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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心中腾起不好预感,那万年县衙差为稳众心却说:“诶,指不定是阿猫阿狗的血,散了吧,都散了吧。”
“放屁,阿猫阿狗能有这么多血?”一孔目官骂道。
衙差不想和当兵的打交道,于是弓着腰低声说:“倘有打斗楼上必能闻得动静,某去问问。”言罢就溜了个没影,一众路人也因觉着案子没什么大爆点遂也纷纷散开。
十几个右神策军将领也没心没肺结伴去吃早饭,有一人却说:“昨晚怕是喝大了,头晕,我先回去了。”
说话那人正是右神策军中护军曹亚之,作为仅次于护军中尉的领官,同样是由宦官充任,曹亚之是个不折不扣的阉人。
他当真是回府去,但脑子却清醒得很。昨晚那场厮杀打斗发生时,他就在楼上,悠悠闲闲听伎人弹唱完了漫长的出塞曲。
昨晚那收尾,他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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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回公厨潦草吃了早饭,出来后瞥见冻得瑟瑟发抖的李郎中:“冷吗?”
李郎中在风雪里昨晚站到半夜,后来被冻晕了还是被庶仆扛进去的。他为表忠心,不要脸地说:“下官本想等到侍郎回来的,后来冻晕了才……”
“我说让你等你便等吗?”许稷看也不看他,“这种话倒是听得进去,那我让延迟交太府寺的事为何听不进去呢?”
她语声不高,但无疑是朝李郎中狠狠打了一拳。
李郎中忍冻吹风想要一表忠心,却反被她拐弯抹角骂了一顿,连许稷身后的两个书吏都看不出他已失势,不再对他唯唯诺诺,反而是昂首挺胸从他面前走过,跟着许稷往太府寺去了。
太府寺少卿早就料到许稷会来,竟是称病告假索性在家歇着,但这并不妨碍许稷查账。度支虽不能直接越过太府寺动左藏库,但对太府寺的出纳仍有审查权。许稷没有让御史出面,因她打算顺手将盐铁司与太府寺之间的出入账也一并看了。
主官都不在,太府寺一群小吏就任由许稷拿捏,账簿更是悉数奉上,毫不保留。
许稷带着度支书吏迅速翻着今年盐铁每月的入账,到收尾时忽听得公房外面有人跑了进来,压着声音四处宣扬:“杨中尉死啦!”
许稷霍地合上手中簿子,对面俩书吏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她却又翻开簿子将余下的账看完。
外面的议论从“怎么死的?”到“真的是谋逆吗?”,知情者则一一道来:“说是昨晚在平康坊,陛下派出北衙的人去捉杨中尉,没想到杨中尉畏罪自尽了!一刀扎心啊,死相很惨哪!”、“没错就是谋逆啊!还记得魏王吗,说是魏王在河北悄悄募兵策划谋反,杨中尉与之有勾结哪!”
“魏王?”、“正是魏王!如今通缉令都下去了,魏王有谋逆之心,见之格杀勿论。现在一众人大概都忙着与魏王撇清关系吧!”
许稷合上簿子收了书匣,对面前两位书吏道:“速收拾好了出来。”于是走出门,对太府寺小吏道:“簿子都收了吧。”
小吏应声止住议论,忙进去收拾簿子。许稷埋头出了太府寺,拐进安上门街,步履匆匆往安上门走,到处是雪气,许稷鼻子都冻得麻木了。
风迎面涌来,她思路也终于理顺。
好个一石三鸟,杨中尉、魏王、与魏王有牵连的老臣,只要沾上或许就避不开被清洗的命运。
她甚至跑了起来,希望王夫南还没有出门,希望能将此事速告知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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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殿内,马承元仍与小皇帝下着千篇一律的棋,他道:“陛下,杨中尉一除,右神策军不能无首啊。”
小皇帝不想说话。
马承元就说:“陛下认为谁能挑起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担子呢?”
小皇帝摇摇头,小心地说:“朕不知道。”
马承元落下一颗棋:“将曹中护军喊过来问问看吧?”
