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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神色冷厉,“这么说,你把衣裳看的把对父皇的礼数更重要,还是有理的了?阿慕,你口才不错。”
“父皇,您在阿慕心里。”七皇子以手抵胸,诚挚说道。
他的手像白玉雕成的一般,纤长细腻,灵动优美,那样的一双手按在胸口,信誓旦旦的样子,极为感人。
皇帝阴沉沉的看了他片刻,挥挥手,命令内侍清理地面。内侍宫女们如获大赦,赶忙轻手轻脚把地上的物品收了下去,又打水过来,把地面清洗干净。
“全都下去。”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透着几分阴森。
内侍宫女们磕了头,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七皇子走到书案旁,在砚台中加了水,磨起墨。他的动作缓慢而舒展,让人看了之后,心绪会渐渐宁静。
皇帝怒目生了会儿气,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眼睛,“莫再磨墨了,来替父皇揉揉头。阿慕,父皇头快要炸开了。”七皇子低声应道:“是,父皇。”走到皇帝身后,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揉着。
“竖子可恶。”皇帝闭着眼,喃喃骂了一句。
七皇子低头看着皇帝苍老疲倦的面容,眼神中是无穷无尽的怜悯。开国皇帝不好做,辛辛苦苦拼着性命打下了江山,还要想方设法守住才行,古往今来多少国家是才建立了几年、十几年便气数已尽,再一次改朝换代的?朝中的武将也好,文官也好,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心思,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不知是哪个人,哪件事,让他如此忧虑?”七皇子暗暗叹气。
如今的勋贵大多出身平民,乍得富贵之后,很多人骄横不法。皇帝屡屡申斥,也不肯悔改。这些人家大多是有丹书铁券的,可以免死,可能正因为有了免死券,所以才一个个没了顾忌,肆意作恶。
文官们也不省心。拉帮结派,玩弄权术,野心越来越大。
“什么今明两年不宜定亲,你是留在京中不想走吧?”皇帝眼睛也不睁,冷不丁的问道。
“不想走。”七皇子手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父皇,我想过两年再纳妃,纳妃之后在京中再赖两年。到时候阿早该选驸马了,替她选个可靠的驸马,我便可以无牵无挂的就藩了。”
“无牵无挂啊。”皇帝冷笑。
“是。”七皇子很不怕死的答应了一声。
皇帝挑眉,暴怒,七皇子轻声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父皇,自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皇帝哼了一声,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大概是头没那么疼了,皇帝语气中也便有了暖意,不再像方才似的冰冷凌厉,“提议迁都的大臣不少,朕觉得倒也有几番道理。洛阳,开封,长安,各有所长。”
如今的帝都金陵历来是汉人偏安一隅时才会选择的都城。譬如说,西晋时都城是在洛阳的,南渡之后才定都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金陵,一直是汉人抵挡不住北方胡人入侵时的休养生息之地。若是放眼全帝国,金陵并不是最佳的都城。
七皇子微笑,“父皇若真有迁都之意,命人到各处实地察看,如何?哪处最适宜建都,看过之后才会知道。”
皇帝微微笑了笑,“往后再说吧。”
七皇子轻轻答应了一声。
…………
“父皇脾气越发不好了,阿早,你若见到他,定要谨言慎行。”七皇子从御书房出来,特地交代阿早。
阿早闷闷,“脾气更不好了呀,哥哥,那你的亲事怎么办?他脾气越是不好,你越是难开口……”
“便是他脾气好,也是难办。”七皇子温声道。
“八哥都要和兰姐姐挑选王府了,你还八字没一撇。”阿早下气。
“挑选王府又怎样,还不是要等着。我不成亲,轮得到他?”七皇子安抚的拍拍阿早,微笑。
阿早是个乐天派,也快活的笑了。
阿早说话算话,果然分别给无瑕和圆圆去了信,殷勤邀请她们到昭华宫做客。邀请的理由很堂皇,到她居住的畅园去看茶花,“是盆栽的,这个季节竟然开得如火如荼,有几分稀罕。”圆圆素爱茶花,欣然同意赴约。无瑕却借口“不巧,那日要陪家母出城拜佛”,推托不去。
推掉阿早的邀请,无瑕一个人没情没趣的坐了会儿,去找陆先生了。
陆先生这做大儿媳妇的难得清闲,坐在桌案前闲闲翻书,见无瑕过来,微笑拍拍身边的玫瑰椅,“无瑕,坐这里。”无瑕依言坐下,随意看了过去,“嫂嫂,您看什么书呢?哦,又是那本天书呀。”
陆先生在看《周易》。
“又调皮了。”陆先生笑。
小时候无瑕气咻咻的,“先生您总瞧天书,我一个字也不懂!”后来渐渐大了,《周易》无瑕也是读过的,不过,肯定说不上精通就是了。
虽然不精通,可《周易》在如今的无瑕眼里哪还是天书啊?她却顽皮淘气,偏要这么说。
“在看咸卦,为什么呀?”无瑕见嫂嫂在看《周易》下经中的第一卦咸卦,便好奇的问道。
陆先生笑,“为小晚和镇远侯幼子胡恪的婚事占卜,得咸卦。”
“大吉呀。”无瑕啧啧,“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吧?”
