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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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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的眼睛十分清澈。父亲非常喜欢焦蕊而厌恶他,可是他现在不仅活着,还想起了父亲的话。
    应该说父亲的话是对的,他生前也接济过人,那时常有眼生的亲戚到家里来找父亲帮忙,父亲多多少少都会有所照应,有时为这一类的事父母亲还会争吵不休。可是后来这些人全都不见了。父亲办公室的抽屉里还存放着一些亲朋好友亲笔签名的欠账单,如今更是踪迹全无。
    想到这里,焦阳的脑际间电光一闪,他想起了管静竹。虽然他没有给她寄还诊疗费,但是她是惟一帮助过他的人,所以他看了她的名片,记住了这个人。于是他凭记忆中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
    接连两个探视日,焦阳都以为管教会叫他的名字,他似乎挺坚信这一点的,因为这是父亲在九泉之下惟一能帮助他做的事了。但是事情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依旧没有人理会他。他想也许是他记忆中的地址有误,另一种可能是人家不想再惹麻烦。
    然而到了第五个探视日,焦阳见到了管静竹,她给他带来了一件羽绒衣,但老老实实告诉他是她老公当年离家出走时留下的剩余物质,放着也是放着,给他穿就省得买了;另外她给他带来了一盒午餐肉,两盒鱼罐头,说是公司发的,再不吃就要过期了。最后她说,你好好改造吧,我走了。
    本来,管静竹觉得她与焦阳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但其实他们的不解之缘才刚刚开始。多少年后,当管静竹想起所发生的这一切时,她相信都是“植丽素”害了她,否则她是不可能碰上焦阳的。然而爱美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恰恰是所有女人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说她又是在劫难逃。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一个上了点年纪的陌生人来找管静竹,自称是看守所的余管教,让管静竹叫他老余。老余说,他是在来访人员登记中得知管静竹的电话和地址,想必她和焦阳之间有点亲戚关系,所以来跟她交换一下如何内外联手帮助焦阳的问题。
    不等他说下去,管静竹急忙截住他的话头,把自己怎么认识焦阳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终表示自己没有帮助焦阳走向新生的义务。老余听后当即也连连称奇,但人既然来了,总不能连杯水都不喝就走。在喝水的过程中,老余提起了焦阳的身世,这很让管静竹感到触目惊心。老余又说其实焦阳很聪明,只是对改造很抵触,如果、哪怕是多一个人关心他,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
    老余同志是管教系统的劳模,他对管静竹说,我每看到一个犯人最终悔过自新,就有一种医生送病人出院的喜悦,这一点可能别人都很难理解。
    管静竹说我完全可以理解。
    老余又说,对于一个溺水的人来说,每一块漂过的木板都是他的性命。
    管静竹很难想像怎么这个世界还会有老余这样的人。但是她最终还是同意和焦阳建立一种通信联络,使他不要觉得自己被这个社会完全抛弃了。
    一开始的时候,管静竹和焦阳的通信有点儿无话可说,也就互相报一报流水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有些微妙。
    对于焦阳来说,也许是看守所的日子实在太闷了,每天的安排比复印机复印过的还一成不变,几乎令他发疯。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给他送棉衣的人,可以说是绝处逢生,就权当她是焦蕊的化身吧。现在这个人又跟他通信,是他与这个世界惟一还吊着的一口气,尽管是气若游丝,也还是给了他一点点陌生的异样感觉,被人关心无论如何还是温暖的。不管你觉得自己已经多么坚冷,也一样会被这种东西融化。
    而对于管静竹来说,她对自己的做法也是匪夷所思,譬如有一天晚上夜深人静,她给焦阳的信却越写越长,其中讲到了对端木林的怨恨和对儿子的牵挂。这些话她原本没办法跟任何人去说,就如同她有一次在火车站被人偷了钱包,她试图找到一块钱打电话寻求帮助,但是每一个路人都不肯听她诉说,并且都认为她是骗子;最后是一个乞丐给了她一块钱,却没要一句解释。所以当她向焦阳诉说自己的不幸时,她觉得那么自然而没有任何障碍。
