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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找到一家挂着“内江食店”幌子的馆子吃饭。老板姓陈,自称在西藏当过几年兵,沐惯了这边的阳光,就带着老婆过来了。老陈的馆子平街层用餐,楼上两层住宿,20元一个床位。我问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住吗?他说昨天才走了8个人,“都是自驾游的,开了两台车。如果到了黄金周,广东、上海和北京都有人过来,还打挤呢。”老陈厨房的凉台下是一条河,河对岸是山,山上少树。我问他,这里原先有树吗?老陈说,“原先是大森林,砍光了,当年,这里还是阿坝州州府呢,60年代才搬到马尔康去的。”说着,他砰地打开灶门的开关为我们煮鱼。听灶间轰隆隆地响,我问他烧的什么。他说柴油。我说怎么不烧柴,他说早就没柴可烧了,“一是山上没了,二是查得也紧,哪怕是山上干死了的树棒棒,也不准捡,要是给抓到了,罚得惨!”
第三章 雪山草地红原日干乔(2)
看来,这里封山育林动了真格。
刷金寺海拔3000多米,明晃晃的太阳晒到身上毫无热气。我坐在门前等着老陈的鱼,一个黑红脸膛的年轻人走过来,刚才就是他给我们加的油。他问你是记者吧。我说是,递给他一枝烟。这人高鼻、浓眉,一看就知是藏人。一问,果然,他叫扎西,金川人。他说:“这山上还有个红军墓,你们怎么不去?”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去过,山很高,墓很小,很少有人上去过,“不过,你们今天是上不去了,路太远了。”这话却被我忽略了。扎西又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当成兵,“我最想干的就是当兵,干其他事没劲。”我说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中石油的加油工,还嫌不好?”他说没劲,天天像傻子一样守着,“当兵多好!我三哥在云南陆军当士官,10年了,威风得很。我们家乡自古就有当兵的传统。”
我想他说的是真话。金川人,其剽悍不亚于尼泊尔的廓尔喀人。
当晚,在红原我才听陈忠平说,扎西说的那座墓就是亚克夏山红军陵园,是全国海拔最高的红军墓。我大喊遗憾。陈忠平说:“你没啥可遗憾的。我曾上去过,至少得走一天,早上天不亮就走,晚上还不一定回得来,那山高得不得了!”
离开刷金寺北行,起伏的丘陵替代了高山河谷,地势渐渐开阔。在黄黄绿绿的起伏中,一块刻着“黄河、长江分水岭”的石碑让我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海拔4125米的查真梁子。以此为界,分隔出山地与草原迥然不同的地貌。站在岭上眺望,南边山岳起伏、雪山巍峨,北边草地连绵、河流蜿蜒。其实,当年红军进入宝兴后就与藏人有交道,从硗碛、夹金山、懋功、抚边、两河口、卓克基到刷金寺,传统上属汉藏交界区,由于长期是汉藏杂居和以农耕为主,这一带的山民不少是藏汉血统,即便是藏人,很多都会讲汉话,有汉族姓名,因此红军在这一带还能少量地招兵买马和获取粮食,但一翻过查真梁子,即进入真正的游牧区,居民是纯粹的藏族,语言不通、传统的隔阂和缺少粮食等,让红军面临巨大的困难。
我从查真梁子进入草原,是5月下旬,绿草刚刚冒头不久。草地上牛多,羊少,星星点点的帐篷很花哨,后来才知那是草原农(牧)家乐。远处有长袍藏人骑着大马放牧,紧跟的藏獒像牛犊,这让我想起离开马尔康时,张健对我说,过了查真梁子,“那边就不是嘉绒藏族了,习惯上叫他们安东藏族”。
公路边的电线杆一直通往天尽头,天际线有些紊乱。草地上有成片的红柳,无数溪流浸过红柳流向北方。
前面就是红原。
二
红原多鸟。
早晨不到6点,窗外啁啾鸟鸣响成一片。
据县林业局湿地保护办主任、工程师刘联忠(羌族)介绍,面积10。76万公顷的日干乔湿地是鸟类的天堂,黑颈鹤、丹顶鹤、黑鹳、大天鹅、小天鹅、金雕、白尾海雕等国家一、二级鸟类都有。说到这里,刘朝我诡谲一笑,“这里的鸟是幸福的,它们还有湿地可栖。不过,我们现在更多是称日干乔草原而不叫湿地。”刘脸黑,蓄着小胡子,满脸的故事。县委宣传部外宣办主任陈忠平说,之所以鸟多,一是宣传教育到位,培养了爱鸟意识;二是藏胞有宗教信仰,本身就敬畏生灵。“因此,在我们这里,人类和鸟类是和谐共生的。”
但人与湿地能否和谐共生呢?
