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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应战!……好张狂的年轻人啊!”泥熟啜叹息,眉头拧得更紧,再一次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的确是有张狂的本钱!”
泥熟啜这句话刚一出口,座下众将心目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与幻想,如同见到烈日的汽泡一般,彻底破灭!
“元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众将无助的问道。
泥熟啜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那战书。
“不如……”有人在吱唔。
“不如怎么样?”
“不如……我们献降?”
“叭!!”
说出这话的人,当场被他旁边的一名将军揍了一拳,翻倒在地。
两名将军顿时吵闹厮打起来,引得众人一片乱起。泥熟啜双眼一眯沉声道:“我还没死呢!”
众将顿时肃然,厮打的两人也马上分开,虽然仍作忿怒但不敢再声张。
“既然秦慕白都亲自来了西域,那就证明,大唐对西域霸权,已是至在必得。”泥熟啜满面病容声音也很虚弱,说道,“关西军刚刚打败了噶尔钦陵征服吐蕃,威震天下士气如虹。我们没能趁他们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就表示我们已经错失了良机。恨只恨那苏定方与胡禄屋,若非是这二人搅局,现在西域已是我囊中之物!”
众皆默然无语。
泥熟啜咬了咬牙,手捂胸口,表情痛苦的说道:“我老了,真的老了。天山遇伏,老夫被薛仁贵破了这不败身金。从那时候起,我日夜噩梦不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被苏定方摆了一道。今次,南庭已是唾手可得,薛仁贵偏又再次出现。其实,不管薛仁贵与苏定方如何厉害,都不打紧。他们顶多争去一战之胜负,博一时之输赢。可是现在,秦慕白来了。他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手握唐国的兵权并执行边远国策。他的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唐国正式开始涉足西域了。早前秦叔宝来的时候,还不过两万人马,仅有高昌一片立锥之地。现在……苏定方先打好了一些基础,然后秦慕白亲率二十万主力大军前来,那是志在必得啊!”
众将听了心里越发犯堵,好多人大气也不喘不过来了。
“如果真要打起来……”泥熟啜吃力的双手撑榻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老夫驰骋疆场用兵半生,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力不从心之感。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胜率可能不到一成。”
临战之时主帅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表示这支军队锐气尽堕。其实,并非是泥熟啜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话,每个人都想说,只是除了他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仗,还如何打?
其实泥熟啜心中的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谁敢应战”那四个字之后,当场气到昏厥。当时,他的心中尽是悲愤、无奈、沮丧与绝望。
不是泥熟啜不想或是不敢与关西军一战。两天前,北庭二十万大军不战而溃丢盔弃甲的情景,早已让他伤透了心,凉彻了骨。
就如同驱赶一群兔子,要如何去战胜凶猛的虎狼?
这时,座下有与泥熟啜十分亲近的将军,低声提醒道:“元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将会瓦解我军最后的一点士气……难道元帅,也同意投降吗?这要是传回牙帐让可汗知道……”
泥熟啜居然面露微笑,闭上双眼无力的摆了摆手,“总有一些人,要为战争承担责任与付出代价。就如同以往我们扫平了哪个部落,都要带回几个带发的头胪做为战利品。唐朝与突厥之间的争端,是时候告一段落了。实力摆在眼前,我们现在的确不是唐朝的对手。如果战,则我突厥最后的一点元气必将损失殆尽,并有种族夷灭之危。如果和,尚能保存突厥之种族与实力,以期他日东山再起——秦叔宝是我杀的,秦慕白要灭我北庭,一多半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杀父之仇。我就亲自去他面前投降,任他处置。只要能让北庭保留元气,已经半身入土的泥熟啜,死足何惜?”
“元帅,不可啊!”众将一并慌了,一同跪下来哀求。
“我意已决!”泥熟啜双目立睁精光迸闪,沉声道,“去请关西军使者前来,替我捎话给秦慕白。就说……泥熟啜,愿降!!”
军中使者回话的时候,秦慕白正与南庭可汗薄布恃勤等人,坐在王帐之中饮宴。
反正大军都已经整备完毕只待出征,秦慕白也没在意,就随口问那使者泥熟啜如果答复。使者也就原话直表,说泥熟啜愿意投降。
“投降?”好多人发出了惊讶之声。这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薄布恃勤也惊讶道:“泥熟啜可是大漠上最彪悍的巨枭,一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软。这一次……”
也有几名将军说,泥熟啜是否有诈,这是否是缓兵之计,等等。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问使者泥熟啜准备如何投降?
使者答道:“泥熟啜准备在三天之后,亲自到我军大营中来献降。”
“仅此一项,没别的说法了?”秦慕白拧了下眉头,“比喻说大军撤出弓月城,剿除兵械?”
