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擦拭。结果水桶里的水变得黑乎乎的,镜子竟脏到这个地步。
这木框考究的古董式镜子,一看就知身价不凡,擦完后一道阴翳也没有。不歪不斜,
无伤无疵,从头到脑端然把人映入其中。我站在镜前全身上下照了一阵子,井元什么特
殊变化,我还是我,表情仍是平时那不怎么样的表情,只不过镜中图像异常真切而没有
其特有的呆板。看上去,与其说我在注视映在镜中的我,倒不如说我是镜中图像,而由
作为图像的呆板的我注视真实的我。我将右手抬到脸前用手背擦了下嘴角,而镜中的我
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也可能我在重复镜中我的举止。时至如今,我已弄不清我是否
真正以自己的意志擦拭嘴角了。
我将“自由意志”这四个字眼输入脑海,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耳朵。镜中的我也
做同一动作,看来他也同样把“自由意志”一词输入脑海。
我无可奈何地从镜前离开,他也同样从镜前离开。
第12天下了第3场雪。睁眼醒来,雪已经下了。一场静得出奇的雪,不硬,也没有
粘糊糊的湿气。它慢慢从空中翩然降下,不等积存便化掉了,如合目一般无声无息。
我从储藏室抽出旧吉他,好容易调了弦,弹了支老曲。边听贝尼·哥德曼的《特别
航空信》边练习,不觉到了中午。我厚厚切开自己烤的变硬了的面包,夹上火腿,喝着
啤酒吃了。
大约练了30分钟吉他,羊男来了。雪仍在静静地下。
“打扰的话,出去再来。”羊男开着房门道。
“哪里,进来嘛。正无聊着呢。”我把吉他放在地板上说。
和上次一样,羊男脱下鞋在门外把鞋上的泥磕掉才进来。雪天里,那身厚厚的羊皮
衣裳同他的身体正相吻合。他在我对面沙发坐下,两手置于扶手,窸窸窣窣挪动几下身
子。
“雪还剩不下?”我问。
“还剩不下。”羊男回答,“有剩得下的雪和剩不下的雪,这是剩不下的雪。”
“唔。”
“剩得下的雪要等到下星期。”
“不喝点啤酒什么的?”
“谢谢。可以的话,最好是白兰地。”
我去厨房为他准备自兰地为自己准备啤酒,连同奶酪三明治拿进客厅。
“弹吉他了?”羊男钦佩他说,“音乐我也喜欢,乐器倒是一件也摆弄不来。”
“我也不会,快10年没弹了。”
“没关系,再弹一段可好?”
为了不损坏羊男的情绪,我大致弹了一遍《特别航空信》,随后随意地弹起一支合
唱团曲子,但不久弄不清小节的数目,只好作罢。
“满好的嘛!”羊男认真地夸奖道,“会弹乐器很好玩吧?”
“如果弹得好的话。不过必须耳朵灵才弹得好。耳朵灵,就不至于对自己弹的声音
沾沾自喜。”
“是那么回事吧。”羊男说。
羊男把白兰地倒进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我拉开啤酒罐易拉环,直接喝了起
来。
“话没能捎到。”
我默然点头。
“就来告诉你这个的。”
我望着墙上的挂历。到带有红色标记的最后期限只有3天时间了。不过时至现在,
已怎么都无所谓了。
“情况变了。”我说,“我非常生气。有生以来还从没这么生气过。”
羊男手拿白兰地酒杯默默不语。
我抄起吉他,将背板朝壁炉砖块狠狠砸去,随着巨大的不协调音背板四裂开来。羊
男从沙发一跃而起,耳朵摇颤不止。
“我也有生气的权利!”我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也有权利生气!”
