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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静竹又说,我把你的事告诉她了。
焦阳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十八
冬天悄悄地来临。
其实在焦阳内心最荒芜的时刻,他也曾经回到桃色酒吧,他认识的那个酒保还在。酒保说你到哪儿发财去了?这么久都不来。焦阳道,发你的头。酒保上下打量焦阳,说,看你这个猫样,怎么好像自食其力了?焦阳坐下来,要了一杯名叫冬日恋歌的鸡尾酒说,你不是也还自食其力?酒保道,有人愿意把我包在别墅里,我这一分钟就跟她走。自食其力有什么好的,我调酒把右膀子都摇出肩周炎来了,才挣那么一点钱。
焦阳慢慢地喝酒,他对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所以只要有空儿,他就会消磨在桃色酒吧,他深知他还是属于这里。
有一次一个眼生的小妹走过来,斜靠在吧台边上冲焦阳放电。小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但仍看得出是有本钱在外面混的:胸大,腰细,屁股翘,外加一脸的风尘气。
酒保为他们做了介绍,还说小妹是他们酒吧里的玛丽莲梦露,在外面很多应酬,不是很容易碰上的。玛丽莲梦露也很义气大方,表示今晚要好好陪陪焦大哥。说句老实话,焦阳也不是不动心,而且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蠢蠢欲动,并非像在黑岩村时那样风平浪静。不过他还算是有克制力,他知道做个好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便对玛丽莲梦露道,哥哥我今天没武功,也别耽误了你不是?玛丽莲道,呸,你留着那些子弹给阔太太吧。焦阳道,天地良心,就是有一颗子弹也得给梦露你啊。
玛丽莲梦露找来一支圆珠笔,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焦阳的手心上,斜着她的丹凤眼道,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吧。说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焦阳有些失落道,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酒保道,我操,良家妇女才跟你手拉手的去看芭蕾舞呢。
重回桃色就等于重回江湖,又有人来找焦阳干坑蒙拐骗的事了,其中一单大的是有一个黑帮老大,他们想绑架一个富豪大款,但此人神出鬼没完全没有规律。黑帮老大希望焦阳搞掂大款的太太,便可准确地知道大款的行踪。如果办成此事,焦阳得到的报酬将是一个大数,恐怕跑一辈子速递也赚不到那么多。
但是焦阳没有答应这件事,他再一次换掉小灵通,也再不能去桃色酒吧了。
他不答应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冬天来了,他又穿上了棉衣,管静竹送到看守所的棉衣他一直也没有丢。他想在这个世界上他至少要对得起一个人,这个人不足尹小穗,而足管静竹。管静竹为他做的点点滴滴虽然他无以回报,但他知道她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也是他唯一不能背叛的。
他又没地方可去了,没地方可去的时候就会想起管静竹。管静竹这个人就是他的家。他的家就是管静竹。
有一天,管静竹正在上班,王梅突然来找她,说想跟她谈一谈。她们来到了接待室,王梅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对管静竹说,我哥反正是要铁心跟你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也想帮他分担一部分压力,并非多管闲事。管静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梅说道,我托了无数的朋友去打听,终于打听到一家名叫神州的脑病医院,可以开刀治疗智障的病人,病人手术以后当然不可能成为正常人,但至少可以生活自理。
这一信息对于管静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觉得自己真是小肚鸡肠,还认为王梅是因为郭宏伟的事记恨自己。所以管静竹对王梅可以说是千恩万谢。
后来王梅带着管静竹去了神州脑病医院,医院很大,也很正规。医生听了端木歪歪的情况,说手术是可以的,但也不是没有任何风险。管静竹说最糟的情况会是怎么样?医生说那就是生命危险,神经外科本身就是高风险的手术,说白了就是搏一搏,就看你自己的决心了。管静竹问手术胜算的把握有几成?医生说其实对于病人来说,成与不成都是百分之百。
