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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到名副其实的窃贼时,扎沃德诺伊过分敏感地皱了一阵眉头。
“我现在同他在波兰……我是出人意料突然来到的。我甚至不得不交出钱。你自己说过,为了……”
“说过什么?”权威打断了扎沃德诺伊的话。
“你说过,按照我们的设计方案,应向波兰融入大量现金……在几天之内。”
“可是,你看到了,得到的结果是多么的好。”苏霍伊重又给自己和客人倒了酒,“少些别人的现金就少些别人的问题。”他略微停了一下,然后冷不了地问道:“听着,那个小女孩——这个可巡回展览的特列嘉柯夫美术馆的侄女……现在她在哪儿?”
“就在这里,在莫斯科……她还能在哪儿呢?好像今年就该中学毕业了。”
“嗯,是这样……”苏哈列夫意味深长地吧哒了一下嘴,他弄了弄带印记的商标图案,举起了酒杯,“来,是不是再干一杯?”
当喝完第二杯酒后,扎沃德诺伊将一瓶白酒拿在手中,仔细审视着瓶子上的标签,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白——酒,‘精——制’……这是波兰白酒吧,是不是?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类似的白酒只有在波兰才出售;把波兰的劣质酒类运到俄罗斯是如此的愚蠢,这正如带着自制的茶炊到图拉或坐着“扎波罗热人”牌汽车到巴伐利亚发动机厂所在地慕尼黑。
“是这样……”苏霍伊觉得不好开口,“她曾在我的酒吧里呆过很长时间……我已把她完全忘了。”
装瓶的日期标记当然未能躲过客人的注意力——如果相信标记的话,那就很清楚:白酒顶多是一周前分装的。
扎沃德诺伊本想说点什么,但是,当他碰到主人那阴森森的带有恶意的目光后,立刻就沉默了……
“华沙——莫斯科”列车车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这是个阴沉、黑暗、散发着潮湿、木馏油及腐烂树叶气味的夜晚。
卧铺车厢中,只有四分之一处亮着灯:惟一的旅客是个年迈的老人,他不喜欢强烈的灯光。几年前,在劳改营的强制室里,他的身体作下了明显的毛病。而且,在马加丹附近的这所劳改营中,他不得不经常在强灯光照射下睡觉;此刻,他已经是自由身了,他对强光仍旧反应敏感——强光不仅刺眼,而且会引起他对非自由时那种痛苦的回忆。
卧铺车厢中惟一的旅客正是大名鼎鼎的窃贼科通。他忧郁地注视着窗外站旁那明亮的灯光闪闪而过,远处低矮的房子中闪烁着斑斑黄点。列车正向东方边界驶近。
科通摇了一下头,仿佛要甩掉昔日的重负,驱散那些痛苦的思绪。思绪,由于或近或远的原因,对于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来说,是太多太多了。最令人沮丧的是有关马金托什死亡一事。马金托什之死不是因为科通得罪了谁,而是有人向他那依琴柯提出了直接的挑战。这是个警告:请从波兰滚出去,现在这地方不是你的了,这个地方被堵死了。用不着求仙问卜去查询堵死此路的元凶,那人肯定是站在“6号”背后的人。几天前,他那依琴柯还在飞机库中屈尊同那人谈判过的,扎沃德诺伊算不上什么人物,他不过是个典型的秤砣。人们在利用他。至少,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印象如此……
如果这样,怎么解释发生在马尔基尼亚的那些事情呢?情况是这样的:被袭击的人不止科通一人,还有他的同伙(可不像扎沃德诺伊毁掉了全部生产!)。可见,还有某个第三种势力……
是谁呢?
科通暂时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几周前,在离华沙不远的拉多姆斯基公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他曾想请教此人。虽然普罗摩罗尔是国家最高检察官,可他科通也是监管刑事犯的守卫者呀,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一致的——至少现在如此。
确实,同克里姆林宫上层权势集团代表谈话并非那么愉快:当时,在拉多姆斯基公路上,“十三处”前任长官谈到,似乎有笔数量相当大的现金应该转送到波兰,以便使这笔现金通过“俄罗斯性亢进剂”周转起来。一部分进入“兄弟会”,一部分按其指令处理,即按存款人,诸如“MMM ”投资基金的拥有者们,某些托拉斯集团公司的主人们,等等,加上克里姆林宫官员们的钱——不过,这笔钱已归个人名下了。
现在看来,所谓严密监视不过是句空话:资金在周转畅通无阻,因为设在马尔基尼亚的工厂已不复存在。波兰袭击者们所采取的行动,无疑是按着某人预先指定的目标进行的。
科通叹了口气,往后仰面靠在座位背上,合上了双眼……
现在,他正处在两面夹击之中,一方面来自普罗库罗尔,科通对其许下的诺言本能履行;另一方面来自作为传统的刑事犯罪最高机构的盗贼集团,人们将把那破烂摊子丢给他不管的,那他应该河去何从呢?
