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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定,属于度支的钱物,供军使可直接取用而不必先购后用,这就保证了许稷有权直接调用两税中供国库的部分。
江淮两税转送至西京,势必要仰赖大运河。既然运途刚好被阻断在河南,许稷就可从河南直取江淮两税供军。她的计划是,两税供军多下来的部分中,轻货用车运回京,至于粮食这种难运的就留下来贷给地方。
于是从得到消息开始,供军院一众僚属及许稷就日夜守着运河,紧盯上了江淮这块大肥肉,生怕被人掠走。
朱廷佐那天虽没有与许稷达成一致,在这件事上却出手帮了忙。他拨给许稷的辎重兵数毫不吝啬,而许稷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出手帮你了,解决军粮军饷的事请首先照顾到我”。
利益往来,如此而已。
许稷重新核算了河南河北境内的神策军数及藩镇兵数,做好配给与财物分割,将允诺给朱廷佐的付清楚,随后亲自押车去了神策军主力的驻扎地——郓州。
一路上并不太平,有分散的起义军势力和流民试图抢夺粮食,许稷也是损兵折粮。
他们抵达郓州时,神策军仓曹参军高兴得简直疯了,直呼许稷乃救星也:“倘若再晚一些,弟兄们就要饿死了,但——”他脸色一沉:“还不能动。”
许稷抬眸,他语调已冷静了许多,道:“钱物都需再清点核对过后,由中尉分配定夺。”
这就是朱廷佐所说“分配要按等级,中尉一人之配给或可抵千人用”之事了,再加上要求士卒们交纳的“课役”,林林总总一算,陈闵志一人或许就能卷走三分之一的军需配给。
既然如此,许稷道:“今日已是入暮,不若等明日再行清点。”
仓曹参军一想,又问过录事参军,就让许稷先扎营,明日再清点物资。许稷手下遂在不远处驻扎下来,许稷允他们开了一袋小麦粉,火长做了饼,许稷吃了一块,起身走过去看着火长继续揉面团,她道:“多放些盐。”
火长闻言往里加盐,许稷说“不够”,又加,“还不够”,再加……最后火长抬起头一脸惊恐:“侍郎这、这是……”
“咸到齁死人最好。”她垂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又道:“烤好了拿给我。”
火长深以为侍郎压力太大,可能脑子有点不对劲了,但还是烤了一块巨咸无比的饼给她送了去。
许稷将饼放进食盒,同几个亲信交代了一些事,只身往陈闵志的营中去。
她对步卒说明了来意,那步卒立刻前去通报:“许侍郎带着粮食来了,她说还有额外的事要禀告。”
许稷在外等了一会儿,步卒跑了来:“中尉请侍郎过去。”
许稷随步卒往里走,至门口时,被要求打开食盒,并抬手搜查有无刀剑,最后才得以入门。
她深深一揖,就差伏地磕头。陈闵志瞥她一眼:“有什么额外的事可说?”
“事关粮草要事,请中尉屏退左右。”她直白地说。
陈闵志挑眉轻嗤,挥挥手让旁边人出去,许稷于是上前一步,道:“某为中尉独留了一份大礼。”
“哦?”陈闵志显然有些意外,“你是要贿赂我吗?”
许稷似乎是想了一想,回说:“是。”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细目来,走到他跟前递过去。陈闵志接过来,眯眼瞥了瞥,觉得这小子似乎变得懂事了。那细目簿上内容十分丰富,简直超出他预料。
“你想求什么?”
“某想——重掌度支。”
“被踢下去觉得后悔了?”陈闵志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许稷不说话,她将食盒搬上案,同时瞥了一眼案上的茶水盅。
她很是顺手地将茶水盅往自己身边挪了一下,让出位置将食盒推过去,对正在看细目的陈闵志道:“中尉,这是今年新麦做的饼,可要尝一尝?”
这阵子吃腻了陈谷烂麦的陈闵志一听是新麦,立刻腾出手来撕了饼往嘴里塞,但他却没吃,将撕下来的小块扔给了许稷:“你先吃。”
许稷将饼塞进了嘴里咀嚼,咸得她简直喉咙都要哑。
陈闵志于是很顺手地拿起饼往嘴里塞,可他刚嚼了嚼,许稷就大声道:“中尉别吃!”