医生还给管静竹看了一份公式化的手术协议书,协议书上明确规定病人若是出了意外,所有责任自负。管静竹说这个协议书有点太绝对了吧。医生说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做手术,这样也最保险。管静竹没说话,而是看了王梅一眼,碰巧王梅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协议书。
王斌从生产基地回来以后,管静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王斌想了想说,我看可以搏一搏。要不你再好好想一想,反正手术费我来出。
手术费还真是一个天价,如果王斌不出,管静竹还就得砸锅卖铁。所以管静竹想,是不是歪歪的运气来了?是不是苍天有眼,心诚石头里开出花来了?管静竹前前后后想了一个星期,还是带着端木歪歪住进了脑病医院,她希望歪歪的生活能够自理,果真如此她死也可以闭上眼了。于是医生开始对歪歪做手术前的各项检查。总之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手术日期也落实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进行得太过顺利,越是临近歪歪的手术日期,管静竹就越是有一种厄运降临的恐惧。可是她又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她往前走,想要停下来已经没有可能。
住院的这段时间,焦阳都是到医院来看管静竹和歪歪,管静竹没有人说,只好把这种心理感觉告诉了焦阳。焦阳由于常来病房,又有女人缘,跟一个姓金的护士相处得很好。焦阳跑去问金护士这个手术的危险性是不是特别大?金护士迟疑了一下,才说这种手术肯定是有风险的。然后就不再多说了。也就是她的这几秒钟的迟疑,暗合了焦阳心底的疑虑。让他相信了管静竹的焦虑并非神经过敏。
有一天晚上趁着金护士值班,在她去给病人打针的时候,焦阳在手术登记手册上,看到了好多接受手术治疗的患者的名字,他便拿出准备好的纸和笔,把这些人的电话和地址抄了下来。
焦阳事先并没有跟管静竹说,便骑着午夜狂奔给他工作配的摩托车,抓紧时间一一寻访了接受过手术治疗的病人的家庭。
调查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接受手术治疗的病人,除了毒瘾、失忆、洁癖等症的患者还有存活的以外,因高度智障而手术的病人全部死亡,无一存活。这个结果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当天晚上,焦阳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等着金护士下班,见到金护士以后,焦阳当场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护士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我跟你还真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焦阳说你说吧,我能听明白。金护士说,医学的昌明总是建立在无数的失败之上的,你又怎么知道你姐姐没有做好放弃儿子的准备呢?如果她不放弃儿子,她又怎么再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在这个问题上,她跟王梅之间有默契,王梅和医生之间也是有默契的。焦阳道,既然是拿孩子做试验,你们为什么还要收那么高的手术费呢?金护士说,费用高就是治疗,没费用就是谋杀。
金护士最后说,焦阳,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你要是砸了我的饭碗,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焦阳一个人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夜风袭来,不胜寒意。
焦阳回到病房,对管静竹说道,不知我是不是受了你的影响,我也觉得歪歪完全没有必要做手术,他现在挺好的,再说哪有天才大师做手术的?管静竹不快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焦阳说我就是在说正经事,我们明天就出院,不做手术了。管静竹道,你真这么想?焦阳坚定不移地回答道,我真的这么想。管静竹道,可是你不觉得我们同时也放弃了希望吗?那么一大笔手术费都落实了,这时候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焦阳说,我觉得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们出了问题,歪歪其实很好,所以希望和手术费都是多余的,可是我们非要他好上加好,这都是我们贪心造成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还是要说歪歪就是天才大师,大师是浑然不知窗外事的,也有很多大师生活就是不能自理的,难道都要去动手术吗?