“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很抱歉。但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喜欢你的。”
两人不声不响望了一会雪。雪很轻柔,宛如零零碎碎的云絮从天上飘落下来。
我去厨房取另一罐啤酒。通过楼梯口时看见镜子。另一个我同样正去取啤酒。我们
面面相觑,喟然叹息。我们住在不同世界里想着相同的问题,一如《鸭肉汤》里边的格
尔查·马科思和哈波·马科思。
镜子里还有我后面的——或者说他对面的——客厅。我后面的客厅同他对面的客厅
是同一客厅。沙发地毯挂钟绘画书架等全都一模一样。客厅尽管不那么富有情调而感觉
并不坏。但有什么有所不同,或者说我觉得有什么有所不同。
我从电冰箱取出绿罐的“劳恩布劳”啤酒,拿着折回客厅时又看了一眼镜中的客厅,
尔后看真正的客厅。羊男依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雪。
我确认镜中的羊男。但羊男不在镜子里。空无一人的客厅只摆着一套沙发。镜中世
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脊背后吱扭作
“脸色不好。”羊男说。
我在沙发坐下,一声不响拉开啤酒盖喝了一口。
“肯定感冒了。对不习惯的人这里的冬天是很冷的。空气湿度又大。今天最好早点
睡。”
“不,”我说,“今天不睡,在这里等朋友,一直等。”
“知道他今天会来?”
“知道。”我说,“今天夜里10点来。”
羊男没做声,只管看着我。从面罩露出的两只眼睛没有丝毫表情。
“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开拔。碰到他就这样转告他——想必没这个必要了。”
羊男像是表示答应似的点下头:“你这一走可就寂寞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对
了,这奶酪三明治拿走可以么?”
“可以”
羊男用纸巾包起三明治,揣进衣袋,戴上手套。
“但愿见到。”临走时羊男道。
“能见到。”我说。
羊男往草场东面走去。不一会,雪幕把他整个包拢了,唯有沉默剩下。
我往羊男杯里倒进2厘米白兰地,一饮而尽。喉头发热,顷刻胃也热起来。大约过
了30秒钟,身体不再发抖。只闻挂钟的脚步声在脑袋里夸张地回响不已。
恐怕该睡一觉。
我从二楼拿下毛毯,在沙发上躺倒。我像在森林里彷徨3天的孩子,浑身筋疲力尽。
一闭眼,马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不快的梦,几乎无从记起的十分不快的梦。
10.时间在流逝
黑暗如油一样钻进我的耳朵。有人正在用巨大的铁锤企图把地球敲开。铁锤不多不
少敲了8下。地球没有裂,只现出一点点裂纹。
8点,晚间8点。
我摇头睁开眼睛。四肢麻木,脑袋作痛,好像有人把我和冰块一起装进鸡尾酒摇晃
器里胡乱摇动。再没有比在黑暗中醒来更叫人生厌的了,似乎一切都不得不从头做起。
醒来最初一会总觉得自己活的是别人的人生,花好半天才使其和自己的人生重合起来。
将自己的人生作为别人的人生来审视也真是有些奇妙。有这种人生存本身即已不可思议。
我用厨房自来水洗把脸,顺便喝了两杯。水如冰一样冷,然而脸上的烧仍没有退。
我重新坐回沙发,在黑暗与沉寂中一点点聚敛自己人生的残片。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
但至少那是我的人生。我渐渐返回我自身。我无法向别人确切说明我如何是我自身。别
人恐怕也不感兴趣。
似乎有人在注视我,我没大在乎。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每每有这样的感觉。
我就细胞想了想。如妻所说,终归一切都将失去。自己本身也将失去。我用手心按
自己的脸。黑暗中,自己手心感觉到的脸仿佛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以我的脸形出现的他
人的脸。连记忆都已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的名字都在溶解,都被黑暗吸尽。
钟在黑暗中打响8点半。雪停了,厚厚的云依然布满天空。彻头彻尾的黑暗。我久
久沉在沙发里咬着拇指甲。自己的手都看不清,炉子关了,房间里阴冷阴冷。我裹着毛
毯,怅然望着黑暗深处,好像蹲在深深的井底。
时间在流逝。黑粒子在我的视网膜描绘出奇异的图形。不出片刻,原来的图形悄悄
崩溃,由别的图形取而代之。水银般静止的空间里,唯独黑暗在动。
我止住思考,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河流。时间不断地冲裹着我。新的黑暗描绘新的图
形。
钟打响9点。第9下被黑暗吞噬之后,沉寂立时钻进其空隙。
“谈谈好么?”鼠问。
“当然好。”我说。
11.在黑暗中居住的人
“当然好。”我说。
“比约定时间早到1个小时。”鼠不无歉然他说。
“无所谓。你也看见了,我一直闲着。”
鼠静静地笑了。他在我背后,就像背靠背坐着。
“好像回到了过去。”鼠说。
“肯定是咱们俩只能在闲得无聊时才能互相畅所欲言。”我说。
“真像是那样的。”鼠微微一笑。即使漆黑中背靠背,我也知道他在微笑。仅凭空
气的流动和气氛便可知道种种情况。我们曾是朋友,那已是几乎记不起的往事了。“不
过有人说能够用来消磨时间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说的吧?”