可陈闵志已然察觉到那饼咸得简直要夺人命,惊慌失措地许稷忙将茶水盅递过去:“中、中尉——”
陈闵志瞪她一眼,咕噜噜将凉透的茶水饮尽:“咸成这样你给老子吃!”
许稷就差没跪下来了,求饶道:“中尉莫怪,下官定回去教训火头……”
陈闵志巨财在手打算饶她一命,而许稷抬首瞥了一眼案上那只空茶盅。
她道:“细目上所陈今日也运了过来,某方才借口天色已晚,同仓曹参军说了明日再行清点,中尉眼下可要去看一看,提前将财物挪库?”
陈闵志有些犹豫,但许稷态度实在诚恳,且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怕有杂念,估计心有余力也不足。
许稷无所谓他答应不答应,她只安静等他答复。
陈闵志霍地起了身:“就随你去看看。”
毕竟行贿受贿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许稷先行告退,陈闵志后出了营,许稷便领他往西边走。
西边是许稷粮草营驻扎所在,看着并没什么问题,但陈闵志却觉得不太对劲。许稷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因他一句话没能说完,就顿住了。
许稷将要转身之际,陈闵志忽然扑来,从后面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你——”
窒息感迫近,许稷索性闭上眼。那手力气大到甚至要掐断她的脖子,但她没有挣扎分毫,就这样任由他掐着,沉静得像个死人。
陈闵志双目瞪圆,许稷额侧青筋暴起,单薄的皮肤仿佛要炸开。
她不能死,也不会死。
濒死的体验将至巅峰时,掐在她喉间的手骤然松了。空气涌进胸腔,许稷霍地回神,转身反掐住了陈闵志的喉咙,她眼中腾起怒火,却又迅速压制下去。
陈闵志原本瞪圆的双目耷拉了下来,那怒气也顺势委顿了下去,甚至……抬不起手。周身肌肉也麻痹,哪怕许稷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他也无法奈她几何?
纵然失去了行动力,但他意识却还不算混沌,也还不至于死。
是、是那盅茶……
她做了那么多转移视线的事,为的是在茶水里下毒……他竟、竟疏忽了。而他哪怕不跟出来,也无法呼救,因他舌头也僵硬了。
许稷迅速地摸到了他的符与腰间的钥匙,她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就有亲信跑来。她将钥匙与符交给亲信:“到他的私库将钱物悉数运走,符与钥匙是凭证,诸事小心。”
亲信一点头:“喏!”
“其余两人,抬上他跟我走。”
那两人迅速将陈闵志抬上预备好的小车,跟着许稷到了七八里外的一处废屋。那两人将陈闵志往地上一扔,将火把递给许稷,随后出门拎了油桶就往房子上泼。
陈闵志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叫声,似乎想问清楚这一切。
许稷一直压制的怒火喷薄欲出,她看着像丧家犬一样的陈闵志,压抑着这怒火:“二十几年前你是右军中护军时,大将军是卫征,你们强令他出兵,却撤走策应,拥兵不救,上千神策军被围困,血战惨死以身殉国,而你们——转头回朝却说他们叛国投敌。”她一直克制的声音渐渐高上去:“我是卫征的女儿——”
陈闵志喉咙里嘶嚎声愈发痛苦起来。
“我父亲、及当年冤死的神策军将士所受到的诽谤、侮辱、和怨苦,我会如数奉还,让你们血偿——”麻油气味愈发重,许稷的声音却越发冷酷:“你汲汲营营囤起来的私库,今晚就会被搬空,你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所有人只会当你抗击敌军不力,携私库巨财而逃。你会被追究,你朝中的同党——也一样都会完蛋。”
许稷双肩颤抖,眼前仿佛是当年血海,耳畔尽是拼尽气力的厮杀声。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握着那火把点燃了泼满油的屋子。
火苗瞬间窜起,熊熊大火灼得人周身发烫。脖颈被狠狠掐过的伤痕及痛意犹在,而伫立在炽烈的夜风里,却已经听不见里面的嘶嚎声。
血战到死以身殉国的将士被污蔑唾弃,诸如曹亚之等人死后却被追赠国公——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糟心逻辑,就随同这大火,烧光吧!
