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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羊式感念来说当然是善的。”
“对您呢?”
“不清楚,”老人说,“真不清楚,羊离去后,就连哪部分是我自己哪部分是羊影
都不清楚。”
“您刚才说的有办法可想指的是什么呢?”
羊博士摇头道:“这个不打算讲给你听。”
沉默再次笼罩房间。窗外下起急雨。来札幌第一场雨。
“最后,请您把照片上的地方告诉我们。”我说。
“那是我生活了9年的牧场。在那里养羊来着,战后很快被美军接收,还的时候作
为带牧场的别墅用地卖给一个有钱人了。现在也应是那个人所有。”
“现在还在养羊?”
“不知道。但从照片上看,好像现在也还在养。那地方远离人烟,举目不见人家。
冬天交通都断绝。一年恐怕也就使用两三个月。倒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不使用时由谁管理呢?”
“冬天大概一个人也没有。除我,不至于有人愿意在那里度过一冬。至于羊,只要
花钱,委托给山下镇营绵羊饲养场即可。屋顶的雪设计上可以自然滑落地面,盗窃也无
须担心——在那样的山中就算盗得什么也很难走到镇上。毕竟雪量大得惊人。”
“眼下有什么人在吗?”
“这——怕没有吧!快下雪了,又有熊到处寻找越冬食物……打算去一趟那里?”
“我想是要去的。此外没别的指望。”
羊博士闭起嘴巴,久久没有做声。唇角沾着肉九番前酱。
“其实在你之前还有一个人就那牧场来问过我,大约是今年2月。大致年龄嘛,对
了,和你差不多。说是看到宾馆大厅里的照片来了兴致。我也正闲得无聊,就这个那个
告诉他不少。他说打算用来做小说素材。”
我从衣袋掏出我和鼠的合影递给羊博士。那是1970年夏天杰在爵士酒吧给照的。我
歪头吸烟,鼠冲着照相机竖起大拇指。两人都年轻,都晒得黑黝黝的。
“一个是你,”羊博士打开台灯细看,“比现在年轻。”
“8年前的照片。”我说。
“另一个像是那个人。倒是上了点年纪长了胡须,应该不会看错。”
“胡须?”
“上嘴唇上的很整齐,其他乱糟糟的。”
我想象留胡须的鼠的脸,但想象不好。
羊博士给画了牧场详图。在旭川附近换乘专线,大约3小时到达山脚一座小镇。从
镇子到牧场开车还要3小时。
“承蒙指教,十分感谢。”我说。
“实话跟你说,那只羊最好不要再理会了。我就是一个例证。和那羊弄在一起的人
没一个幸福。因为在羊那一存在面前,一个人的价值观是绝对软弱无力的。不过嘛,你
也有很多具体情况。”
“是啊。”
“小心!”羊博士说,“把碗碟放到门外去。”
4.再见,海豚宾馆
我们花一天时间做出发准备。
在体育用品店买齐登山装备和便携食品,在百货大楼买了厚厚的菲舍曼毛衣。在书
店买了牧场附近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和一本地域史。鞋买的是结结实实的钉鞋,内衣买的
是硬撅撅的防寒用的。
“这买卖好像不大适合我。”她说。
“到雪地里,就没工夫考虑这么多了。”我说。
“打算住到积雪时节?”
“说不准。不过10月末就开始下雪,准备工作还是先做了好。谁也不晓得发生什
么。”
回到宾馆,我们将这些物体塞进大背囊,把从东京带来的用不着的东西装在一起托
海豚宾馆老板保管。事实上她的旅行包里装的基本清一色是闲物:化妆品1套,5册书和
6盒盒式音乐磁带,连衣裙和高跟鞋,满满一纸袋长筒袜和内衣,T恤和短裤,旅行闹钟,
速写本和一套24色铅笔,信纸和信封,浴中,小急救箱,头发吹风机,棉球棒。
“干吗把连衣裙和高跟鞋带来了?”我问。
“要是有晚会不麻烦了?”她说。
“哪里会有什么晚会!”
