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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叫又不像兽叫。
我就是这样在山上度过了第7天。
醒来去草场跑步,淋浴,吃早餐。一如往日的早晨。天空跟昨天一样阴沉沉的,气
温则略有上升。看光景雪是不会下了。
我在蓝棉布衫和毛衣外面套上登山服,穿上运动鞋穿过草场,从羊男消失的地方走
进东边的树林,在林里走来走去。没有像样的路,人的足迹也没有。时有倒在地上的白
桦。地面很平,到处有既像干涸的河道又像昔日战壕的1米左右宽的沟。沟弯弯曲曲,
在树林里拐了好几公里长。有时深,有时浅,沟底积有厚及踝骨的枯叶。沿沟前行,不
久走上一条马背般陡峭的路。路两旁是坡面徐缓的无水枯谷。椅叶色的圆滚滚的鸟“嚓
嚓嚓”穿过路面,消失在斜坡草丛中。满天星犹如升腾的火焰把红色镶嵌在林间处处。
大约转了1个小时,彻底转丢了方向感,哪里还谈得上找羊男!我沿枯谷行走,一
直走到听见水声。见到河,这回沿河而下。如果我的记忆不错,当碰上瀑布,而我们走
过的那条路就在瀑布附近。
走了10分钟,有瀑布声传来。溪流被岩石弹得转来转去,到处留下冰一般冷的水洼。
没有鱼,几片枯叶在水洼上面款款画着圆圈。我接连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走下
瀑布,爬过光溜溜的斜坡,走上有印象的那条路。
羊男坐在桥边看着我,肩上挎一个装满烧柴的大帆布袋。
“那么瞎转一气,会碰上熊的!”他说,“这一带像有只熊走散了,昨天下午发现
行踪来着。要是怎么都想转的话,就像我这样腰上系个铃。”
羊男“铃铃”地摇响用安全扣固定在腰间的小铃。
“找你呢!”我叹口气说。
“知道。”羊男道,“看见你找来着。”
“那为什么不招呼我呢?”
“以为你想自己找来,就没吭声。”
羊男从衣袋掏出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我在羊男身边坐下。
“住在这儿?”
“嗯。”羊男说,“不过你谁也不要告诉。因为谁都不知道。”
“可我的朋友知道吧?”
沉默。
“事关重大。”
沉默。
“如果你跟我的朋友是朋友,那么我跟你也是朋友吧?”
“是啊,”羊男十分谨慎他说,“一定是那样的。”
“既然你是我的朋友,你就不会对我说谎,是吧?”
“嗯。”羊男很为难似的说。
“不能讲给我听吗?作为朋友。”
羊男用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不能讲的,实在对不起,讲不得的,说好不能乱
讲。”
“嘴给谁封住了?”
羊男如海贝一样闷声不语。枯树间响起了风声。
“没人偷听的。”我悄声道。
羊男盯住我的眼睛:“这地方你难道什么也不了解?”
“不了解。”
“听着,这不是普通地方,这点你最好记住。”
“可你前几天还说是好地方啊!”
“对我来说,”羊男道,“对我来说只能住在这里。被赶出这里,就再也无处可去
了。”
羊男沉默下来。看情形很难再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我看着塞满烧柴的帆布袋。
“冬天用这个取暖?”
羊男默然点头。
“没看见有烟嘛。”
“积雪之前,还没生火。不过即使积雪后生火你也看不见烟——有那样的生火办
法。”说着,羊男得意地一笑。
“雪从什么时候积起呢?”
羊男仰脸看天,又看我的脸。“今年要比往年早,再过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再过十来天路就封冻了吧?”
“可能。谁也上不来,谁也下不去,好季节!”
“一直住在这里?”
“一直。”羊男说,“直到永远。”
“吃什么呢?”
“蜂斗叶、蔽菜、树上的果、鸟,小鱼和螃蟹也逮得到。”
“不冷?”
“冬天冷的哟。”
“有什么东西不够,可以分些给你。”
“谢谢。眼下还不缺什么。”
羊男忽然站起,沿路朝草场那边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后面。
“为什么偷偷住在这里?”
“你肯定笑。”羊男说。
“我想不至于。”我说。猜不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谁也不告诉?”
“谁也不告诉。”
“因为不愿意去打仗。”
之后我们默默走了一会。肩并肩走,羊男的头在我肩头那儿晃来晃去。
“和哪国打?”