☆、第100章 【一零零】连环计
这边大火熊熊燃烧,另一边则由许稷亲信假借陈闵志的名义搬空了私库,至此,底下僚属还无甚反应。
毕竟诸人对陈闵志私库的存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闵志也不是头一回挪动私库,谁知道他大半夜做这种事又是发什么疯。
到天明时分,诸人才察觉到不对劲——营中哪还有陈闵志的影子?
仓曹参军一头雾水,但因之前和许稷约定了要核点物资,也顾不得太多就直接去见许稷。
许稷一晚没合眼,处理陈闵志的私库耗费了她许多时间,却仍来不及全部清点成册,于是先存下,并将其中一部分难运输的留下来,掺杂至她带来的军需物资中,让仓曹参军去清点。
倘若陈闵志没有独吞下这些,这些原本也该归神策军所用。
许稷虽大方给了物资,但同时与仓曹参军核定了支用标准,并预估出当下这些物资至少能够支撑三个月。
“三个月内南北供军院不会再安排军资馈运,望参军严格按标准支用,倘若有人恶意侵吞军资——”
“知道知道!”仓曹参军忙不迭点头,“后果自负,后果自负……”
他瞥一眼许稷的脖子:“许侍郎昨晚……”那脖子上的掐痕实在很明显,难道半夜同人打架去了?
许稷连敷衍的心思也没有,她索性没回。而这时,忽有小卒狂奔而来,对仓曹参军及许稷仓促行礼后,气息不定道:“中、中尉不见了,说是昨晚中尉命人将私、私库也挪空了。”
“什么?!”仓曹参军跳起来,“可还带什么别的人走了?”
“好像有几个步卒不见了,眼下还在查,大将军让参军与侍郎过去一趟。”
仓曹参军有点意外,大将军要见他也就算了,为何要见许稷?
没料许稷二话没说爽快地跟了去,抵营中,大将军径直问:“据守卫报,昨晚中尉最后见的人是你,可是有什么异事发生吗?”
“某不知。”许稷低着头沉声道,“某出门时,中尉仍在营内。”
大将军虽与她没有太多交集,但也知道许稷绝不是窝囊货色。
他目光瞥向她脖颈间的掐痕,心中生出一丝怀疑,但同时又觉得费解:如此弱质书生,怎么可能干掉陈闵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陈闵志当真是携巨财逃了?他不信。
但无所谓其中情委,从他的角度来说,陈闵志失踪或者死亡的事实更重要。
许稷一口咬定不知道,他也就没必要盯着不放。
大将军道:“许侍郎最近可是要回京?”
“是。”供军院暂安定下来,两税余下的轻货还需转运回京。
“将中尉失踪的消息也带回去吧。”
左军大将的心思很好揣摩,他怀疑许稷和此事有关,在清楚陈闵志真正下落之前,他更想知道许稷会以怎样的说法将此消息传递回京。
而许稷没有推辞。
——*——*——*——*——
这一天,京中已经有了凉意。
长安的夏天从没这样短暂过,连卖凉饮的铺子都抱怨今年生意差到冰窟里。
许稷直奔朱雀门,进中书外省,最后风尘仆仆进了宫。
她进宫门的这一刻起,南衙诸卫也已经出动,随时准备抓人。
赵相公与李国老仍稳坐政事堂,外面的天忽然阴了下来。
公房内的小窗开着,带着潮气的风拂动帘子,远处的铃铎声叮叮当当。
许稷进延英殿前回头看了一眼这阴沉沉的天,她没有带伞,所以希望出来时这雨能够痛快下完。
同时,她将厚厚一摞簿册放下,抬起双臂,通过侍卫的例行搜查,俯身重新抱起簿册,跨进殿门。
小内侍瞥一眼她怀里簿册,问道:“许侍郎是要将这些都拿给陛下看吗?”
他语气分明不怀好意,许稷也没好脸色:“是。”
内侍不再多问,领着她一路往里走,直到小皇帝面前。
许稷放下簿子,即刻伏地行礼。小皇帝正对着棋盘发愣,见她行礼连忙说:“许爱卿赶快起来,朕有事要问你,你上前来。”
许稷遂抱了簿子上前,将其摞在脚边,听得小皇帝道:“你看这局棋,是不是就此死了?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许稷看了一会儿,在小皇帝的注视下伸手拿掉一颗黑棋子,紧接着又拿掉一颗,小皇帝不加阻止,她就快要将黑棋子拿光!
小皇帝甚是惊慌:“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