刘联忠回答我的提问时很谨慎。“湿地是几千万年上亿年形成的,但是要破坏,也就几年功夫。六七十年代学大寨,我们这里就干了傻事,在沼泽地开沟排水,自以为扩大了牧场,却破坏了生态。”他告诉我,去年7月联合国湿地国际保护研讨会在兰州召开后,国际湿地权威、德国专家冯•;勃利克专程来到若尔盖和日干乔考察,评价是:位于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这块湿地是全世界最好的,如果遭到破坏,对全球气候的影响不可估量。刘介绍,红原还是长江和黄河的分水岭,“地点就在查真梁子,往南流的水进入长江,往北流的水进入黄河。若尔盖草地总面积160多万公顷,涵养着黄河20%的水源,所以,外国专家公认这里是亚洲之肾。人的肾解决排水问题,亚洲之肾受到损伤,问题就严重了。”
要弄清这个问题,刘认为有必要先弄清什么是湿地。他强调,按拉姆萨尔公约,所谓湿地是指不问其天然或人工,长久或暂时性的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静止或流动、淡水、半咸水、咸水体,包括低潮时水深不超过6米的水域。
“人们当年向日干乔要牧场,主要是因极左思想的影响。”刘联忠称。在马尔康,周天乾曾向我介绍,仅曼则唐湿地及周边地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增加草场面积,累计开沟200多公里,涉及沼泽14万公顷,最终使8万多公顷的沼泽成了草原,草原的稳定性肯定不能与沼泽比。
第三章 雪山草地红原日干乔(3)
但在许多诗人们眼中,只有青青葱葱的草原才值得讴歌,沼泽嘛,黑黪黪的不耐看呢!
陈忠平认为极左思想只是一个方面,关键还有人口增长的因素,“你想嘛,红军过日干乔时,这里几乎是无人区,根本不存在放牧过载问题。如果那时候日干乔有现在的40多万头牦牛,红军还会去吃草根、皮带?”陈1981年大学毕业后分进红原,“当时全县才2万多人,现在将近4万人了。仅仅才20多年时间,人口增加了快一倍!所以,人类活动对自然的损害是最大的。”
据刘联忠介绍,“六七十年代在日干乔湿地里活动的人很少,现在里面差不多有1万人了。”这1万人还得加上多少万头牲畜呢?刘说日干乔湿地以泥炭为主,最厚深度达到19米,“那是多少万年的积存物啊!”而开沟排水后,长出的牧草牲畜并不喜欢吃,且有毒性。陈忠平认为,草原是生物进化的结果,人为去改变,肯定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
三
在日干乔,我寻访到常年驻在湿地工作站的苏拉木(藏族)工程师。苏工认为,对于日干乔已经沙化的部分,“治愈是不可能的。简单地说,草场一旦沙化,你不可能再在上面植草。惟一可行的办法是涵养水土,不让沙土流动。我们从2003年开始试验,选了4万亩草场,县里投入5万元,效果比较好。现在的关键问题是缺钱,工作站有8个人,只要有钱,我们还可以做更大规模的试验。再有,黄河改道后废弃的河床也成了沙化源。另外,草原鼠害也是个大问题,它们把草根啃断,把沙土拱出来,很可恶。”
确实,行驶在红原大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鼠洞和鼠堆让人头皮发麻。苏工所说的鼠害主要是高原鼠兔和鼢鼠。我在若尔盖的唐克见到了那东西。我认为它已经不是鼠,外观大得像小狗,腿粗得像棒球棒,我跟着它追,结果它闪电般逃进洞里去了。苏工说:“这里的鼠太凶了,它们打洞翻沙,年复一年地破坏着。”
但是千百年来,草场并没被鼠类破坏,为什么?