终归,她还是把小心叠好的连衣裙和高跟鞋塞进我的背囊。化妆品在附近商店重新
买了旅行用的。
老板愉快地把行李经管下来。我算了到明天为止的住宿费,说一两个星期回来。
“家父可有帮助?”老板不无担心地问。
我说帮了大忙。
“我也时常心想要是能寻找点什么就好了。”老板说,“但找之前自己都不知到底
找什么好。家父那人始终在寻找什么,现在仍在找。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家父说过梦
见一只白羊的事。所以,我一直以为人生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就是要四处寻找什么,那
也才是真正的人生。”
海豚宾馆的大厅一如往日寂然无声。上了年纪的女勤杂工拿拖布在楼梯上上下下。
“但家父73岁了,羊还没找到。我不知道羊是否真的存在。我觉得对他本人来说,
人生并不怎么幸福。我希望家父幸福,即使从现在开始也好。可他瞧不起我,我说什么
都不肯听。这也是因为我的人生没有目标。”
“你有海豚宾馆嘛。”我的女友热情安慰道。
“再说你父亲找羊也可能告一段落了,”我补充说,“未完成的部分由我们继续下
去。”
老板微微一笑:“那样可就再好不过了。往后我们两人应该可以过得幸福。”
“祝福你们。”我说。
“那两个人真能过得幸福?”过一会剩我们两人时,她问我。
“或许花点时间,但肯定不成问题。毕竟42年的空白被填补上了,羊博士的使命已
经结束了。羊往后的足迹必须由我们寻找。”
“我很喜欢那对父子。”
“我也喜欢。”
收拾完东西,我们性交了一次。然后上街看电影。电影里也有很多男女跟我们一样
性交。我觉得看他人性交也并不坏。
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1.十二瀑镇的诞生和兴衰
在札幌开往旭川的早班列车上,我边喝啤酒边看那本有套封的厚书《十二瀑镇的历
史》。十二瀑镇是羊博士牧场所在之地。作用或许不大,但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书中
介绍著者1946年生于十二瀑镇,从北海道大学文学部毕业后作为乡土史学者活跃至今。
虽说活跃,著作却仅此一本。1970年5月刊行,当然是初版。
书上说,第一批拓荒人进入现今为十二瀑镇这片土地是在明治十三年①初夏。他们
总共18人,全部是津轻贫苦的佃农,论财产无非几件农具、衣服、被褥以及锅碗菜刀之
类。
① 1880年。
他们走到札幌附近的一座阿伊努族村落,拿出所有的钱雇了一位阿伊努小伙子当向
导。小伙子身材瘦削,眼神黯淡,名字的阿伊努语含义是“月之圆缺”(著者推测他大
概有焦躁抑郁症倾向)。
但作为向导,他远比给人的印象出色得多。他率领语言几乎不通且疑心极重脸色阴
沉的18个农民沿石狩川北上。他完全清楚去哪里能找到肥沃的土地。
第4天一行来到一块地方:一望无边,美丽的鲜花到处盛开怒放,又得河水之利。
“好地方!”小伙子心满意足他说,“野兽少,土地肥,又能捕到大马哈鱼。”
“不成,”领头的一个农民摇头道,“再往里一些好。”
小伙子心想,大概这些农民以为越往里走越有好地方。那好,再往里去就是。
一行又往北走了两天。这回发现一片高地,虽没有那片地那么肥沃,但不用担心水
灾。
“怎么样?”小伙子问,“这里也好。可以吧?”