卜婚姻得咸卦,大吉。
“差不多吧。”陆先生点点头,“爹爹和镇远侯是老交情了,胡恪是小儿子,有些散漫,却并无纨绔习气。吴夫人略精明,不过,并不刻薄,还算是位心性厚道的长者。”
“咱家要办喜事了。”无瑕笑了笑。
虽然无瑕在笑,陆先生却觉得她有些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陆先生心中纳闷,“这样有些迷惘的神情,之前我并未在娇娇脸上看到过。娇娇她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呢?”
“小晚过后,便该着你了。”陆先生打趣,“无瑕小姑娘,你是咱家最小最宝贝的,可是,也快该议亲事了呢。”
无瑕照例并没有害羞。
不过,她拿过《周易》翻了翻,指着陆先生正在看的咸卦大发议论,“嫂嫂你看这卦象,少女在上,少男在下,这分明是说,要想婚姻幸福,必须是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着少男……”
陆先生呆了呆。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么?娇娇你这高见……
“别开生面,标新立异,独具一格。”陆先生忍着汹涌而来的笑意,冲无瑕伸出大拇指。
无瑕 第95章 无言以对
陆先生虽是极力隐忍,可笑意已从唇角蔓延至明亮的双眸,无瑕哪里会看不到?她是读过《周易》的,自然知道“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刚下”才是被认同的解释,自己却要由着性子胡乱解释做“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着少男”,难怪嫂嫂会笑。
无瑕清脆说道:“嫂嫂在笑话我,我当然知道啦。不过,《易》年代古远,千百年来,众说纷纭,春秋时有变卦说、取象说、取义说、天道无常说,战国时有过阴阳变易说,汉代又有象数之学,焉知我的说法一定不对?大不了我自立一派好了。”
“有志气。”陆先生粲然。
平时无瑕得到嫂嫂的夸奖总是高高兴兴的,今天她还是嘻嘻笑了。
虽然她在笑,陆先生却觉得她的笑浮在脸上,并不是发自内心。
“娇娇在烦恼什么?”陆先生不禁犯起思量。
无瑕一边和嫂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着书,翻到“渐”卦,她停下了,“凡事必须按规矩来,才会有利,是这样么?”
陆先生温和道:“也不尽如此。若有规矩可依的时候、规矩合理的时候,当然还是依着规矩最为稳妥。但是,并不是世上所有的事都有规矩可依,况且有些规矩不合时宜。”
无瑕歪头想了想,扮了个鬼脸,“反正守规矩为的无非是有利,那么,应该是怎样对我有利便怎样来,对不对?”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高高兴兴的把书放下,莹白如玉的小脸蛋上,笑容明悦。
才笑了没多大会儿,她神色重又飘忽起来。
陆先生看着心疼,一时半会儿又猜不到无瑕到底有什么心事,便笑着拉起她,“小谦和安安在娘那儿呢,两个小淘气不知有没有把娘累着,咱们过去看看。”
“好呀,咱们过去,我带小谦和安安玩耍。”无瑕点头,喜滋滋的吹嘘道:“嫂嫂,两个孩子最喜欢我这姑姑了,一见了我,他俩连淘气都忘了,听话的很!”