    说来也许都没有人相信,在管静竹给焦阳的信中,几乎没有一句是劝他接受改造重新做人的,基本上全是她自己的不幸和怨言。而焦阳给管静竹的信里也没有加强改造争取减刑这一类的话,他也是第一次敞开心扉,谈到了自己的家庭灾难和这一灾难带给他的仇视一切的心理。
    不过相比之下,焦阳更感谢管静竹,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被人信任的滋味,而这种感觉又是找不到替代品的。


    七
    有一天,焦阳被通知可以加菜。这让他十分奇怪,因为在给管静竹的信中,他从来不提自己生活上的困难,反正饿不死冻不死已是他的造化。
    后来是余管教告诉他,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他的大账上出现了200 元钱,所以他可以给自己加个菜,如果省着点吃,200 元可以吃蛮长时间。焦阳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这件事鼻子发酸,还掉了几滴眼泪。在这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泪囊的,否则不会遭遇灭门之灾都没哭出来。
    这天晚上,管静竹接到了余管教给她打来的电话,余管教夸奖她会帮教人,火候把握得特别好,就像是我们管教系统派出去的卧底似的,甚至比专职人员还要专业。管静竹被他夸得一头雾水,只好唯唯诺诺,辞不达意。放下电话之后,管静竹想到自己给焦阳的信中全是牢骚,而且是自己乱麻一般的家事。至于过生日,反正人人都要过,她又不知买点儿什么好,不如叫焦阳自己偶尔加个菜来得实惠。想不到招来这一大通表扬,真让她受之有愧。
    晚餐的时候,焦阳加了一个红烧肉丸子。肉丸子实在太好吃了,所以他在吃肉丸子的时候下了一个决心,就是也要做一个能够帮助别人的人。他想,管静竹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久,焦阳给管静竹写了一封信,他在这封信里并没有感激管静竹给他过生日,也没有告诉管静竹自从他失去家人之后便没有再过过生日,更没有提及他已经下决心要做一个能够帮助别人的人。这一切他都没有提,而只是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他跟管静竹早就认识,他们最初的认识是在淘宝大厦,而他又不愿意再承担这个秘密了。
    焦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信,或许意义深远,但他自己又无法说清。
    从此以后,焦阳再也没有接到管静竹的信。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此中断,没有一点儿余波和涟漪。但仿佛管静竹对焦阳的使命已经完成,这时的焦阳已经能够平静地对待他剩余的铁窗岁月,而且他坚信他以后再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经过两次减刑,焦阳总算走出了看守所。
    奇迹没有发生,灰色的铁门在他身后关闭,面前除了刺眼的阳光,并没有什么熟悉的面孔在等待着他。当然,他还是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它像阳光和空气一样可贵。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在阳光的普照下,如同关久了的鸟儿那样对任意飞翔产生迟疑。他坐上专线车来到市里时,更是对车水马龙有一种惶然。
    在街边的橱窗玻璃上,他看见自己理着小平头,穿着整洁的外衣,还是有一点儿迎接新生活的状态的。但是这个人是自己吗?他又有些疑惑,还是他脸上的疤提醒了他:你还是你,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在大街上醒了醒神儿,便去了淘宝大厦。他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
    原先居住的房间又住进了新的房客,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焦阳径自去找收租婆。
    收租婆正在择菜,见到他并不十分吃惊,只是脸生厌恶道:“你来干什么?”不等他回话,又突然提高嗓门道,“我真是被你玩死了,来了好几个差佬到你的房间抄家,楼里的人都以为我犯什么事了呢!”“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东西?就你偷的那些东西,警察全部抄走了。”
    “总不见得被子褥子和我的衣服都抄走了吧?”“你以为你是谁?还有人帮你看着这些东西?”
    “我是你的房客,我是交了钱的,你至少要把我的东西堆在一个地方吧,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呢?”
