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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蜡烛灭了,我们回家去;
明天再来。”
戈登·米德尔顿看见莫斯卡横过库福斯坦大街,从手提灯笼,口唱赞美歌的孩子们的队列中穿过。把一盏盏灯火驱散了。
“我的朋友来了。“戈登对教授说。他走到棋桌跟前,用食指将自己的“将”向前推倒了。
教授朝他微微一笑,出于礼貌地说:“你还可能赢呢!”教授害怕所有的青年人——那些由于多年作战失败而变得冷漠无情、愁眉不展的德国青年——但他更怕那些酒后的美国青年人。他们常常并非你惹恼他,而纯粹是酒性发作,知道自己不会遭到还手而随便打人杀人。但来格尔顿的朋友肯定都不会是危险人物。关于这一点,米德尔顿先生曾向他保证过,现在又再来向他担保。他几乎是一幅清教徒美国佬的漫画,身子又高又笨。各个部位显得很难看,喉结突起,鼻架骨毕露,再加上一张四方嘴。他是那小小的新英格兰城的一名小学教师。教授微微上笑。心想往常这些小学教师是何等巴结这位教授先生,而今在这种关系下,他的学识和头衔已毫无价值了。他倒成了一个讨好别人的人了。
门铃响了,戈登走过去开们。教授站了起来,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上衣和那根已用破了的领带。他腹部凸起,身材矮小,面向着门直立而站。
教授看见一位个子高高的;脸色黝黑的小伙子,至多二十四岁,肯定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但这年轻人一双褐色的眼睛严肃认真,冷冰冰板起的而孔近似丑陋可怕。他身穿整洁的绿色军官眼,上面缝的蓝白相间的小布块显示出他的文职人员的身份。他举动象运动员那样随随便便,要不是非常自然的话,简直就是傲慢了。
当戈登给他们相互介绍时,教授说:“见到你,我很高兴。”并且伸出了手与对方握手。他想保持自己的威严,但又意识到刚才已经迎逢地说出了那句话,而且还以微笑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看到这位年轻人的眼睛不友善,注意到在他们握手之后,对方很快把手缩回这一举动。知道自己触犯过这位年轻人,教授浑身打颤,便坐了下来把棋子摆好在棋盘上。
“你喜欢下棋吗?”他问莫斯卡,试图抑制住带有歉意的微笑。
戈登挥手让莫斯卡到桌子跟前去,并说:“看你能下个什么结局,沃尔特,我实在下不过他。”
莫斯卡坐在教授对面的椅子上,“别想得太难,戈登只不过一个月前才教会我下棋。”。
教授点了点头,低声说:“请走白棋。”莫斯卡先走。
教授专心致志地下棋,也就不再紧张了。这些美国人第一步棋都是这么简单,那位小小的小学教师下棋稳妥,但却缺少独创性,而对他慎重的走棋。这位年轻人却是以青年人的急躁对待。教授一面采取了几步高妙的走法,破了对手鲁莽的进攻,一面心想自己并不是无能。然后,他迅速地毫不怜悯地吃掉对方的车和一个相,杀了对方阵地前面的几个没有后盾的卒。
“我下不过你。”年轻人说。教授宽慰地注意到对方声音里没有积怨。
后来,莫斯卡语调没有改变,出其不意地说:“我想请你每周给我的未婚妻上两次英语课。要多少酬金?”
教授脸涨得通红,如此这般平庸地讨价还价,好象自己是个买卖人似的,真太丢脸了。“随你便,”他局促地说,”不过,你讲一口好德语,干嘛不自己教她呢?”
“我一直在教她,”莫斯卡说,”只不过她想学语言结构和语法等等。每两次课一包香烟,行吗?”
教授点了点头。
莫斯卡向戈登借了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他把纸条递给教授,说:“你拿着这张纸条。以防进我们宿舍时有人盘问你。地址写在上面了。”
“谢谢,”教授几乎鞠了个躬。“明天晚上就开始,合适吗?”
“当然合适。”
屋外,吉普车的喇叭开始不慌不忙地鸣响。“准是利奥,”莫斯卡说,“我们打算去军官俱乐部。你想去吗,戈登?”
