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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才有了知觉,一摆手,说:“去你的!你嘴里也能说出这么酸的话?这话要是豆子说的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看你这么斯文,我饶了你。”说完我把脸凑到程开跟前,地下党接头似地小声问他:“你给我老实交待,江南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程开低头轻笑,之后抬起头,用一双不近视没砂眼外带双眼皮的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句废话:“我看出来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从里头发出一种类似于怒火的东西,并且配上咬牙切齿的声音:“废话!我也知道你是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啊?!”
“你还记得那回豆子他们学校有个女孩儿来找我那件事儿么?江南看见你哭了,立马把责任全担过去了,也不怕我跟他翻脸,他要是不喜欢你,能那么干?你也知道他,平时全世界的事儿都跟他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见他管过闲事儿了?”
我又听愣了,嘴巴又不自觉地张开来,样子傻得要命。
程开看见我那样子又乐了,可几秒钟之后他收起笑,特正式地跟我说:“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有点儿感觉了。小树,就江南那超级聪明的理科脑袋,为啥非得去学文呐?”
我用手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打住打住啊!这事儿别提了,ok?”我特怕有人看出来这事儿,特怕有人提,因为每次我想起这件事儿都后怕,我怕我真的一糊涂去学了文科,江南也跟着我去了,我就犯下天大的错误了。不过江南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他当初是为了我才要去学文的,没准儿这是我自作多情呢!所以我就更不去想了,这件事既然没发生就让它过去好了,程开真烦人,还跟我提!
“反正……我跟陈冰冰就跟你俩差不多。”程开小声嘟囔,比蚊子打喷嚏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我噘嘴,“你跟陈冰冰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儿啊!”
“小树!”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看见了徐志那张粲然得可以把阳光比下去的笑容。“给你家里打电话,阿姨说你出来买书了。”
我拉出椅子给他坐下,笑,“那你该去图书城找我啊,怎么找饭店来了?”
徐志也笑,露出他整齐的白牙齿,“图书城下午关门,我上这儿吃点东西,碰巧碰上你了。”
“你不是真特意上这儿来找我的吧?”
“差不多,”徐志说,“过几天我就走了,可能没时间找你了,来跟你拜个年告个别。”
我心里立刻想到了一个月以后就要出国的陈冰冰,想起程开刚才跟我说的“徐志要是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我顿时感到舍不得徐志了。“你要上哪儿啊?”
“回上海呗,我还能上哪儿啊?学校那边有点事儿,下回再见可能就要暑假了。”
还好,还好,不是出国。要说国外说远也不远,坐飞机去美国还不如坐火车去上海时间长呢,可就是距离遥远得让人觉得看不到摸不着,那种感觉肯定非常不爽。我连徐志都舍不得,别说程开对陈冰冰了。
“哎,程开,陈冰冰要走了你不送她点儿什么东西啊?”我忽然替程开想到了这件事。我很少这么体贴细心,可能一看见徐志我所有女孩儿的细腻全给他勾起来了。
“想送,可是不知道送什么。”
徐志端了一碗面走过来,刚好听见我们俩说的话。徐志说:“送风铃吧,方便带走,还有意义。”
“什么意义?”程开抬起头看徐志,目光又随着徐志坐下回到平视。
徐志掰开方便筷子,把面拌了拌,看着程开,大人对孩子般地说:“风铃代表分别。”
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儿晚上我听韩松的节目听说的一种说法,于是我兴奋地拉着程开的袖子说:“哎,哎,程开,昨儿你听韩松的节目了没?他说如果送礼物,可以把花风干,然后装起来送给别人。我知道有一种紫色的小花叫‘勿忘我’的,你做了干花儿送给陈冰冰吧。”
“什么‘勿忘我’?什么意思?”
我拍了程开一下,嗔怪地说:“真笨!亏你还喜欢文言文呢!就是‘不要忘记我’嘛!”