就在那里,在拉多姆斯基公路上,普罗库罗尔又提到有关他侄女娜塔莎,那优秀中学毕业生的事……对这位年事已高、大名鼎鼎的窃贼来说,娜塔莎是他惟一的快乐、惟一的慰藉了……
这真是生活中的咄咄怪事:越是真正的刑事犯,他所犯的罪行越多,他就越是多愁善感。
科通从衣兜中取出一张照片,放到面前,温柔地叹着气……
一张动人的孩子气的脸,蓬松浓密的黑头发,刚开始试用的化妆品……娜塔莎将来会怎样呢?他科通将来会怎样呢?他们叔侄俩将来又会怎样呢?
突然,在车厢走廊中响起了咯噔咯噔的皮鞋后跟声,这是俄罗斯乘务员走过来了,她在车厢高声喊道:“库济尼亚——比亚洛斯托茨卡站到了。马上要进行边境检查,请准备好你们的证件。边境检查……”
确实是这样:十分钟后,有人轻轻地敲着车厢的门。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收藏好侄女的照片,准备好了护照。
“好。”他尖着嗓子说,“门开了……”
波兰边防军人彬彬有礼,但又冷酷无情。他打过招呼,拿起护照,翻了翻,看了看过境验章和照片……
护照不是普通的护照,而是外交护照。边防军人发现科通那纹着密密花纹的手臂后,由惊讶而警觉起来……
“先生是外交官员?”边防军人注视着这位古怪的旅客,见他手指上戴着一枚紫色宝石戒指,不信任地问道。
“是的,我是名副其实的外交人员,”窃贼不友好地嘟哝道,“怎么的,你没看见?”
好像一切都符合手续——无论是照片,还是印戳。波兰人客气地微笑着,将护照递给了持证人。这时,他一定想到了俄罗斯外交部奇怪的干部政策。
“外交官先生,祝您一切顺利。”他讥讽地对旅客祝愿道。
窃贼对他甚至不予理睬。
列车刹住了。车窗外是漆黑的夜晚,这夜晚,偶尔被某处孤零零的灯光划破。面对此情此景,科通感到无限忧伤、绝望……
天真少女
十七岁的人不是在走路,而是飞奔。春天、青春、无忧无虑.头上有淡蓝的天空,阳光闪烁,春天透明的空气使人头晕,好像香按酒一样使人微醉。十七岁的年龄,一切都是第一次。敞开的窗户外面鸟儿响亮幸福地啼叫着,院子里盛开着丁香花,似乎前面的一切都是顺利和光明的,世界上没有罪恶,只有鲜花和微笑。天空有彩虹,永远都是这样,永远永远……
年轻的姑娘,秀发蓬松浓密呈浅栗色,现在她一生中最后一次站在学校队伍里,恰好是十七岁。一切在她生命中都是第一次:毕业文凭、毕业舞会。她准备今天晚上参加舞会……当然,也有初恋,十七岁的年纪怎能没有初恋呢!但是,女毕业生并没有感到幸福,恰恰相反,她是人世间最不幸的人。
五月阳光下站在学校队伍中的女孩,名叫娜塔莎·那依琴柯。同班男生(还有同年级男生)中不止一个都曾爱恋过她。她个子不高,身子柔弱,大眼睛,线条笔直的脸庞,少女娇媚的天真。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宠爱,包括喜欢在课间大休时躲在卫生间一齐痛饮波尔特温酒的最坏的流氓劣等生,一直到学校校长。校长是个十分严厉的老物理教师,接连不断地给学生打二分和一分。娜塔莎在课堂上和课后接到过多少张表达爱慕之情的纸条,多少个男孩为争夺帮她把书包拿回家的权利而吵架,多少个男孩性欲旺盛,脸长粉刺而举动笨拙,长期忍受着激昂想像游戏的煎熬!
