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送你一个小玩意儿。白鸣岐掏出一枚黑色戒指说,它不是金的不是银的不是铜的,是玛钢的!这种东西外表硬心儿里软,愈戴愈亮。你知道我摸索玛钢退火技术烧废多少窑吗?从脚底下码到脑袋上全是钞票埃这枚戒指是我烧成的第一窑,给你留个念想吧。
谢谢您呐。王金炳给老东家鞠了一躬。白鸣岐扯起嗓子说,你命里有贵人相助,好好干吧傻小子。
王金炳放下扁担小声说,我劝您一句话,往后别拨钟表了,又搬凳子又踩桌子,一不留神闪了腰崴了脚,不值埃我也劝你一句话,往后把华昌机器厂忘得干干净净!白鸣岐拍了拍王金炳肩膀却避开他的目光。
王金炳突然想起《兄弟姐妹们站起来》问道,小丫儿进城后来怎么样啦?
小丫儿?白鸣岐好像忘了昨晚看的话剧,一边回忆一边说,噢,小丫儿后来嫁了一个解放军连长。
这我就放心了。王金炳满足地说着,上路了。
一群工人聚拢过来,给王金炳送行。梁三升说,你在这儿混得不错干嘛跳槽呢。你跪下磕三个响头认老东家当干爹,有朝一日你就是华昌机器厂的少东家,一辈子吃香喝辣穿绸裹缎。
范金斗说,亲儿子都不认老东家,还要干儿子干嘛?走吧,大路通天呢。
挑着行李走出华昌机器厂,王金炳往东去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歇—番!”
这是老东家坐在账房里扯着嗓子唱起京戏《四郎探母》,急于奔往宋营的杨延辉的“嘎调”。
大街中央的三条青石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动着幽暗的光。乳名“饼子”的王金炳同志迎着太阳走着,嘴里嘟嘟哝哝说着。
就因为我伸手托了李亦墩同志屁股一把?到底是他的屁股交了好运还是我的手交了好运呢……5、红烧与清蒸中午开饭,503厂食堂人进人出好似一座大戏院。从小作坊来到大工厂,吃过午饭王金炳只觉得脚没处搁手没处放,一时闲得难受。
若在华昌机器厂,老东家一撂筷子他便递去一碗漱口水,紧接着热毛巾擦脸。此时这里嘴多脸多,却没有漱口擦脸的习惯。这里只有同志,没有老东家。
看到一只冒着热气的大铁壶。他立即拎在手里见了谁就往谁饭盒里斟水,恢复小伙计形象。503厂工人们望着这位新来的小伙子,好像一群大山羊看着一只小绵羊。
一个腰间扎着帆布围裙的麻脸师傅审视着大铁壶,问他从哪儿调来的。王金炳说华昌机器厂。麻脸师傅喝了一口热水说私营小作坊吧。
当天下午,一位南方口音的军代表分配王金炳去生产铝制行军锅的三车间。市里派驻503厂军管小组成员,姓张叫张代表姓王叫王代表。李亦墩是驻厂总代表,人称“李总”。据说“李总”到华北军区后勤部开会去了。
三车间有两座大型坩锅,烈火熊熊熔化铝水。一道道白亮亮的铝水奔流而出浇入砂模,铸出一只只行军锅。这种场面,很像华昌机器厂化铁。王金炳备感亲切以为回到姥姥家,只是没有见到舅舅。
车间主任听说王金炳没有手艺,让他到小坩锅组配制中间合金。进了小坩锅组见到组长。组长自我介绍说在太行兵工厂铸造地雷做铁活儿,调进503厂改做铝活儿不过半年光景。王金炳问组长知道不知道玛钢。
玛钢啊!组长满脸敬畏说,它进窑之前是白口铁,又脆又硬没啥用场,退火之后变了,又有韧性又有强度成了宝贝疙瘩,以铁代钢。如今有谁掌握玛钢退火技术,一定是社会主义建设人才埃王金炳得意地笑了,心里暗暗为老东家感到自豪。
没有手艺,王金炳只得给组长打下手活。他拉着排子车去仓库领取焦炭。仓库大门上贴着“工人阶级团结紧,努力建设新中国”的红色标语,鼓舞着工人们的干劲。身后有人喊叫王金炳的名字。他停住车子,回头看见身穿黄色军装的李亦墩同志大步走来。
你怎么跑这儿化铝来啦!李亦墩既没有问候也没有寒暄,一见面大声责问。
他说是军代表分配的。李亦墩气哼哼说了一句“乱弹琴”,转身走了。
