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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宝珍娇嗔道:“你也别得意,我现在还没有认准你,和你还没有一定。不要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你就看轻我,不一定你能吃到嘴里。”
武伯英知道所指骊山索吻:“不会的,哪会呢。不管你做什么,在我心中都是高贵纯洁的。就算做了什么过分事,也不过是大方。”
蒋宝珍假装生气:“不许说!”
“用什么拉你落深渊,我自己都不清楚,心里打鼓,起码有个一点两点的。”
“说不来,就举个例子吧。前日募捐会,你发现没有,你我两个,都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是同类,都有些傲气。”
“既为同类,何得不相亲近,也许这就是出发点。不过你的傲,在骨子里,我的傲,在面子上。”
“我和沈兰,互为弥补。我和你,互为同类。新式婚恋,也就这两种。”
女人生病时最虚弱也最易动情,蒋宝珍笑道:“哼哼,好像批准我似的,你别得意。必须你来追求我,要不然,我多没面子。”
武伯英微微点头,似乎在搜寻追求的方法。
蒋宝珍轻松中带着疲倦:“好了,你去忙吧,免得感冒传染。你顶着这场大事,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生病。只要我大好一些,明天一定去你家,都说咱们两个好,也不是白好的。既然沈兰已经改嫁,那就没有这些忌讳了,我更该去的。”
武伯英站起身:“好吧,再说,你还是身子要紧,多将养。”
巴克车从联合医院出来,武伯英突然问罗子春:“你那个未婚妻,叫什么?”
“玲子。”
“明天让她过到宅子来,出殡时可能要来些女宾客,帮着接待一下。”
“她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恐怕不行吧?”
“就陪着蒋小姐,她明天一定会来,别的人不用她管。”
“那倒合适,蒋小姐,也不懂事。”
“别这样说人,你觉得她,能做你新嫂子吗?”
罗子春一愣:“能,太能了。”
医院探视耽搁了时间,武伯英改了回家的打算。现在和师应山合作,就要多依靠他,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丧事交给了他,就要信他能够办好,要不然人家心里不舒服。说起查案,破反专署首件密务就是查案,但经验自己真没有多少。尽管师应山只查刑案民案,凡事一理,也要依靠他。说起丧事,自己虽是亲主,却向来和社会隔得较远,对世俗没个抓挠,免不得要仰仗他。师应山说发现了自己的正气,自己何况不是发现他也正气尚存。大到蒋介石、何应钦等人,中到蒋鼎文、胡宗南一层,小到刘天章、徐亦觉之流,办事从来就只想利益。就算有正义,也是掩盖利益的假正义,立牌坊和当婊子同时实行。能量大小有分别,大人物就是不在乎民意,小人物就是不择手段。二人相互嗅到了与众不同,就都有些惺惺相惜。除去关系极其隐秘的伍云甫,武伯英觉得将来在西安城范围,唯一能交也值得交的朋友,也许就只有一个师应山。
巴克车子停在陕北会馆门前的树荫下,在厅堂口喝茶打牌的人中,站起一个人来,武伯英识得就是侦缉大队副队长侯文选。他穿着中式短袖汗衫,对襟盘纽,衣身栽了两只西式短袖。相貌堂堂,皮色白净,小分头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武伯英这两年当平民百姓,经常见他在城中耀武扬威。喜欢养德国大狼狗,经常在城里遛狗,有时几条一起出来,不用索套,跟前撵后,吓得人远远躲避。狗是侯文选的骄傲,据说不吃剩饭白馍,只用生肉喂大,野性十足。很长一段时间,他误以为侯文选就是大队长,师应山是总探长。原来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师为正,侯为副。
侯文选笑着迎过来,昨晚被叫到武家,帮忙料理王立后事,无事可做光是按照风俗闹丧,打了一夜麻将。睡到日上三竿吃了午饭,师应山想让他干点正事,派来陪伴武伯英。他到陕北会馆,武伯英已经出去了,于是召集三个腿子,又支起麻将摊子。侯文选喝开一个牌友,谦让他坐下打牌,武伯英被半求半强拉上牌桌。牌瘾大的人,一是牌技好,二是想赢钱,侯文选就是。但这两点都招架不过手气好,武伯英手气好得抓破天。侯文选是陕南人打四川麻将,除自摸,和牌光赢放炮。武伯英就光赢他,另两人没有多少出入。侯文选输得额上冒细汗,直喊天气太潮,闷热闷热。武伯英并非手气好,牌技谈不上,只是用上了下棋的缜密与算计。侯文选觉得他几次停牌不和,专等自己点炮,故意较量。
侯文选打牌不耍千却耍赖,不赖钱却赖牌。开始还算干脆,后来每打一张,手在牌上停留瞬间,听人要杠要碰要吃,就说看错了提手换牌。武伯英几圈之后就没了兴趣,让他赢了几把,准备离桌。谁料侯文选以为转运,要拿牌报仇,死活不让走。武伯英就让罗子春上桌,替打几圈,侯文选还有些不情愿。罗子春打了一把,就被试出牌技不行,侯文选这才兴奋了起来。武伯英转到侯身后观战,发现他有个毛病,左起摆着风、条、饼、万,一对将牌摆最右。如果知道他这个毛病,同桌从出牌的位置,就能把他手里的牌推断个八九不离十。他还非把每张牌朝上摆着,按大小顺序排着才舒服。
侯文选又赢了一把,武伯英觉得没意思:“我去办公室一趟。”
侯文选没挽留:“武专员你去,小罗留下打牌。我来是给你务劳心慌的,找两个人陪你打打麻将。看你也不心慌,不好意思,闹丧闹到陕北会馆来了!”