徐志听我这么说,一边吃面一边笑了,笑得特开心,把面咽下去的时候还直摇头。
程开没言语。等徐志吃完了面,程开叫上我们两个陪着他给陈冰冰挑了一串特别精致的陶制风铃,对于我从花瓶里兴高采烈地拿出的一束紫色“勿忘我”花视而不见。真是的,我的主意多好多浪漫呐!他居然都不采用!
程开走后,徐志送我回家。路上,徐志说:“我看程开是打算让那女孩忘掉自己了,你刚才是给他添乱。”
“啊?!”我张着嘴。
“呵呵,”徐志笑,“你这张着嘴的傻样儿倒是挺可爱的。”
第三部分第5节:祝我生日快乐
只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程开。那是我十六年以来第一次看懂了一个人的眼神,那种温柔的依依不舍,那种深深的伤感离情,都被我看见了。
我问程开,陈冰冰走他会不会去送,程开说他不去。我又问他会不会哭,程开说他不会。豆子说陈冰冰已经开始疯狂采购了,准备把她喜欢的东西都带到美国去。我跟豆子说,程开买了一串特好看的风铃给陈冰冰,豆子则说,陈冰冰折了一千只纸鹤,装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罐里头,准备送给程开。妈呀,一千只啊!那得折多长时间呐?豆子说,陈冰冰折这些纸鹤用了好几年,不是一下子折完的,她老早就说,等她找到真命天子就把这些纸鹤送给他。
听到这个消息我郁闷了半天,因为我知道陈冰冰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程开,可能比我还喜欢。比如我就不知道折一千只纸鹤给程开。
春节以后,陈冰冰要走了,程开在陈冰冰临走前一天打电话给我说,让我跟他一起去送陈冰冰。我没问为什么,答应下来了。
去送陈冰冰的除了她爸爸妈妈、我跟程开之外,还有陈冰冰最要好的两个朋友,我们坐在陈冰冰她爸爸单位的两辆黑色“奥迪”上,一起去了机场。
陈冰冰入关之前跟大家一一告别,我看的出她是兴奋的,因为她拥抱她爸爸妈妈的时候,尽管眼圈红了,可表情并没有特别难过。但她拥抱她两个好朋友的时候,确实很难过,我看出来了。轮到我,陈冰冰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说实话,我在那一瞬间感动了一下,突然间有了点依依不舍。看来人真的容易受环境影响。
轮到程开,陈冰冰不能拥抱了。她走到程开面前,背对着她的父母,从兜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程开,之后伤心欲绝地哭开了。程开接过信,看见陈冰冰哭成那个样子,立即手忙脚乱,嘴里也不知道在胡乱叨咕些什么。陈冰冰的妈妈一看女儿哭了,再也忍不住,也抹开了眼泪,就这么着,一群人都哭了,我都差点儿被这种气氛感动哭了。
末了,程开对陈冰冰说:“你保重,我会给你写信的。”
陈冰冰拉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地过了安检门,她的爸爸妈妈以为她舍不得家人,她的两个朋友以为她舍不得朋友,程开以为她舍不得中国,只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程开。那是我十六年以来第一次看懂了一个人的眼神,那种温柔的依依不舍,那种深深的伤感离情,都被我看见了。
陈冰冰的父母把我们送回家,我跟程开说我不想回家,我问他我能不能去他家坐坐。其实我是想陪陪他,我知道这会儿他心情肯定不好。程开说:“好,反正这么多年你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
程开家不算太大,但是很干净很舒服,程开的房间是正方形,一张床、一个壁橱、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很简单,跟我的房间差不多。我看见他写字台上平放着一个相架,走过去一看,是陈冰冰穿着晚礼服的艺术照。“哎,真好看呐!”我把那照片拿起来,“你干嘛不摆起来?这么放着多浪费啊!”我顺手把那相架竖着摆在程开的书桌上。不过说真的,陈冰冰这么一化妆真不如她平时那个样子好看,平时多自然多清纯呐!