“不知道。”羊男“咳咳”咳了两声,“反正不乐意去打仗。所以才这样保持着羊
形。而保持羊形就不能从这儿出去。”
“十二瀑镇出生的?”
“嗯。不过别讲给任何人哟。”
“不讲。”我说,“讨厌镇子?”
“山下的镇子?”
“嗯。”
“不喜欢。遍地是兵。”羊男又咳嗽一声,“你从哪儿来?”
“东京。”
“听说打仗了没有?”
“没有。”
羊男于是像对我失去兴趣,在走到草场入口之前我们什么也没说。
“顺便到你家可以么?”我问羊男。
“要做过冬准备,”他说,“忙得很,下次吧。”
“想见我的朋友,”我说,“下周内无论如何得见到他才行。”
羊男凄然摇头,耳朵啪嗒啪嗒晃动着。“抱歉,刚才也说了,我是爱莫能助。”
“转告一声就成,可以的话。”
“嗯。”
“实在谢谢。”我说。
我们就此告别。
“出来走动别忘了带铃哟!”临走时羊男说。
我径直回家,羊男和上次一样消失在东边的树林里。
冬意黯然的无声无息的绿草场把我们分隔开来。
下午我烤面包。在鼠房间发现的《面包烤制法》是一本非常实用的书。封面上写道
“只要认得字你也能很快烤出面包”,实际上也是如此。我按书上的指点,的确很快烤
出了面包。满屋子充溢诱人的面包香,酿出温馨的氛围。味道就生手来说也相当不坏。
厨房里面粉和酵母多的是,即使在这里过一冬,面包——至少面包——也不成问题。大
米和意大利式面条也绰绰有余。
傍晚,我吃了面包、色拉和火腿鸡蛋,饭后吃了桃罐头。
第二天早上煮饭,用马哈鱼罐头、裙带菜和蘑菇做了个西式炒饭。
午间吃冷冻过的乳酪饼,喝浓奶茶。
3点,蘸橙味甜酒吃了支“黑塞尔奈茨”冰淇淋。
晚间,用电烤箱烤了带骨鸡,喝了黑加仑汁。
我开始再次发胖。
9日下午看书架上的书时,发现一本旧书最近好像有谁看过。只有那里一点灰都没
有,书脊套封也窜出一点。
我从书架上把它抽出,坐在沙发上翻开书页。书名叫《亚细亚主义溯源》,是战争
期间刊行的。纸张质量极差,每翻一页都有一股霉气味儿。也是因为战争关系,内容偏
执无聊,每看3页就几乎叫人打1个哈欠。然而还是好多地方开了天窗,关于“二·二六
事件”竟只字未提。
啪啦啪啦漫不经心翻看的时间里,发现最后面夹有一张白色便条。看了半天看的全
是发黄的旧纸,因此这白色便条看上去很像是个奇迹。夹这便条的右边那页是卷未资料。
上面排列着有名的或无名的亚细亚主义者的姓名、出生年月、原籍。从头依序看去,大
约正中间碰到“先生”的名字,就是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羊附体”先生。其原籍是北海
道××郡十二瀑镇。
我把书扣在膝头,茫然良久。语言在头脑中成形花了很长时间,就好像有人给我后
脑壳以狠狠一击。
本该注意到的,本该一开始就注意到的,本该最初听“先生”是北海道贫农出身时
就核对清楚才是。纵使“先生”再巧妙地抹杀过去,也肯定是有某种调查方法的,那个
黑西服秘书就必定马上调查。
不,不对。
我摇摇头。
他不可能没做过调查。他不是那种马虎人。无论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不会放
过任何可能性。正像核查我的反应和行动的所有可能性那样。
他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
此外无从设想。而他却故意不厌其烦他说服以至威胁我,把我送到这个地方。这是
为什么?就算要做什么,他也应当远比我做得得心应手。即便出于某种缘由必须利用我,
也应一开始就把场所告诉我才是道理。
头脑的混乱平复后,我开始气恼起来,觉得一切都那么离奇古怪阴差阳错。鼠明白
什么,穿黑西服的那小子也明白什么,唯独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置于漩涡之中,我的