“那是因为有鹰和其他猛禽,所以红原人爱鸟,现在把牧民的猎枪统统收了,就是为了保护鸟和动物。”陈忠平说。
刘联忠给我算了一笔账:“如果要让日干乔恢复到六七十年代以前的模样,工程款需要4512万元,这笔钱看似不多,但它不包括湿地上居民的搬迁。那笔账是动态的,多少牲畜、多少房屋,谁算得清?”那么,以日干乔现有的状态继续下去,将来风沙会刮到川西平原,甚至成都、重庆吗?
“肯定不会!”刘联忠和苏工都表示,“红原、若尔盖两县从1999年开始堵沟蓄水,进行湿地保护,效果明显。近年日干乔的生态在好转,但仍需大的投入。我们不明白,作为亚洲之肾,这里的湿地比东北的扎龙保护区大若干倍,也重要得多,但投入却几乎没有,这是为什么?”
那么,阿坝州草原四县(即若尔盖、阿坝、红原、壤塘)的沙化面积究竟有多少?据2004年该州第三次荒漠化沙化土地监测的调查,全州沙化总面积17。37万公顷,有明显沙化的土地13万公顷,比1999年增加75%,涉及154个乡,沙化点1706个,虽与全州422万公顷草场比这不是个大数字,但仍应引起高度重视。我不能轻易判断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沙化悲剧会在这里重演,但这里毕竟是长江上游的生态屏障和黄河上游的水源区,怎能怠慢?
对松潘草原研究达30年的杨继宗告诉我,如今人们将这里的草原分得很细,诸如日干乔草原、壤塘草原、若尔盖草原、热当坝草原等,“其实原先并不这样分,红军过草地时,这里统称松潘大草原,面积大概有三万五千平方公里。解放初期,整个松潘大草原的牲畜是60万混合头,80年代发展到156万混合头,现在已经发展到293万混合头,你说草原的压力比红军长征时增加了多少倍!”
红原瓦切乡副乡长黎雪峰(藏族)认为过度放牧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乡里才号召有条件的牧民实行圈养。圈养的好处是明摆着的,我们乡的示范户叫柴美多艺,他搞了圈养,效果很好。我们现在一头牛产奶约30斤,国外是80斤。国外多是圈养。现在全乡虽有天然草场149万亩,但上级要求退牧还草40万亩,全乡光牦牛就有5。33万头,不圈养,草场的压力太大了。但真要改变牧民们祖祖辈辈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工作很难做呀!”
黎雪峰的话让我感慨。一个瓦切乡,牦牛存栏即达解放初期整个松潘草原存栏数的十分之一,但其面积不到当年松潘草原的百分之一!几千年来,包括红军过草地时,人的活动与草地是匹配的、平衡的,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祸事就会接踵而至。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分析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沙化(今伊拉克两河流域一带)时说:“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
这样的告诫,阿坝的草原人已经认识到了,他们正在行动,办法是“填沟还湿,治沙还湿,限牧还湿,灭鼠还湿”。但他们苦恼的是资金。
如果真到有了钱时再来治疮,代价更大。但没钱,这疮又该怎么治?
第三章 雪山草地瓦切乡
侯德明:70年思乡之苦化成奔涌泪水
当年红军过松潘草地时,由于种种原因,曾有数以千计的红军战士流落在这一带,他们主要是原二、四面方军的战士,被称为“流散红军”。作为异乡人,如今他们大多作古,健在者寥寥。
我在红原大草地深处的瓦切乡,见到了流失草原70年的老红军侯德明。
这是一个已经完全藏化的湖南籍老红军。当我走进瓦切牧民新村侯家宽敞的大瓦房时,老人正在转经轮,70年岁月的沧桑写满他沟壑纵横的脸。他已不会说汉话,给我当翻译的是他的大儿媳,在县广播电视台工作的阿尔基。
阿尔基说,侯德明是过草地时掉队后在这里定居的,当年只有16岁,现在他只记得是“贺龙的部队”,自己的家乡在“湖南大庸”。当地藏胞给他取了一个藏名叫“罗尔伍”,意思是“宝贝”。侯德明或许并不晓得更多的革命道理,但却有做人标准:文革初期,侯是村里的仓库保管员。红卫兵们破“四旧”抄来的各家值钱的珠宝、首饰、毛皮、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