程开把相架拿过来,看了一眼,拉开抽屉放进去,“照片儿也能随便儿摆的?我还没到摆女朋友照片儿的时候呐。再说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我有点儿不乐意了,“你说程开你干嘛老强调这一点呐?别不承认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还说跟我是好朋友呐,不够意思!”眼见着程开要说话,我又说:“陈冰冰没给你一千只纸鹤?你收下了就得对人家负责任。豆子说,那是她折给她的真命天子的,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程开说,“所以我没收。”
我蹦起来了,“你没收?!”
“嗯,我没收。”程开坐在椅子上,“我都送她风铃了,怎么可能还收下她那么重的礼物?”
我迷糊了,“这跟风铃有什么关系啊?”
程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徐志不是说风铃代表分别么?”
我想起来了,徐志跟我说过,程开打算让陈冰冰忘记他了,所以才对我给他的建议不理不睬,难道是真的?“你打算让陈冰冰忘记你啊?”
“嗯,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不太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觉着她这么一走对她倒是好事儿,省得她总是因为我心烦了。”
我有点儿糊涂。程开当初跟我说过他喜欢陈冰冰啊,怎么现在又不了么?哦,对了,程开还说过他喜欢《世界军事》呐!程开这人真烦人,说什么话都拐弯抹角让人猜,你说谁能有那么些精神猜他的话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到底想怎么着啊?就他跟陈冰冰之间闹出那些事儿,谁能相信陈冰冰不是他女朋友啊?!不过也是的,除了我几个好朋友,也没人相信徐志不是我男朋友。唉,这世界乱了套了。
程开在开学前两天过十八岁生日,我和豆子加上陆璐请程开吃了一顿饭,之后玩儿了一整天。豆子和陆璐送了程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送给程开的是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那是我初中时候某次作文比赛的奖品。
日记本上是我从1995年2月28日程开十七岁生日开始写的东西。自然,这些东西是跟日记不一样的,我写一些身边发生的事情,大多数是程开知道的,有些是程开不知道的。我每天抄一首古诗词在末尾,说是要帮着程开记忆高考必考的名家名句。每一天我都写得不太多,最多一页,可我每天都写,坚持了一年。 后来我们结束了聚会,豆子送陆璐回家,程开送我回家,路上我叫程开打开这份礼物,程开看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说:“你这礼物能给我当字帖了。”
这礼物里没有我的心事,我没有在上面记下我喜欢程开、江南喜欢我这些事,我也没在上面写陆璐当初有多么迷恋程开的声音,但我写了我看得出陈冰冰有多么喜欢程开。
1996年2月23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正月初五,陈冰冰动身去美国,昨晚程开约我一起去送她,我没有拒绝。其实我跟陈冰冰并不熟悉,我也不知道程开为什么叫我一起去送她。
在机场陈冰冰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哭得那么伤心。我知道她是为了程开。我不太懂什么叫爱情,可我在那个时候忽然觉得陈冰冰是爱着程开的。电视里经常演,这种时候,男主角只要说一句“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女主角便会立即丢下机票扑进他的怀抱。可是程开没有挽留陈冰冰,只是对她说:“你保重,我会给你写信,”我不知道陈冰冰会是个什么心情,但既然她这么舍不得程开,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地出国呢?
1996年2月28日,星期五,多云
今天是程开十八岁生日。人们都说,十八岁就成年了。我也不知道程开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反正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长大。小时候觉得十八岁已经很大很大了,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见到十八岁的男孩要叫叔叔,可是现在要是有个读小学的孩子叫程开叔叔,我肯定会觉得特别扭。
等一会儿我和豆子他们会帮程开庆祝生日,这个日记本会送给程开当生日礼物,这篇也是这个日记本上我的最后一篇日记了。程开,希望你在十八岁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心快乐,希望你在新的学期里一切顺利。算下来,我们认识也有五年了,这样的祝福以后年年会有,但愿能够更加持久。
最后一篇日记的后面,我抄下了第365篇诗词,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