    收租婆烦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去找警察要吧。”
    这时王植树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他对焦阳扬起菜刀,愣了一下才说:“大哥,你回来了。”
    焦阳看见王植树一身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包括脖子上的格子围巾和脚上的耐克鞋。要不是他两眼发直表情呆板,焦阳还以为又一个自己出现了呢。
    收租婆看在眼里便道:“王植树,你到外面去玩。”
    王植树提着菜刀答应着离开,临出门口还说了一句:“大哥,你的电视机我妈还卖了八百块呢。”
    收租婆马上抢白他道:“放屁!是八十!”
    焦阳转身离去,他没什么可说的了。想叫收租婆把入袋平安的钱吐出来,就像教王植树识字那样,绝没有指望的。
    他再一次来到大街上,他想他的新生活到底在哪儿呢?本来他心存侥幸,想着收租婆的房子如果租不出去他还可暂住,最不济也能把自己的剩余物资变卖换一点儿钱,但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在这个世界上,人是不能倒霉走背运的,因为谁都可以踩你一脚,烂鼓万人槌,又有什么奇怪呢?
    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看街景,大概是久违的原因,色彩纷呈甚是好看。
    天色黑了下来。台阶处原先不止坐了他一个人,现在这些人走了,丢下了一些看过的报纸、饮料罐、餐盒等。他收起了废报纸,有多少拿多少以备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过夜时做铺盖,惟一顶事的是包里还有一件羽绒衣,好在天已经不那么冷了,露宿街头也就不那么可怕。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似乎是在等待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他便可以安心就寝了。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管静竹家公寓的楼前。他这才明白,其实他离开淘宝大厦以后,脑子里并非空无一物,有许多相关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流星般划过,譬如父亲的话,羽绒衣等,内心深处他是一直想到这里来的,但又吃不准管静竹会怎样对待他?
    她对他的态度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
    可是他一天没吃东西,饿得两腿发软,如果他不想进超市顺点吃的,就只有到这里来。真正来到这里,他也就不容自己多想,上楼去敲管静竹家的门。
    好久没有动静,他想她可能还没有回来。正待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门开了。管静竹看到他的表情跟收租婆的一模一样,也是相当厌恶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管静竹也同样提高了嗓门:“你没吃东西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妈!”
    焦阳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多么深刻的失望,他甚至还笑了笑,像对老熟人那样笑了笑,然后就转身下楼。
    走下几极楼梯,他听见管静竹用命令的口气喊道:“你给我回来!”他知道———她不是收租婆。
    焦阳进屋以后才发现,眉头紧锁的管静竹在收拾行李,摊了一地的东西。不等他开口,管静竹手不停、头不抬地说:我要去乡下看我儿子,晚上10点的火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烦。她说这话时又像是对焦阳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等她收拾完行李,就将一串钥匙留给焦阳:你自己到冰箱里找点儿吃的吧……我知道你是减刑出来的,余管教告诉我了。你要赶紧找事做,人有事占着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说完这话,她也不等焦阳有什么反应,拎起自己的箱子就走了。
    焦阳追了出去,表示要送管静竹去火车站。管静竹挥了挥手,头都没有回地走了。
    焦阳觉得管静竹这个人实在是太神奇了,你绝对不能用简单的善良来概括她,她有时就像是一个夜游症患者,所作所为皆无因果关系,也就完全无从预料。
    几分钟前,他还在担心她能否收留他吃一顿饭,现在管静竹家沉甸甸的钥匙已经落在他手中了。
    多少年之后,焦阳想起这段往事,仍感到不可思议。如果当时他们错过了,彼此的故事又会怎样呢?是否真的就会相安无事,再无波折了呢?


    八
    一路上,管静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知道农村并不是那山清水秀好呀么好风光,村口一棵大榕树,清粼粼的小河边有两个小芹一样的姑娘在洗衣裳……如果农村真有这么好,那还有蜂拥进城的农民工吗?那城里人不全跑到农村去了吗?
    她知道农村环境的恶劣,生活的艰苦,知道歪歪也肯定会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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