“没有……”使者摇头。
“那他投的什么降!”秦慕白沉喝一声一巴掌拍到酒案上,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弹。
众人分明从他的这一记拍案与大吼之中,听出了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你再跑一趟弓月城,把我的原话转达给泥熟啜——”秦慕白双眉立竖一字一铿锵的道,“要投降,可以。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泥熟啜与手上所有将军,自行捆绑全部到我军中来献降;其二,交出他军中所有的辎重与军械,与泥熟啜随行一并押运到我军军中,交由我军保管分派;其三,所有北庭军队全部撤出弓月城一个不留,在城外十五里分二十屯列队。我不允许其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怀惴有哪怕是一柄割肉的小刀——凡此三条,他除非全部答应并做到。否则,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是!——”那使者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否则秦慕白也不派他出使敌军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领了诺就飞奔而去。
众皆静默。
与秦慕白相熟的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纷纷感觉秦慕白今天的举措,多少有点异于平常。以往秦慕白的外交与对敌手段,从来都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软刀子杀人吃人不吐骨头是他的拿手绝技,很少使用纯武力蛮横的强迫对方屈服。当初在玉门关时,他仅凭手中两三万人马就生吞活剥了吐蕃、回纥、高昌等国十万大军,就是最好的战例。
可是今天,秦慕白似乎铁了心,要彻底灭绝泥熟啜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口就回绝任何媾和的可能。
看到众人神色有异,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脸色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继续饮宴。”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合了一些。
薄布恃勤急忙向唐军众将敬酒,顺口对秦慕白问道:“秦少帅似乎……十分憎恨泥熟啜?”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汗想说什么。没错,父仇不共戴天,我父亲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我不知道有多想将他锉骨扬灰。但是我父临终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就是让我不要以他为念,秉着一颗公心来料理西域之事。”
“令尊大人的胸襟……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宽广。”薄布恃勤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你终有一日会踏足西域来为他报仇。因此就是想提醒你,要谨慎处理泥熟啜这个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可汗其实是想提醒我,不要杀泥熟啜是吗?”
“呵呵,秦少帅睿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薄布恃勤笑道,“诚然泥熟啜是我举国憎恨的仇敌,也是秦少帅的杀父仇人。但如果我抓到他,肯定不会杀。因为他在我们突厥族人当中、包括我们南庭突厥、乃至在整个西域,都有着相当巨大的威信与影响力。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若有谁能战胜泥熟啜,那么他在西域再无敌手。现在泥熟啜居然主动前来献降了,说实话我真是相当的惊讶。让他主动投降,这比直接战胜他更加难能可贵。秦少帅何不秉公忘私,利用这个机会在西域竖立恩德与威望,同时收买人心?别的不说,如果你这样做,至少以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在西域,我们突厥的势力是最庞大的。这无疑会为少帅今后征服整个西域,带来相当的便利!”
“可汗所言即是。”秦慕白微笑点头,“但可汗你多虑了……”
“少帅的意思是……”
秦慕白饮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我从未想过要杀泥熟啜!”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宇文洪泰当即就跳了起来,“三哥,这天底下最该杀的就是泥熟啜,为何又不杀了?!”
“你闭嘴!!!”秦慕白厉喝一声,宇文洪泰生生的忍住坐了下来,脸都憋红了。
“待使者回话,再说分晓。”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眉头也拧了一拧,“现在,只顾饮宴!!”
第519章 绝不姑息
因此使者往返需要时间,秦慕白下令,大军迟两日出征。;
夜间,秦慕白与薛仁贵下棋。两人的棋术都算不是十分精湛,薛仁贵今天更是心不在蔫漏洞百出,都输乐了。
秦慕白笑道:“罢了。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何下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薛仁贵尴尬的笑了笑,收好棋盘给二人倒上了茶,说道:“慕白,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这一次的处事,让我感觉有些蹊跷。”
“怎么说?”
薛仁贵说道:“既然泥熟啜都主动来投降了,我们为何不接受?现在我们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远处还有康国与大食的事情,急待处理!”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赶时间。但如果现在我们急于一时而做出错误的决断,那么以后,可能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我们今天留下的漏洞。两相对比,我宁愿多等两天。这两天的时间,花得值。”秦慕白说道,“泥熟啜是说要投降了,可那只是嘴上降,心里不降。收伏一个口服心不服的敌人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是会变成巨大的隐患。”
薛仁贵的浓眉皱了一皱,“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吗?敌国若降,则我大唐必定受降。”
“于是就有了许多反复无常的小国,今日降明日反,不厌其烦为祸甚深!”秦慕白说道,“说实话,我倒宁愿和噶尔钦陵那样的仇敌一决胜负杀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老是在谈判桌上吵来吵去。现在我们眼前这一幕,你应该不陌生。当初我提大军驻扎大非川正准备向逻些城挺进的时候,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一样来投降过。当时,我向吐蕃人提出几个相当苛刻的条件才肯受降,实际就是拒绝了们的请降。现在吐蕃已经平定了,你能想清楚我当时这么做的原因吗?”
薛仁贵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我或许明白了一点。”
“说来听听?”
薛仁贵说道:“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吐蕃人当时之所以请降,是迫于无奈的缓兵之计,是‘口服心不服’。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等他们回复了元气,就会将投降的事情抛诸脑后,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与我为敌。”
“没错。”秦慕白点头道,“当时,我就是这样给吴王解释的。我还给他打了一个比方,就像是两个顽童打架,甲方被乙方打败了压倒在地,于是马上讨饶认输。待乙方放他起身,顽童甲或许不会等到将身上的灰土拍干净,就会趁乙方大意放松的时候将他摔倒在地。这就是人性,不管是谁受到了欺辱都会怀恨在心,都会寻思报复。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圣人政客与圣人将军更不存在。我们谋国谋军之人,可不是顽童打架。一不留神,可是要死人的!因此我一贯主张,要么就不动手,一但动手,就要对敌人进行彻底的打击,进行毫不留情的毁灭!”
薛仁贵听得极是认真,但听到‘毁灭’二字时,表情明显怔了一怔。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所说的这个毁灭不是指纯粹的杀戮与破坏,而是从内心去瓦解他们的斗志与信心,从而连报复之心都不复存在!——就比如,现在的归仁郡王弃宗弄赞!他肯定不会幻想能再回到高原,去重建他的吐蕃王朝!”
“那泥熟啜只是一个将军,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投降呢?”薛仁贵问道,“如果我们受降,不是可以化解北庭大部分的力量,从而对征服他们创造极佳的环境?”
“恰是相反。如果我接受了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会给我们平定北庭增加无穷的难度!”秦慕白说道,“你注意了,是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