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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别看了。”武媚娘拉她回来,掩上窗。
“媚娘,我好担心幕白……”高阳公主一双眼睛哭成了桃子,此刻又泪珠儿滚滚而下,轻声道,“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哭不笑,不言不语,不眠不休,就像是患了失心……”
“不得胡言!”武媚娘轻斥一声将她后面的话堵住,说道,“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伤痛,不会理解。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天都塌了。更何况,翼国公还是死于仇人之手如今尸骨都未尝归来……公主,伤至极深反而无泪。慕白一反常态,这可以理解。”
“我现在就担心他会不会走上极端……你看他,都三天了,除了坐在那里烧纸一个人说话,对外界所有人所有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相信慕白,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脆弱男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给他一点时间吧!记得慕白以前曾经说过,一个女孩要变成女人,总是容易;一个男孩要变成男人,则要经历许多的磨励与苦难。翼国公之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锥心刻骨的惨变与苦难。现在,他就如同是一条蛇在褪皮,至伤至痛,但过后会更加的坚韧与成熟。”
“媚娘,为何你总能说得这么入情入理,把一切都想得这么清楚……”高阳公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只知道,我担心慕白……别的都没有想。”
“我何尝又不担心?其实,看到他这样子,我们比他更难受。”武媚娘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倒宁愿他像宇文洪泰那样,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肆意的发泄……那样,一切反而无事了。”
“那是条好汉子,老娘喜欢。”坐在一旁的苏怜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说道,“敢爱敢恨,敢哭敢骂,这样的男人才够味道。秦慕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心里装了太多的心事,想哭哭不出想骂不好骂,倒是挺可怜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本公主掌你臭嘴!”高阳公主怒道,“你喜欢那野猪般的男人你去找、你去嫁,休得对我家慕白品评论足!你没资格!”
“不说便不说,发什么怒呀?”苏怜清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又没说他坏话,真是的!”
“好了,别吵到慕白。”武媚娘走到二人中间劝住,沉吟了片刻,说道,“看慕白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过来。就算他不会有什么事,但这样终究是伤身,翼国公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他这样伤感与消沉……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快说!”
“就是……这样……”
入夜了。
大都督府里依旧灯火通明,时时可闻男人无加掩饰的痛哭之声,许多军士轮流爬上屋顶,在用魂幡给秦叔宝招魂。凄厉悲怆的呼喊声在夜空之中,传出极远。
秦慕白依旧坐在火盆前烧纸,身边摆着几样冰冷的饭菜,丝毫未动。
正在这时,灵堂屋门口传来一串轻轻的铃铛声。轻盈,悦耳,无拘无束,与这沉闷哀痛的气氛格格不入,正朝屋中走来。
一直将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秦慕白,也被这一串清脆细小的铃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
他看到,一个好小的孩子正站在灵堂的屋门口,穿一身火红的锦袍儿梳两行麻花瓣子,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又有一丝惶惑的,看着他。
“哪来小女孩子?”秦慕白不禁诧异。
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女孩子时,秦慕白的心不由自主的轻轻悸动了一下。就如同前世今生,故人相逢。似曾相识,却又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子静静的站在门口,既不吭声也不挪步,一双嫩嫩的小手自己轻轻的拍打,手腕上的两串红绳小铃铛,轻盈的响起。
一大小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奇异的对视着,秦慕白使劲的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子,为何会有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那个小女孩子看了秦慕白一眼,眨眨那一对灵动乌亮的眸子,突然害羞又搞怪的咧嘴一笑,朝旁边跑去。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小女孩子摔倒在地。秦慕白心中蓦然惊痛,跳身而起去抱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子居然没有哭。被秦慕白抱起来后,反而看着他嘻嘻的笑,两只粉嫩的小手依旧轻轻拍着,叮当,叮当。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到这里来了?”秦慕白在屋外四下看了一眼别无旁人,于是抱着她走进灵堂,在一张大椅上坐下,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抹微笑,一边逗她一边问道,“你父母呢?”
“我娘让我来的。”小女孩子年纪还很小,路都走不能稳显然还在咿吖学语。
“那你娘去了哪里呢?”
“就在那里呀!”小女孩子朝外指。
秦慕白抱着她走到门口四下一看,依旧是没有人呢!
“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你乖乖呆在我这里,等你娘回来好吗?”对这个漂亮又可爱,充满稚气与灵气的小女孩子,秦慕白心中欢喜且感投缘,于是又将她抱着回屋坐下。
小女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生人,任由他抱着还坐在了他的腿上,一直晃动着双腕,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时而发出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欢笑声,乐此不疲。
“当年,我父亲也曾这样抱着逗我玩过吧……”看了一眼灵位,秦慕白不觉微然一笑,对小女孩子道,“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小楼儿!”
“什么?”秦慕白愕然!
“小楼儿呀!”小女孩子笑嘻嘻的说。
秦慕白心弦一动,将她抱得正了对着她问道:“那你娘叫什么?”
“叫娘……”
“那你爹呢?”
小女孩子仿佛有点被吓倒了,嘟着嘴有点害怕的看着秦慕白,不敢说话。
“好,乖……叔叔疼你,等会给你买糖吃……告诉叔叔,你爹叫什么?”
“我……不知道……”
秦慕白顿时茫然,心想这孩子还太小了顶多一两岁,搞不清楚也是正常——到时候问她家人不得了!
于是,便准备抱她起来出屋,寻找她的家人。
“娘说,爹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小女孩子突然说道。
秦慕白脚步一滞,干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小楼儿乖,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姓秦?”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就叫秦小楼呀!”
秦慕白将她高高抱起,凝望着她乖巧灵动的乌黑眸子,嘴角脸皮不自控的抽动起来。
“叔叔,你怎么了,你是要哭,还是要笑呢?”
