块石头,又有六条汉子拼命撬着,
她哪能抓得住,一脱手,只见它顺着铁撬杆慢慢滑落到地上。
一看见入口已打通,母亲索性横倒在洞口前,用身体去
堵塞缺口,双臂扭曲,头在石板上撞得直响,嗓门由于精疲
力竭而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喊道:“救命呀!救火!救火!”
“现在,去抓那个女子!”特里斯丹说道,始终无动于衷。
母亲瞪着兵卒,样子叫人望而生畏,他们宁愿后退,也
不想往前一步。
“怎么啦!”特里斯丹嚷道,“亨利埃·库赞,你上!”
没有一个人跨前一步。
特里斯丹骂道:“基督脑袋!还算是武士!一个娘们就把
你们吓得屁滚尿流!”
“大人,您把这叫做一个娘们?”亨利埃说道。
“她长着一头狮鬣!”另一个接着说。
“行啦!”特里斯丹又说。“洞口够大的,三个人齐头进去,
就像攻打蓬图瓦兹时的突破口一样,赶快了结,死穆罕默德!
谁先后退,我就把他砍成两段!”
巡检和母亲都是咄咄逼人,兵卒们夹在中间,一时不知
如何是好,终于横下心来,向老鼠洞进发。
隐修女见此情景,猛然跪了起来,拨开垂在脸上的头发,
两只擦伤的瘦手一下子又垂落在大腿上。于是,泪水夺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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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的皱纹扑簌簌往下直淌,如同
冲刷出河床的湍流一样。与此同时,她开口了,可是声音那
样哀婉,那样温柔,那样顺从,那样令人心碎,叫特里斯丹
周围那些连人肉都敢吃的老禁头听了,不止一个在揩眼泪。
“各位大人!各位捕快先生,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