但是,少女对所有人都会腼腆地微笑,无一例外,她始终是令崇拜者目眩和难以接近的。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着,直到毕业,那依琴柯读书的学校是一所重点学校,因此,课程结束,毕业考试和颁发文凭都比普通学校提前许多时间。
“在这个意义重大的庄严日子里,你们走向崭新的成人生活……骄傲地昂首走向生活……永远不要忘记在母校汲取的理智、良知与不朽的知识……”严厉的校长说话声经过扩音器放大传到她的耳中。
娜塔莎叹了口气,把手伸到衣袋里,摸到一个撕开的信封。
信封中装着信,这是那个无与伦比的惟一一个人写的,发育成熟的女孩真诚地在和女友谈话中承认,她的全部身心永远属于他。
这位幸福的人名叫马克西姆·涅恰耶夫,三十三岁。说实话,和那依琴柯那些满脸粉刺的同龄同学相比,他已远非少男,“第一次”这个词对他这样的年龄段未必适当。他是前国家安全委员会反间谍人员,高加索某紧张地区的前雇员,所谓“第十三处”的前工作人员,行动假名“柳特”,现在被判处五年加重劳动改造。他比娜塔莎整整大了十五岁,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今天的初中毕业生炽烈地热恋他,在少女这样的年龄会有这样的情感。
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们俩相识在一个十分戏剧性的场合。那是一九九二年十月一个阴雨的日子,娜塔莎从女友的生日聚会回家。在聚会上她喝了香按酒,喝了一点点,但是就这一点点已经使她头晕得难受。娜塔莎站住,偶然靠在一辆车上。喇叭刺耳地尖叫起来。几分钟之后两个歹徒出现在身旁。他们后脑头发剃光,穿皮上衣、运动裤,说着很怪的行话,这是他们的职业行规。匪徒们自然想强奸小女孩,几乎快达到目的了,但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刻,马克西姆像童话中吉祥的精灵一般出现了。他将恶棍们教训了一顿,又把吓得哆嗦的娜塔莎推到出租车里送回家。涅恰耶夫什么要求也没有,就连道谢也不需要。对发生的这一切惊骇不已的朋友们(这时女孩总共只有十五岁)看来,他就像高尚而无畏的侠士罗宾汉。真想不到他们在这样的机会相遇……
这时,娜塔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伯伯究竟是什么人,廖沙伯伯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恰恰是在发生不愉快事件一个月以后出现在她家中的。在科雷姆普通劳改营经过两个“五年计划”之后,窃贼终于回到首都。廖沙伯伯恐怕是(除了妈妈以外)惟一非常疼爱女孩的人。首领的亲弟弟瓦复在一次翻车中丧生,当时女儿还很小,哥哥阿历克赛接过了照顾孩子的全部责任。对小侄女的关怀,始终在押解转运站、在中央监狱、在监禁营和流放中温暖着老刑事犯冷酷的心。在相当程度上,也许正因为有了这种关怀,科通才保留了些许人性。
哪怕为这点人性要付出代价,而且已经付出了代价……
可爱的侄女自然不会知道莫斯科罪犯的全部牌局配置,更不了解她那尊敬的纹身的伯伯和冷酷的无法无天的狂徒阿塔斯之间纸牌游戏的详细情况,这狂徒要把世界变成他人的干硬树皮和自己的面包。
所谓涅普曼分子、浪人等老窃贼的“概念”,自有其预见性和远见。按照这个概念,真正的团伙盗贼除了财富、住宅、汽车、别墅外,不应该有稳定的家庭,不可与亲属保持联系。心爱的女人、孩子都会成为勒索某个权势人物的机会。讹诈、恐吓、隐蔽的和公开的施加压力都是社会渣滓们惯用的伎俩。心爱的人、需关心的人,这永远是弱点。与国家对立的人越有这类弱点,越容易攻破。
其实,不只是对他一个人是这样,稍晚些时间就会明白。
在阿塔斯开始残忍的血腥洗劫时,这个十分冷酷的人迅速而内行地看准了死对头的恨一弱点。娜塔莎阑尾炎手术后躺在医院时,被劫持走了,送到瓦列里·阿特拉索夫的莫斯科郊区别墅望,在沃斯克列先斯克。然后,有爱心的纹身的窃贼伯伯就接到手机电话,遭到粗暴的毫不掩饰的讹诈,说什么,如果不照办,我们会这样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