拉着一车焦炭回到小坩锅组,他渴了,拿出从老家带来的粗瓷青花大碗喝水,先斟了一碗给组长递过去。组长摆摆手说咱们是阶级弟兄,谁也不要伺候谁。
想起在华昌机器厂跟老东家念《幼学琼林》的句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王金炳被组长感动了。
于是感动地喝下一大碗热水,心里舒舒坦坦。中午时分车间主任来了,要他马上去修械所报到。他抹了抹嘴把粗瓷青花大碗往胳肢窝一夹,拿腿就走。
503厂很大,逢人打听“修械所”,一路摇晃脑袋。王金炳纳闷,农村赶集大杨村打听小刘庄,无人不晓。这样一座大工厂反倒人生地不熟了。
终于在偏僻角落找到一座大院子。门外站岗的身穿黄色军装却没戴章帽徽,向他询问姓名。他说大号王金炳小名饼子。就让进去了。
一个腰间扎着帆布围裙的师傅站在院里。正是在食堂吃饭遇到的那位麻脸师傅。这位麻脸师傅年岁不大,只是满脸麻子增添了沧桑。
他对麻脸师傅说,三车间那边轰隆一声巨响冒出一股白烟,好像爆炸了。
你不懂军工厂规矩?这工段的不能到那工段去,那车间的不能到这车间来。你进了修械所就甭管外边事情了。
师傅您贵姓?还不知道师傅尊姓大名,他问道。
满脸沧桑的麻脸师傅说,免贵姓麻。
姓麻,而且满脸麻子。敢情天下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跟随麻脸师傅走进工房,以为到了武器库。一张大案子摆着十几条步枪,两个工人埋头拆卸枪筒,一个工人修理扳机。麻脸师傅手里拎着一把三角挫刀说,我们这里主要是给武装民兵修理枪械。你以前在资本家小作坊学过钳工吧。
他连忙回答没有学过钳工。麻脸师傅疑惑地问他学过什么。他说算盘。
你学管账埃麻脸师傅指着几支枪托说你用砂纸把它们打磨干净,染一层“地板黄”,再打磨干净,我教你给枪托儿刷漆。
这活儿并不生疏。去年有人送给老东家一根藤条手杖,就让他拿砂纸打磨毛刺儿,刷了三道永明漆。藤条手杖跟枪托儿相比性质不同,道理一样。打磨了两支枪托,手心扎了木刺儿,生疼。王金炳暗暗寻思,从资本家的小伙计变成军工厂的工人,日子就从这根木刺儿开始了。
临近下班来了两个战士,一高一矮,二话不说把王金炳带走了。麻脸师傅嘟嘟哝哝说,这修械所太小,你们调他去修理高射炮吧。
王金炳听说调自己去修理高射炮,顿时产生畏难情绪。两个战士带他走向三车间小坩埚组的爆炸事故现常现场乱七八糟:倒塌了一面墙,小坩埚裂成碎片,遍地铝锭子,角落里燃烧未尽的焦炭冒着一缕缕不死的青烟。车间主任哭丧着脸,却不见组长身影。
李亦墩同志神情凝重,脸色接近玛钢。他掂着手里的碎片对调查人员说,既然肯定是手榴弹爆炸,就顺藤摸瓜查出凶器来源吧。你们连夜调查现场有关人员,明天一早儿我看笔录。李亦墩转脸冲王金炳说,你调进503厂都干了什么事情,一件儿一件儿跟调查组说清楚吧。
李亦墩披起黄呢大衣走了。王金炳向调查组如实交待说,我进厂参加十天政治学习,懂了不少革命道理。之后参加三天军训,列队走步还喊革命口号。军代表分配我到三车间小坩埚组。今天上午组长派我去拉焦炭。吃了午饭我就被调到修械所去了。半路上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我寻思是爆炸了。
你怎么知道是爆炸呢?调查组的军人突击问道。
王金炳不好意地笑了笑,说解放军进城那天我给勾连长带路去窑洼,隔着河听见过爆炸声,轰隆轰隆的。
之后,王金炳补充了一个细节,他夹肢窝夹着青花大碗去修械所报到,看见组长抄起铁锨装满一筐焦炭续到炉里去了。
调查组的军人立即问道,那一筐焦炭是你从仓库拉来的吧?
王金炳思忖着说,我拉来一车焦炭哗啦啦卸在焦炭堆里,反正都是焦炭呗。好比一车大米哗啦啦卸在一座米仓里,反正都是大米呗。
反正有一颗手榴弹随着一筐焦炭续进炉里,一点火轰隆一声把杜大喜炸死了。
杜大喜!他想起这是组长的名字大声问道,他死啦?