“……叫爹!”
“什么呀?你又不是我爹爹!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爹!”
“小楼儿乖,叫爹……”
“不叫!你又不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时,门口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平静中带一丝温存的声音,轻缓传来——“小楼儿,乖,叫爹!”
秦慕白愕然瞪大眼睛看向门口,“妍!”
“是我。”陈妍的微笑,一如初见。
“……小楼儿,真是我的女儿?!”
“是。”
“嗯!”秦慕白重重的点头,努力挤出笑容来看着小楼儿,轻声道:“小楼儿乖,叫爹……”
“爹爹!!”小楼儿无拘无束的欢快叫了出来,还咯咯的笑。
“乖!小楼儿乖!”秦慕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泪水,终于无法自仰的夺眶而出……
抱着她,秦慕白跪到灵前,如同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父亲!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了吗?多乖巧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我秦家血脉!——她就是你的孙女,小楼儿!”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静悄悄的出现在门口,左右站在了陈妍的身边。三个女子,不约而同的泪如雨下。
“媚娘,还是你聪明……小楼儿一来,慕白就没事了。哭出来就好,这样一直压抑着,我真怕他出事!”高阳公主如释重负,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此刻,唯有骨肉亲情能够打开慕白的心扉,能够让他归于宁静抚慰伤痛……妍姐,从今天往后,你不要再逃避再离开了。我们是一家人啊,慕白需要你、需要小楼儿!”武媚娘低声咽泣道。
“不走了。”陈妍笑中带泪,充满伤感与欣慰的看着堂中紧紧相拥的那对父女,轻声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以没有小楼儿;而我的小楼儿,不可以没有父亲!……”
第399章 为骓子死,为万人屠
三天三夜未食未休的秦慕白,抱着小楼儿一起吃了一顿饭后,便被武媚娘、高阳公主和陈妍一并劝着去睡觉。。原本他还兴致勃勃想在床上逗小楼儿玩,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没三秒钟,便呼呼大睡过去。
鼾声如雷。
三个女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
小楼儿却依旧趴在他的臂弯里,调皮的滚来滚去,时不时好奇的在他脸上瞅来瞅去,再用小手拨弄他粗短的胡须。陈妍要将她抱走,且料睡梦中的秦慕白却是不肯放手。
“真正是骨肉血亲,生来就是这样。”武媚娘说道,“你看,小楼儿才一两岁分明不懂事,可是对头一次见面的慕白却是非常的亲热,一点也不害怕和生疏。”
高阳公主也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的趴在床榻边,既怕吵醒秦慕白,又忍不住笑嘻嘻的逗小楼儿玩,还说道:“太好玩了!我也要生一个!”
武媚娘和陈妍不禁哑然失笑。
“小楼儿乖,不要吵了阿爹睡觉,我们出去玩了。”陈妍出声唤道。
小楼儿最是听母亲的话,便爬起身来。此时秦慕白也睡得如同烂泥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女带着小楼儿出了房间,小心盍上门,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才只是个开端。”武媚娘说道,“往后,慕白还要遇到更大的压力和麻烦。父仇不共戴天,眼下又与吐蕃大战在即,我真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不怕!”高阳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慕白经历的风浪太多太多了,相信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武媚娘和陈妍略微一怔,轻轻点头。
这话,高阳公主的确是说得起。虽然同为秦慕白的红粉知己,可是说到共患难一同经历风波动荡,高阳公主最有经验。
“妍姐,你最为睿智沉稳,慕白也素来对你敬重。眼下你有什么好主意,让他振作起来,并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冷静呢?”武媚娘问道。
陈妍微然一笑,说道:“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与慕白更像是朋友。我从不过问或干涉他的事情,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而且,我也不懂你们所说的这些‘大是大非’,根本无从说起。抱歉。”
“呃……”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并愕然。
“不过,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陈妍说道,“这种时候,需要有威望有经验,又深受慕白信任与敬重的长者来开解提点他。”
“你是说,你义父江夏王?”
“是。”
第二天,清晨。
秦慕白其实早已醒来,但在床上多趴了一会儿。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浑身酸痛。之后洗漱更衣,照了下镜子,虽然人有点憔悴,但精神头总算是回来了。
这时,门被敲响。
“进来吧。”秦慕白只当是侍卫丫环来伺候起居了。
一人推门而入,秦慕白不禁有点赧然。
“王爷?您这不是要折煞我么?怎能劳您大驾?”秦慕白急忙上迎。
李道宗,居然给秦慕白送早膳来了。他呵呵的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生份了。来,一起吃吧,本王也还没有用膳。”
早餐很丰盛,全是秦慕白爱吃的东西。人回过了神来,也便感觉到了饥饿,秦慕白毫无吃相的饱吃了一顿,惹得李道宗哈哈的大笑。
“好,看来你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笑道,“怎么样,有兴趣跟本王谈谈么?”
“王爷来得正好。您若不来,我也今日也要去找您。”秦慕白抹了嘴,叫下人卸去餐桌奉上茶水,对他道,“此时此刻,我唯有问计于王爷了!”
“说。”李道宗捧茶浅酌,面带微笑说道。
“家父战死高昌,此仇,于公于私不共戴天。原本,我还有些顾忌不敢放开手脚一搏,现在,我什么也不顾忌了!”秦慕白双眉紧锁眼神灼灼,说道,“我要正事上书朝廷,请战吐蕃并讨伐西域!无论朝廷允与不允,我都要起兵!此其一;其二,家父战死,河陇震动,千万军民无不愤慨难当报仇心切。民心如潮,军心如潮!此时此刻,我要应天顺人,吊民伐罪——我要征兵!”
“说来无非是两件事,一是上书请战,二是征兵扩伍,对么?”李道宗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