所思所想全部偏离靶心,我的所作所为无不自以为是。当然,或许我的人生一贯都是如
此。在这个意义上,我恐怕不能责备任何人。可是至少他们不该这样利用我。他们所利
用所榨取所摧毁的,乃是剩给我的最后、真正最后一滴清露。
我恨不得抛开一切马上下山,却又不能那样。我已陷得太深,没办法一走了之。最
简单的是放声大哭一场,然而又哭不得。我觉得我该真正大哭的还在后头。
我走进厨房,拿来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喝去5厘米。除了喝威士忌,我再想不出别
的事可干。
9.照在镜子里的,没照在镜子里的
第10天早上,我决定忘掉一切。应该失去的已然失去。
早晨正跑步时,下起了第二场雪。湿漉漉粘乎乎的夹雨的雪变成冰片,又变成不透
明的雪。同第一场爽快雪不一样,这回下得很讨厌,附在身上不肯落下。跑到半路只好
不再跑了,回家烧洗澡水。在等水开的时间里我一直坐在炉前,但身体暖和不过来。潮
乎乎的寒气无可抗阻地浸入体内。摘下手套手指也回不过弯,耳朵像针刺般痛得像要掉
下来。整个身体如质量糟糕的纸粗糙不堪。
在热水里泡了30分钟,又喝了杯加进白兰地的红茶,身体总算恢复常态。不时袭来
的发冷感竟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便是山上的冬季。
黄昏时雪仍在下,草场白茫茫一片。及至夜色笼罩四周,雪终于停了,深沉的静寂
再次压来。一种无法抗御的沉寂。我把唱机调到自动反复功能,听了26遍温克·克洛斯
比的《有雪的圣诞节》。
雪当然没有久积不化。如羊男所料,到大地封冻还有一些时间。翌日晴空万里,久
违的太阳慢慢花时间溶化着积雪。草场上的雪于是斑斑驳驳,刺眼地反射着阳光。复折
式房顶的雪大块大块从斜坡滑下,出声地掉地摔碎。雪水一滴滴落在窗前。一切都那么
清晰那么灿烂。每一片橡树叶的尖端都光闪闪噙着水珠。
我双手插进衣袋,站在窗前凝望如此景致。一切都与我无关地拓展开去,一切都在
与我无关——与任何人无关——的情况下生生不息。雪下了,又化了。
我一边听雪的融化声或塌落声一边打扫房间。由于下雪的关系,身体彻底迟钝下来,
加之形式上我算是擅自入住别人家里的,房间还是应该给打扫打扫才是。何况我本来就
不讨厌做饭和扫除。
但偌大的房子打扫起来比我想的辛苦得多。跑10公里倒轻松些。每个角落都过一遍
掸子之后,用大型吸尘器吸尘,木地板蘸水轻擦一遍,又蹲下打蜡。大约打了一半就累
得气喘吁吁。不过由于戒了烟,喘也不觉痛苦,没有如痰在喉的那种厌恶感。我在厨房
喝了杯葡萄汁,平息一下呼吸,尔后一气把蜡打完。打开所有的百叶窗,房间由于打蜡
而显得烟烟生辉。令人怀念的大地湿润的气息和蜡味儿美妙地融和在一起。
洗完打蜡用的6条抹布晾去外面,我烧水煮意大利面条:鳕鱼子、黄油,又足足浇
了白葡萄酒和酱油上去。好久没有吃这般悠然自得的午餐了。附近树林传来大斑啄木鸟
的鸣啭。
意大利面一扫而光,洗盘,继续打扫房间。刷了浴盆和洗面台,洗了马桶,擦了家
具。因为鼠很精心,脏得不甚厉害,家具用喷雾器一喷就变得干干净净。之后我把塑料
软管拉去外面,把玻璃窗和百叶窗上的灰尘用水冲掉。整座房子于是变得清清爽爽。返
回屋子擦罢玻璃窗内侧,扫除即告结束。傍晚前两个小时听音乐打发掉了。
薄暮时分去鼠房间取另一本书时,发觉楼梯口一面大穿衣镜脏得一塌糊涂,便拿抹
布和玻璃清洗剂和喷雾器擦拭,但怎么擦污渍都去不掉。我不明白鼠为什么竟任凭这面
镜子脏着不管。我用桶打来温水,用尼龙刷来刷,刮去镜面沾的油腻,又用毛巾当抹布
擦拭。结果水桶里的水变得黑乎乎的,镜子竟脏到这个地步。
这木框考究的古董式镜子,一看就知身价不凡,擦完后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