“曹中护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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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跑到太庙西边时,猛地撞见了王夫南。
王夫南握住她的肩,她深吸一口气,抬首道:“出事了,杨中尉、出事了。且魏王也……所以……”
“我听说了。”王夫南神色凝重,显然已思忖过其中阴谋。他伸手顺了顺许稷后背,在许稷喘气的同时,忽然想到一个人,他声音表情均是冷淡:“是曹亚之。”
作者有话要说:
船快了,但眼下还操之过急。希望第一次有个好环境好心情,现在乌糟糟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但可以展现一下许稷的另外一面。
☆、第73章 七三罢进奉
积雪将树枝压塌,一块雪掉下来,就要砸在许稷头上;王夫南拽了许稷一把;那团雪就散在了地上。许稷看着那滩雪想了想,抬首道:“曹亚之一旦上位,右神策军恐怕……”
她还没说完;王夫南忽然搭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怀里,并一派悠闲地看着太常寺太乐丞神色惶恐地从他们身边路过。
太乐丞完全吓坏了;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转瞬就跑了个没影。
“这种话别在这地方说。”他下巴抵着她;声音低低;面上云淡风轻:“曹亚之倘若接替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位置,对朝廷、对你我的确都没好处;不过这麻烦以后再解决;现在别着急动,他们在放饵呢。”
他说完才松了手;许稷往后退了一步:“方才有谁过去了吗?”
“太常寺那个姓苏的太乐丞。”
怎么是他!许稷扭头去看,哪里还有苏太乐丞的人影。她仿佛能预见到未来几日的闲言碎语,因这位姓苏的太乐丞出了名的爱散播是非胡说八道。不过无所谓,她既然已经做了就不怕被人说道,只是——
她顿了顿:“你家人多话也多,不要紧吗?”
“我会寻机会同阿娘说。”王夫南站在她面前,手忽然伸过去正了正她的幞头:“我阿娘一向通情达理且心宽,你不用太担心。”又说:“如今正在风头上,夺盐利的计划暂缓一缓不好吗?”
许稷见四下无人,遂道:“度支钱不够用,且每月盐利都以进奉形式入了内库,盐铁司能收上来的很少,不能再拖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数,你倒是要当心,因魏王当时是在泰宁失踪,眼下追究魏王,我怕牵扯到你。”
“阉党嚣张,朝臣也不是吃素的,不用太惊恐。”
许稷点点头,她打算撤回度支,遂问他:“你现在要去哪?”
“回家睡觉。”他面上撑出笑意来,转过身:“晚上别在公厨用饭,回来吃。”
他说得轻松,像是毫不在意。但许稷却清楚这其中利害,曹亚之虽然和马承元等人看起来交情平平,但内里有什么歪歪绕绕的关系谁也说不准。万一曹亚之与马承元等人沆瀣一气,那么右神策军对左神策军的约束力就会大打折扣。
要命的是,倘若曹亚之上任,王夫南身为右神策军大将,直接领导者就会变成曹亚之。她隐约觉得这会变得很麻烦,按照王夫南脾气,绝无可能对曹亚之之流低声下气。
曹亚之此人弄权有余,打仗却并不在行,这样的人来指挥十几万人的禁军,想想都很可怕。
许稷满腹心思回了度支,而盐铁司使却在公房内对着这月收上来的微薄盐利感到闹心。他深知自己本事有限,也知正因为本事有限才做到这个位置。因本事有限,就不会与宦官争夺盐铁进奉,宦官们对他就很满意。
按说他攀附宦官这颗大树足矣,但他又不甘心。盐铁无功,连底下的盐铁使也对他不理不睬,问他们要钱,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因为都看不起他。
他身为三司使之一,活得实在憋屈。
怎么才能让盐铁司富起来呢?他很困惑。
不过隔壁公廨的许稷却替他做好了决定。
许稷进了趟宫,与小皇帝下棋时趁着马承元不在,塞了一份奏抄给他。
小皇帝将奏抄收进怀里,又移开棋盘,迅速朝许稷努努嘴。许稷面色镇定、手脚麻利地将棋盘下压着的制书收了起来,起身与小皇帝行了一礼。
小皇帝速瞥了一眼背对他们而站的两个小内侍,故意说:“听说那个陈盐铁使下围棋很厉害耶!他还会下盲棋呢!爱卿明日能喊他一起来吗?”
“臣……尽量。”
“噢噢,反正你一定要努力带他来啊,朕很想见识一下怎么下盲棋呢。”又装模作样说:“爱卿快点回去吧,天都要黑了呢!”