农民们摇头。
这样的问答反复几次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现在的旭川。从札幌出发走了7天,大约
140公里。
“这里怎么样?”小伙子并没抱什么希望。
“不成。”农民们回答。
“可再往前要爬山啰!”小伙子说。
“不怕。”农民们高兴他说。
于是他们翻过了盐狩岭。
农民们避开肥沃的平原而故意寻找未开垦的腹地,自然有其原因。事实上他们每个
人都欠了一屁股债没还,简直夜逃一般背井离乡,必须极力避开容易被人发现的平原地
带。
阿伊努小伙子当然不晓得个中缘故。见他们拒绝肥田沃土而一味北上,自然感到惊
愕、苦闷、困惑、狼狈以至丧失自信。
但小伙予性格似乎十分复杂。到过盐狩岭时,他已经彻底为自己把这些农民一直带
向北去这不可思议的宿命般的使命所俘虏了。为了使农民们高兴,他故意选择荒路和危
险的沼泽地。
越过盐狩岭往北走了4天,一行遇到一条河由东向西流去。商量结果,决定向东前
进。
那的确地不成地,路不成路。他们拨开海洋般的茂密的山白竹,花半天时间穿过草
比人高的草地,穿过泥水及胸的湿地,爬过石山,坚决向东挺进。夜晚在河边拉起帐篷,
听着狼嚎入睡。手被山白竹扎得满是血迹,蚋和蚊子劈头盖脑围上身来,甚至钻进耳孔
里吸血。
向东走到第5天,他们来到有山挡住再也前进不得的地方。小伙子宣布总之再往前
走人很难居住了。农民们这才好歹止住脚步。时间是明治十三年七月八日,地点是距札
幌260公里的地方。
他们查看地形,查看水质,查看土质,发现这里相当适于农耕。于是他们每一家分
好土地,在地中间用圆木搭建了共同生活的木屋。
阿伊努小伙子叫住正好来附近打猎的一伙阿伊努族人,问这地方叫什么名字。“这
种屁眼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名字呢!”他们回答。
这么着,这片拓荒地那以后一段时间里连个名也没有。方圆60公里荒无人烟(纵使
有也不愿同其交往),居民点也就根本不需要什么名字。明治二十一年道政府官员前来
给全体拓荒民办理户籍,说没有地名不好办,但拓荒民们谁也没觉得不好办。不仅如此,
他们还拿着镰刀锄头在公用木屋集会,做出“不给居民点取名”的决议。那官员也没办
法,只好根据居民点旁边一条河有十二道瀑布,取名为“十二瀑居民点”上报道政府。
自那以来“十二瀑居民点”(后改为十二瀑村)便成了这里的正式名称。但这当然是很
久以后的事。还是回到明治十四年来。
这地带夹在两座呈60度角的山之间,正中有一条很深的河谷穿过,光景的确像“屁
眼”。地面拉拉扯扯长满毛竹,高大的针叶树在地下盘根错节。狼、虾夷鹿、熊、野鼠
以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鸟到处走来晃去,寻找不可多得的树叶、肉和鱼。苍蝇蚊子实
在多得不行。
“你们真要在这里住下来?”阿伊努小伙子问。
“那当然。”农民们回答。
原因自不清楚,总之阿伊努小伙子没有返回出生的故乡,直接同拓荒民们一起留了
下来。著者推测出于好奇心(著作屡屡推测)。不过倘若没有他,拓荒民们能否度过那
个冬季都大可怀疑。小伙子向拓荒民们教冬季野菜的采集方法,教防雪方法,教在冰河
上捕鱼的方法,教狼套制作方法,教驱逐即将冬眠的熊的方法,教根据风向判断天气的
方法,教防冻伤方法,教巧烧山白竹根的方法,教按一定方向砍伐针叶树的诀窍。这样,
人们承认了小伙子、小伙子也恢复了自信。后来他同一个拓荒民姑娘结婚,有了3个孩
子,改姓日本姓。他已不再是“月之圆缺”了。
可是,尽管有阿伊努小伙子如此大力帮助,拓荒民们的生活也还是极其艰苦的。8
月,每家每户都建好了自己的小屋,但也不过是用长短不一的劈开的木桩架积起来的罢
了,冬天里雪花毫不留情地吹进屋来。早上起来枕旁积雪一尺多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棉被一家基本只有一张,男人们生起火,就在火堆前合衣睡在席上。手头粮食吃光后,
人们刨出河鱼,挖开积雪寻找变黑的蜂斗菜和蔽菜来吃。这年冬天格外寒冷,但没一个
人死去,也没发生争吵和抱怨。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与生俱来的贫穷。
春天来了。两个孩子降生,居民点人口成了21人。孕妇产前之小时还在田野里劳动,
第二天早上即已上工。新田地里种上稗子和马铃薯。男人们砍树烧根垦荒。生命从地表
探头,长出嫩嫩的果实,人们舒了口气。而就在这时,一群蝗虫飞来。
成群结阵的蝗虫翻山而来。起初看上去犹铺天盖地的乌云,继而伴随着“呜呜”的
地鸣声。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唯有阿伊努小伙子清楚。他命令男人们在田里四处
生火,叫把所有的煤油浇在所有的家具上点火烧着。又叫妇女们拿锅用擂槌猛敲。他做
了大凡能做的一切(如事后人们公认的那样),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几十万只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