陆先生不由的一笑,“这还用说么。”
见到兰夫人和小谦、安安,无瑕先是跟兰夫人撒娇,又跟两个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眉宇间才真正舒展了。无瑕在前面跑,小谦和安安咯咯笑着在后面追,姑侄三个玩的兴高采烈。
兰夫人倚在罗汉榻上看着,乐呵呵,“慢点儿,不许跑太快。”
“是,不跑快。”无瑕和小谦、安安答应的很是乖巧,然后,跑的更快了。
“一个比一个淘气。”兰夫人和陆先生含笑看着这一大两小,神色间满是溺爱。
陆先生坐在兰夫人身边说了会儿家常,要告辞,“娘,我去料理一回家务。”兰夫人拍拍她的手,“辛苦你了。”陆先生笑,“辛苦什么?我巴不得呢。娘,我在咱家可是大权独揽。”陪兰夫人说笑了两句,方告辞出来。
陆先生出来之后,除料理家务之外,又命人把无瑕房里的知彰叫了过来,细细问了一番话。陆先生既是无瑕的大嫂,又是无瑕敬爱的先生,知彰对着陆先生哪里隐瞒什么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先生听了,若有所思。
“这是上好的官燕,你拿回去,每日早晚用小铫熬了,给三小姐喝。”陆先生命人拿官燕交给知彰,又有冰糖和白芨,交代道:“冰糖燕窝、白芨燕窝均可,都是养阴润燥益气补中的,只别忘了。”
知彰忙接过来,陪笑道谢,“每天都熬着呢,并没敢忘。可巧我们那儿也剩的不多了,正想来跟大少夫人讨要呢。”
陆先生笑了笑,知彰道过谢,捧着官燕等物告辞走了。
“这么说来,娇娇今天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收到九公主一封信,又给九公主写了封回信而已。”陆先生微微蹙眉,心中寻思,“九公主性子直率,和娇娇又一向要好,娇娇怎会因为她的信而有了心事呢,除非是……”
娇娇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这些年来她唯一夸过好看的少年人,便是七皇子了。七皇子和九公主,是同母兄妹。
陆先生静静的想了半天,方徐徐站起身,回了上房。
才走到院门口,便有小丫头迎上来盈盈曲膝,“大少夫人,国公爷和大公子都回来了。”陆先生侧耳听了听,唇角泛起浅淡却又舒心的笑意,“听到了。”两个孩子和无瑕的笑闹声,开国公的哈哈大笑声,在这里都能隐约听到。
“……大郎,爹是说真的,你赶紧走吧,小谦和安安留下!”小丫头打开帘子,陆先生才进到屋里,便听到开国公大笑说道。
“走吧,走吧。”小谦和安安这两个孩子很会凑热闹,齐刷刷站在父亲面前,一脸殷勤的撵他。
常绍幽怨的看着一双儿女,“你俩跟祖父一样,撵爹爹走啊?小谦,安安,祖父亲还是爹爹亲?”
“祖父亲!”小谦和安安奶声奶气,异口同声。
兰夫人和无瑕都乐的不行了,陆先生也是嫣然,倒是开国公,原来挺乐呵的,见儿媳妇进来了,便没好意思纵声长笑。虽然强忍着没笑出来,开国公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大郎,小谦和安安亲我,你不服气也不行!
“小谦和安安不亲爹爹,爹爹哭了,哭了。”常绍举手拭泪,做伤心状。
“骗人!”两个孩子一齐摇头,不肯上当。
“大郎,娘来替你出气。”兰夫人心疼大郎,自告奋勇要替大郎做主,招手叫小谦和安安。
小谦和安安原本是在拍祖父马屁的,见祖母招手,两个有眼色的小屁孩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去,“祖母,来了,我们来了。”
“祖父亲还是祖母亲?”兰夫人板着脸问道。
安安眼珠转了转,心虚的笑笑,好像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谦却是当机立断,大声道:“祖母亲!”安安见哥哥都这么样了,赶忙跟风,声音也很大,“祖母亲!”
兰夫人冲常绍眨眨眼睛,面有得意之色。
“还是娘最好了,替孩儿主持公道。”常绍忙走到兰夫人身边,顺手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兰夫人脚边,替她捶腿。
兰夫人乐呵呵,“还是我大郎最孝顺。”
小谦和安安瞧着有趣,也一人拿了个小凳子坐过来,两个孩子,四只小拳头,卖力的捶。
无瑕啧啧,“娘,您这会儿是不是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兰夫人笑的合不拢嘴,“闺女,单他们可不行,若是你再来给娘捏捏肩,娘就真的飘飘然了。”无瑕淘气的笑笑,过去牵了陆先生的手,“您两个闺女呢,单有我哪行?”兰夫人更乐了,“可不是,我两个闺女呢。阿适快来,无瑕快来。”无瑕和陆先生一脸笑,过去到兰夫人身后,替她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