“喏,臣告退。”许稷再度行礼,转身往外走,小内侍便跟上去,送她出宫。
幽深殿内亮起了灯,小皇帝紧紧捏着手里的奏抄,整个人都瘫在软垫上,肩膀还微微发着抖。
他头一次越过马承元去插手政事,且这件事还是个局——要撒谎、要自己盖印、要承担可能会来临的暴风雨。
马承元平日里对他虽温温和和的,但要是爆发起来,会很吓人的。
他一想到那场面,就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不过他得趁马承元回来之前将奏抄藏好才行,于是赶紧起了身,同那小内侍道:“朕有点困要去睡一会儿了,马常侍回来再喊朕。”说罢赶紧溜了个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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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出了丹凤门,到光宅寺解驴径直返家。她履行诺言回家用饭,而王夫南也于寒舍中备好了酒菜。
承天门上的鼓声落尽,许稷踏进了家门,转过身将街上来来往往的国子监生笑闹声关在了门外。
王夫南闻得动静起身出了堂屋,接过她脱下来的大氅进屋挂好,转过身就将双手贴上了她双颊:“暖和吗?”
许稷鼻子都冻得通红,此时一声不吭只顾点头。
等她的脸捂热,王夫南松了手道:“快吃吧,要凉了。”屋内火盆烧得正旺,饭菜都用碟子盖好,揭开来还是热的。
许稷匆匆洗了手,在窗前小案后坐下来。王夫南则拖了一张软垫坐在她旁边,与她一道吃。
“是你做的吗?”
“我没有那个本事。”王夫南老实说道,“李茂茂送来的。”
“又支使李茂茂,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念书?”许稷摇摇头,将饭吃完,又倒了满满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王夫南:“回来的时候好像又下雪了。”
“不是下雪,是风将积雪吹下来了而已。”
“风什么时候会停呢?”
“不会停。”王夫南给了个消极的回答,却是事实。只是风大风小罢了,只要有人在,就不会没有风。
他饮了一口酒,问道:“我看你大氅暗袋里似乎有东西,是什么呢?”
许稷不打算瞒他,于是起身将制书拿来递给他。
王夫南看完瞬时挑了下眉:“罢盐利月进?”他觉得不可思议:“这制书当真是从宫里出来的吗?”
“陛下手书,并亲自按印,要求各地盐铁使罢盐利月进,除煮盐本外其他收入一律划归盐铁司,入太府寺收左藏库。”
“做了什么手脚?”
“以陈盐铁司使的名义上了奏抄,请求罢内库进奉。陛下允了,制令地方,就是这样。”
“你假冒盐铁司名义上奏?万一被揭出来呢?”
“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应对之策。”许稷风平浪静地说。
“盐铁司使会倒霉。”他婆婆妈妈地替她指出顾虑。
“姓陈的如果识趣,就可以无虞。”她淡淡说着,却分明已经裁定了另一个人的命运。官场需懂得合理取放,容不下柔软心肠。
他只问了一句:“此事赵相公知道吗?”
“知道。”
王夫南觉得她手脚太快了,昨日才说要动盐铁司,今天就拿到了制令,可见很早之前她就在谋划了。
好胆略!
许稷将杯中酒饮尽,想化解一下他的担心与焦虑,遂道:“离开比部之后,许多事对我来说都是赌博。我觉得胜算够了,就会动手,其他都交给运气。我这样行事,是不是让你不放心?”
“是。”他担心她没走稳会掉下悬崖,但他抬了头看向她:“不过倘若换成是我,也会这样做。”
行事风格无限接近的两个人相视一笑,饮酒击掌。
许稷忽然注意到,窗边多了一盆水养的雅蒜。
她忽略了他的细腻之处,对待生活,他可能比她更乐在其中。
到明年春天,这盆雅蒜就会开花吧。
再环顾堂屋,虽没有添置太多东西,却不像之前那样看着冷飕飕,窗子重新钉过,连座下软垫都换了。
卧房里也同样换了厚实温暖的被褥,应不会再觉得冷。
许稷洗了澡,换上干净中单,坐到床上围了毯子看书。王夫南走过来俯身看一眼她手里的书,许稷短暂闭了下眼,鼻息间全是清爽干净的木香,都是他的气味。
她握着书的手垂下来,想要抓住他单薄的中衣,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动。
“光线太黯了,明日再看吧。”他说着拿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