“不”戈登说:“是不是曾在布肯瓦尔德集中营呆过的那个小伙子?”当莫斯卡点了点头时,戈登接着说:“让他进来,只须一会儿,我想见见他。”
莫斯卡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喇叭声停了,孩子们和他们的灯笼都已消失了。
利奥走了进来,和戈登握了握手,拘泥地对教授说了声:“见到你,我很高兴。“教授鞠躬致意,然后拿起皮包,向戈登说:“我该走了。”戈登送他到外门口,两人握手告别。然后,戈登向屋后的厨房走去。
她的妻子正和耶金坐在桌旁,为黑市的货物讨价还价。耶金态度有礼、端庄、坚定;他俩都知道她是要买便宜货。耶金认定质量好。桌旁边椅子上堆着一英尺高的豪华的,铁锈色毛料子。
“戈登,这料子多好啊!”安·米德尔顿高兴地说。她是位丰满的女人,尽管说起话来不留有余地。眼神也很锐利。但相貌还是和蔼可亲。
戈登从容不迫地慢慢哼了一声表示赞同,然后说:“如果你们谈好了的话,我想要你去见见几位朋友。”耶金急忙一口气喝完面前的那杯咖啡,开始把桌子上的圆形肉罐头往皮包里装。“我也该走了。”他说。
“别忘了下星期把给我丈夫做大衣用的料子带来。”安·米德尔顿说。
耶金打了个手势。表示辩解。“不会忘的,尊敬的夫人,最迟下个星期。”
耶金走后。她锁上了门,然后打开碗橱的锁,取出一瓶威士忌和几瓶可口可乐。“跟耶金做买卖叫人高兴,他从来也不拿次品采浪费你的时间。”他俩一同走进客厅。
——介绍之后,戈登坐在扶手椅上,不在听妻子见那些常套话。他感到达套征用房屋里的异国气氛几乎令人厌烦,整天和这些不会引起你记忆,不会引起你联想的东西打交通,不知道墙上挂的画、室内用的家俱是谁选的,靠那面墙放的钢琴谁弹过。然而,这样一些感情却和他的理智相违背,而且并非今天才有的。早在他参军之前到父母亲那里去时,就有此强烈的感觉。在那所摆满了已故祖先们留下来的家俱的房子里。当他亲吻父母亲那由于北方干燥的气候而干瘦的健壮面颊时,就已经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就象那些去作战的和去兵工厂干活的青年人已经知道在那块荒凉的、风雪交加的土地上只有老年人居住一样,他们的头发和那覆盖着寸草不生的山上的雪一样的白。他卧室里那幅巨大的马克思画像,母亲曾认定是油画,自己也曾以聪明而自豪,对母亲的无知有所轻视。这幅画可能还挂在那里。
他的妻子把饮料都准备好了,都是些低度酒。因为威士忌是定量供应的,也因为她有时还要用它在黑市兑换些物品用。戈登向利奥问道:“有些战俘被盟国的一次空袭杀害。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你呆的那个集中营里?”“是的,”利奥回答说,“我记得是这样的。但我们并没有对此有所怨根,请相信我。”
“我从报导上得知共产党领袖台尔曼在那次空袭中被杀。你认识他吗?”戈登的声音一度失去平静,音调颤抖。
“那是一件怪事,”利奥说,”台尔曼是在大家都认为他被杀害的那次空袭发生两天后才被带到集中营的。没多久又被带走了。我们也听到他死的通告,当然,这在我们当中是个笑话。”
戈登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见过他吗?”
“没有,”利奥说,“我记得,因为集中营里许多管理战犯的战犯都是共产党人。他们是最早被送进集中营的人,当然都有那份美差。不管怎么说,我听说他们曾设法搞到一些佳肴,甚至酒,计划举行一次宴会欢迎台尔曼。但没有举行成。他总是受到特殊看守。”
戈登内心悲痛,他庄严地、引以自豪地点了点头。然后暗含怒气地对妻子说:“你看,法西斯的真正敌人是谁?”