回答了一大堆问题,王金炳在笔录上按了手印儿,擤一把鼻涕回到宿舍睡觉了。躺在床上他伸出沾着红色印泥的手指,突然想起那染了红点儿的白面馒头。
我这个人怎么总跟人命官司打交道呢?在华昌机器厂死了一个佟小喜,到了军工503厂又死了一个杜大喜。一小喜一大喜,这两个案子要是都栽在我头上,阎王爷账薄里就是两条人命埃真是我拉的那一车焦炭里混进了一颗手榴弹?轰隆一声炸了。想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福祸无门,如影随形”四句话。这是老东家教我念《名贤集》的开篇,老东家说我有贵人相助,那贵人在哪儿埃一大早儿去食堂,吃集体伙食。他见人就招呼,看谁都像贵人。吃饱了便拎起大铁壶给别人饭盒里斟开水,一抬头竟然斟到李亦墩同志饭盒里。
这位李总代表颔首微笑说,这里不兴斟茶倒水的风气,不过你这样做也很好,助人为乐嘛。昨天的爆炸事故查清了,那不是阶级敌人搞破坏。
听了这话王金炳得寸进尺,张口打听当年佟小喜尸体下落。李亦墩板着面孔说,从今往后你不要提起华昌机器厂了,更不要说起你识字是白鸣岐教的,他毕竟是资本家嘛。
李亦墩同志匆匆走了。王金炳心里说道,怪不得老东家嘱咐我把华昌机器厂忘得干干净净呢,敢情不是好买卖埃几天之后,职工食堂大门上贴出一张红纸表扬信,标题是“一壶开水见精神”,称赞王金炳为人服务的“大铁壶精神”。麻脸师傅哼了一声,好像并不买账。
十二支步枪修好了。最后工序是验枪。验枪就是实弹射击,不合格不能交付民兵使用。修械所人人报名参加验枪,很踊跃。王金炳踌躇了,在此之前他接触的最大武器是打鸟儿的弹弓,击毙的最大敌人是偷吃麦粒的老家雀。
李亦墩赶来做动员报告,用力挥动着大手慷慨激昂地讲着。我们为什么要验枪呢?一是通过实弹射击校验准星,是否三点一线;二是通过实弹射击检验撞针与子弹发火装置之间,是否存在间隙。三点不成一线,射击时容易失去精度;撞针与子弹发火装置之间存在间隙,射击时枪筒容易发生爆炸。你们知道吴运铎同志吧,他是我们军工战线的英雄人物。他明明知道试射枪榴弹容易发生爆炸,每次都抢在前面。不幸炸伤双眼,他毫不退缩继续试验,终于成功了。我们要学习吴运铎同志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
王金炳脸色苍白双唇颤抖,激动地攥紧拳头。佟小喜不明不白死了,杜大喜也不明不白死了,难道我还怕明明白白去死吗?他呼地站起扬着胳膊说,您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反正我没有什么手艺牺牲了工厂损失不大。
谁要你去死,这只是接受一次严峻考验!李亦墩发布命令说,我给你们分为两道工序,检验步枪撞针任务交给王金炳,校验步枪准星任务交给麻师傅。你们分头准备好啦。
一辆老牌道奇卡车戴着十二条步枪以及四个押枪的战士,摇摇晃晃驶往靶常一路看到国民党军队残留的碉堡,他想起那位带兵打仗的解放军勾连长。
到达靶场,第一道工序是检验步枪撞针。麻脸师傅给一支步枪压上子弹小声叮嘱说,你是检验撞针不是校验准星,端枪射击就可以了。
听了麻脸师傅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他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辆美式跨斗摩托车赶来了。一个胸前挎着照相机的年轻记者从车里跳下来。现场空气紧张起来。
远处土堆立着一只靶子。王金炳端起第一支步枪,脑海一片空白。他对准靶子一扣扳机,砰地一声——远处草丛里扑扑楞楞发出几声响动。
值靶战士告诉他脱靶了。脱靶就是子弹没沾靶子,成了“飞子儿”。王金炳伸出步枪指着远处草丛说,脱靶?我一定打中什么东西啦!
另一个战士跑到草丛里拎出一只肥硕的野兔,说你打出的飞子儿可巧击中了这个倒霉鬼!几个押枪的战士哄堂大笑。
麻脸师傅摇头说,这是一只怀孕母兔。你一枪打死一窝兔子。好的,这第一支步枪撞针没有问题。
王金炳窘得红了脸,一时手脚无措。他从战士手里接过第二支步枪,突然猫腰趴在地上瞄准远处的靶心。
麻脸师傅一旁大声喊道,你起来!你卧姿瞄准,万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