焦阳决定不把这件事的真相如实地告诉管静竹,真相太残酷了,他是怕管静竹跟王梅乃至王斌闹翻,没有事实证明这件事是他们兄妹俩策划的,但也没有事实证明这件事不是他们兄妹俩策划的。而焦阳知道,管静竹很想跟王斌结婚。
第二天,管静竹就带着歪歪出院了。
王梅和王斌都对这件事情极为不满,他们问管静竹为什么要这么做?管静竹说因为感觉太不好了。
这显然不成其为理由,家里有个智障的孩子,自己又不积极的想办法,难道找了个结婚对象是王斌,就真的躺在他身上吃喝,要养这孩子一辈子?一辈子是什么概念?想一想就先把人累死了。还说这个女人多么多么地爱自己,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这当然都是王梅背后跟王斌说的话,王斌虽然没有明确的赞同,但是内心的天平已经向妹妹那边倾斜,不仅回家就摆个臭脸,结婚的事也不再提了。
王梅觉得自己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再说多了并无益处,便不再理会这件事,又去开了一家咖啡厅专营英式下午茶。王梅的优点就是志在参预,赚不赚钱无所谓。有时王斌从生产基地回来,不像从前那样第一时间要见到管静竹,就在王梅门可罗雀的店里坐一坐。管静竹并非没有感觉出来王斌的变化,有一天晚上,她对王斌说道,如果你心里实在不平衡,那我可以跟你做个婚前公证,有关歪歪的一切事宜都不需要你管,全由我自己负责,你看这样行不行?王斌脱口而出道,你觉得这可能吗?你觉得你做得到吗?那我们还用得着结婚吗?
一语醒心。
两个人也同时为最后这句话愣住了。管静竹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怎么又让曹虹说对了呢?她的身后真的是万丈深渊啊,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曹虹的话还音犹在耳,她现在真的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管静竹默默地走进卧室,她收拾行李的时候,王斌一直也没有到卧室里来。直到她提着行李来到客厅,王斌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还走过来抱了抱管静竹,轻声地说不要走好吗?管静竹心想,这是戏啊,是戏你就得让人家演完,有些戏人是要演给自己看的。
果然,管静竹搬回自己家以后,除了在公司偶尔能见到王斌之外,他并没有再打电话要求她回去住,这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管静竹交辞职信的时候,把那枚钻石戒指也包在里面了。
隆冬的一个中午,阳光稀松散淡,并没有办法减轻寒冷。焦阳骑着摩托车到郊区去送快递,手都冻僵了,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管静竹的家,他决定上去喝口热水。上楼梯的时候,他的两只手还是抓车把的形态,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他用力搓了搓双手,才拿出钥匙。
进了屋以后,焦阳发现不仅门窗紧闭,连厚厚的遮光窗帘也都拉上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心想,可能是管静竹跟王斌已经结婚了,所以彻底搬过去住,这边收拾妥当关窗拉帘也可以挡挡灰。
焦阳来到厨房,想烧口热水喝,一进厨房他差点儿没呛个跟头!厨房里有浓重的煤气味,他这才意识到一进屋闻到的怪味是煤气味,而他猛一进门没有判断出来罢了。焦阳一边咳嗽一边关了煤气开关,推开了厨房的窗户,一股巨大的冷风扑面而来,此时他才警醒家里可能出事了。
果然,紧挨着厨房的就是管静竹的卧室,门开着,管静竹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脸上还化了一点淡妆,看上去面部神情柔和,仿佛熟睡,其实人已经昏迷了。
焦阳抱起管静竹就往阳台跑,又打了120 急救电话……
管静竹从急救室推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医生对焦阳说,再晚送来五分钟,人就救不回来了。焦阳跟进了病房,管静竹躺在病床上,微睁着眼睛,眼神空洞而淡漠,她始终也没跟焦阳说一句话。但是焦阳心里明白,一定是她跟王斌的婚事出了问题。
下午,焦阳回去给管静竹拿换洗衣服毛巾等物,回来时在病房的门口听见管静竹的哭声,只见曹虹阴沉着脸坐在她的床边。焦阳以前并未见过曹虹,但看过她的照片,知道她与管静竹的感情亲如姐妹。他想,管静竹心里的苦水一定得吐出来。所以他没有马上进病房。
曹虹说道:“……你为了他,他配吗?”
管静竹道:“我哪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怎么会傻成这样呢?我觉得我也不是跟他不合适,我跟谁都不合适,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根本没有被这个社会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