利奥愤愤地说:“那些共产党人都是一些吃喝玩乐的光棍。有这么一个管犯人的犯人,他把几个老人打的死去活来,还以此为乐。他还干了许许多多别的坏事,这些事我当你妻子的面不好说。”
戈登变得非常生气,以致在他那通常能很好控制住感情的脸上也表露出来了。于是,他的妻子对莫斯卡说:“改天晚上,带上你的情人来吃饭,好吗,利奥也来。”他们谈了些杂七杂八的事,让戈登有时间恢复平静。戈登突然对利奥说:“我肯定那家伙不是共产党。他也许曾经是过,但他不是叛徒就是冒牌货。”
安和利奥对这席话都笑了起来,但莫斯卡却把他那表情敏感,黑黝黝的脸转向戈登,说:“那家伙在集中营里呆的时间很久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于是,利奥也几乎是以想使人得到安慰的口吻说:“是的。他是那里最老的犯人之一。”
一个婴儿在楼上房间里开始啼哭。戈登急忙上楼,抱下一个长得挺大的健康男孩,看上去远不止六个月;戈登为他换尿布,洋洋得意地显示自己的本领。
“他比我强,”安·米德尔顿说,“而且他也喜欢做我肯定不会去做的那种事。”
“你俩今晚就在这儿玩吧,别去俱乐部了。”戈登说。
“是呀,”安说,“就在这儿玩吧。”
“我们可以呆一会儿,”莫斯卡说,“但我们得在十点左右在俱乐部和埃迪·卡辛碰面。他去歌剧院了。”
安·米德尔顿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他去歌剧院。”
“再说,”莫斯卡说,“今晚俱乐部有只准男人出席的晚会,晚会上的表演是骇人的,利奥从来也没有去过一次,他不能错过今晚这次机会。
当戈登和他们一同往门口走去时,他对莫斯卡说:“我们供应卡上的定量供应品从来也没用完过,你需要买什么食品的时候用得着它,就跟我讲一声。”
戈登锁上门,回到客厅。安对他说:“真太难为情了,你对利奥的粗鲁态度太明显了。”
戈登知道妻子的这席话是一种严厉的指责。他没有反抗,但却毫不让步地说:“我还是认为那人是个冒牌货。”
这回他的妻子没有笑。
柔和的玫瑰色灯光亮了。埃迪·卡辛坐在座位上,身子向前倾。当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指挥走进乐池,用他的指挥棒轻轻一敲乐谱架时、他和人们一起鼓掌。幕拉开了。
当乐队慢慢地、充满激情地开始演奏时,埃迪·卡辛忘了自己是坐在那所学校的大礼堂里,周围全部是德国人,两名庞然大物似的俄国军官差一点挡住了他的视线。
舞台上的人物全是他生活中熟悉的,他双丰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极力不让脸上有冲动的表情;舞台上,那开始时相互倾吐爱慕之情的一男一女,现在又唱出憎恨对方之歌。身穿农民服装的男人气愤地哭诉着,音调非常优美,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管弦乐比他的声音低,随着它而起伏,然而在必要时,降得一点也听不见。女声尖而刺耳,穿插在男声中,形成了合唱,管弦乐为他们的对白伴奏。这时,男的用劲把女的推开,这猛劲致使她在旋转时一下子摔倒在地,真的呼地一声碰在舞台的地板上。她迅速站了起来,失声地、却是随着音乐谴责对方,当那男人威胁她时,她对他的指控一一否认。突然。男声、伴唱声以及乐队的演奏声部消失了,女人发现只剩下自己,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过,咒骂自己不该蔑视对方,音乐较低、较柔和,唱出了死亡和悔恨、唱出了肉体上的风流事,这使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为之感动。埃迪·卡辛看见那男人;把揪住女人的头发,用匕首刺进她的身体。她和着响亮而清晰的音符呼救:她的情人和她死在一起。乐队的喇叭和小提琴变为高调,渐次加强;男声作最后的倾吐,和着长而清晰的音符唱出报复、激情和悲痛。幕拉下了。
身穿带有金黄色道道的绿色制服的俄国军官,满腔热诚地鼓掌,看来是想到引起大家的掌声。埃迪。卡辛从礼堂里挤了出来,走到晚间新鲜的空气中。他靠在自己的吉普车上,感到疲惫不堪,然而却又心满意足。他直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去,等到那个在舞台上已死去的女人走出来。他看见她平平常常,一副忧郁的德国人的面容,身穿宽松的黑色衣服;前挺后撅笨拙得象五十岁主妇。他一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上吉普,驱车驰过大桥,进入不来梅市区的阿尔斯塔特区。到处都是一样,迎接他的是高高堆起的废墟。歌剧唤起了他对自己家属的感情。这感情和对歌剧的回忆交织在一起,这物质世界和他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