“直感还那么好。一点不错。”
我叹了口气。“可是对眼下这场风波,我的直感可是糟糕透顶,气得我真想不活了
——尽管你们给我那么多提示。”
“没办法的。你算是干得好的了。”
我们沉默下来。鼠大概又在盯视自己的手。
“给你添了很大麻烦。”鼠说,“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此外别无他法。除了你没有
靠得住的人——信上也写了。”
“这得听你说一下。眼下这样我摸不着头脑。”
“那当然。”鼠说,“当然要说。不过说之前得喝啤酒。”
鼠按住我不让我站起。
“我去拿来。”鼠说,“我的家嘛。”
鼠摸黑快步走去厨房,我一边听他从电冰箱取出一打易拉罐啤酒的声响,一边时而
闭起时而睁开眼睛。房间里的黑暗和闭眼时的黑暗黑的程度略有不同。
鼠折回,往茶几放下几罐啤酒。我摸索着抓起一罐,拉开易拉环,喝进一半。
“眼睛看不见,像不是啤酒似的。”我说。
“对不起,不摸黑不妥的。”
我们默默喝了一会啤酒。
“那么……”鼠清清嗓于。我把空了的啤酒罐放回茶几,照样裹着毛毯静等对方开
讲,但没有下文。黑暗中只听得鼠为确认啤酒还剩多少而左右摇晃易拉罐的声响。他一
向的毛病。“那么,”鼠又说一遍,尔后把所剩啤酒一口喝干,咣啷一声把易拉罐放回
茶几,“首先讲一下我为什么来这里。可以么?”
我没有回答。
知道我不想回答之后,鼠继续道:
“我父亲买这块地是1953年的事,我5岁的时候。至于为什么特意来这地方买地,
我不大清楚。我想肯定是通过美军方面的关系压价很低买下来的。你也见到了,实际上
这里交通极其不便。夏天还好,而一旦积雪,根本派不上用场。占领军也好像打算修路
做基地什么的使用来着,但考虑到时间和费用而终归作罢。当然镇子也穷,不可能鼓捣
什么道路。因为修路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么着,这片地就成了没人理的闲地。”
“羊博士不是想回这里的吗?”
“羊博士始终住在他记忆里,那个人哪里都不想回。”
“也许。”
“再来点啤酒。”鼠说。
我说不要了。由于关了炉子,简直像要冻彻体内。鼠打开盖,一个人喝着。
“父亲对这块地十分中意,自己修了几条路,房子也维修了。钱我想是花了不少。
好在这样一来,只要有车,至少夏天可以过上像样的生活了。有了暖气、冲水厕所、淋
浴、电话和备用的自用发电装置。真不晓得羊博士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鼠发出不知
是打嗝还是叹气的声音,“1955年到1963年,每年夏天我们都来这里。父母、姐姐和我,
还有一个做杂活儿的女孩。想来,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地道的岁月。草场租出去了,一到
夏天这里到处是镇上的羊,除了羊还是羊。现在也是这样。所以,我关于夏天的记忆总
是同羊连在一起。”
我不大明白拥有别墅是怎么一回事,大概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但从60年代后期开始,一家人就基本不来这里了。一来在离家近些的地方另有了
一座别墅,二来姐姐出嫁,我和父母又合不来,加上父亲的公司人仰马翻了一阵子,这
个那个的。总之,这地方就这样再次被丢开不管。我最后一次来大约是1967年。我一个
人来的,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鼠像想起什么似的缄口停了一会。
“不寂寞?”我试着问。
“寂寞什么!可能的话,很想一直在此住下去,却又不能。因为这是父亲的房子。
我不愿意求父亲照顾。”
“现在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