武伯英开车到了新城黄楼,跟尚未下班的徐亦觉打了招呼,进了自己办公室。拿起电话问总机要了武汉,问武汉总机要了中统局,问中统局总机要了幕僚长办公室。
葛寿芝直觉很准:“出了什么事?”
武伯英不想就此和盘托出:“没啥,想了几步棋,找你走走。”
葛寿芝不相信:“先说事,后下棋。”
武伯英犹豫着叹了口气:“上次给你汇报的,挤压蒋鼎文。现在倒是出了效果,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何金玉,平民坊的赌棍。半夜耍钱回家,看见有人绑架。认出了领头的,是洪老五。城北的一个恶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葛寿芝很吃惊:“洪老五?”
“有迹象表明,就是他弄死了何金玉,但这个人找不见了。我请杭局长协助抓捕,他派了侦缉大队长师应山,还是找不见。”
“另一个死的是谁?”
“王立,我那干儿,我不在家,被人杀了。”
“他?”
“是的,正是洪老五干的。”
“挤压蒋鼎文,怎么挤出了这样个货色。你不觉得,洪老五要杀的,是你吗?”
“是的,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是现在,觉得不是。对方也在反力挤压我,要杀的就是王立。趁我去华清池,才动的手。”
“如此看来,对方真是不好惹,你一定要小心。”
武伯英下意识摸摸腰间,银色柯尔特硬邦邦附在胯尖。“正是王立的死,提醒了我,不是蒋鼎文。否则不会使用洪老五,不会杀何金玉,不会杀王立。他有很多手段可以使,而这些手段,都不是最佳。所以我觉得,原定的策略,从上层查也许错了。这些下三滥手段,正说明绑架宣侠父的,是下层人。我想是下层绕过了上层,需要调整策略,变成自下而上。”
葛寿芝沉吟着道:“我还以为死了两个人,你怕了。既然你有决心,我支持。一会儿,就向总裁报告。”
“葛主任,我问个不该问的。都知道军委,分为三派。何派、陈派、白派,不知你属于哪一派?”
“我不属于任何派,问这干什么?”
“我想知道,因此我,属于哪一派。”
“属于蒋派,要不然,他们怎么这么怕我,这么怕你。”
“我明白了,也更有干头了。不管密裁宣的是谁,不管嫁祸给谁,最终嫁祸的就是蒋总裁。我背后有你,你背后有他,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早应该明白这一点。”葛寿芝得意笑笑,“不说了,你想的新棋呢,走几步?”
“好,象五退七。”武伯英走了这步必然之棋,对方平兵闪开底车照将之路,不防就要被错杆车错死。
“兵二平三。”葛寿芝见他没犯错,就继续把兵朝中间靠。
“卒三平四。”武伯英也把卒沿着河岸朝中间靠,他是七星卒,早一步到达了葛寿芝的左肋竿,看住了红棋前车当头照将。
“兵三平四。”葛寿芝又并了步兵,到达了武伯英的左肋竿,和前车一道。
如果葛寿芝应招兵三进一,拱卒而非平卒,表面看给前车腾路,能继续威胁黑帅。那么武伯英就可以催杀了,一步士五进六,象、士都已让开中杆,就可用帅照着红棋宫心的黑卒下底叫杀。这样一来,红棋前车不能照将,无法可救只能临死杀士,等着被黑棋中心卒拱死。葛寿芝没有进卒而是平卒,如果武伯英再撑士闪开中杆,他兵四平五遮住当头,黑棋就无法催杀。
“校长厉害,上次我只走了一步。今天能走两步,已是多了。容我好好思考,争取下次能多走几步。”
“你是该好好想想,残局,更难收拾。”
“有个很不对劲的地方,很不对劲。”
“什么?”
武伯英没回答,不打招呼就扣上了电话。真正不对劲的地方,不在棋局,不在现在。从查案开头,就有些送死的意味。
武伯英开始冥想,一切都太复杂。想过去的事、眼前的事甚至往后的事,想沈兰、蒋宝珍甚至吴卫华,想王立、罗子春甚至师孟,想蒋鼎文、胡宗南甚至葛寿芝。一切都太突然,宣侠父突然失踪,自己突然被起用,组织突然委以重任,沈兰突然变心,蒋宝珍突然痴情,王立突然被杀。王立的死让人特别痛苦,竭力装作平静豁达。若非自己调查宣侠父失踪,他还好好活着,娶妻生子,度过一生。越想越觉得欠他太多,欠的不光现在,还有五六十年光阴。也欠沈兰很多,欠她幸福,已经没机会弥补。他眼前清晰呈现着三条道路,第一条是共产党的,走这条路,国民党没发现倒好,否则一定会被严肃处理。第二条是国民党的,走这条路,共产党一定会惩罚。第三条最不该走却正在走着,在国民党的路上为共产党干事,将来被双方严厉惩罚都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第四条路,就是给双方都不做事的路,自从二弟被秘密枪毙之后这条路就断了,自从被齐北拉进调查处起就断了。只能走第一条路,就算看不见终点,也有信仰可以慰藉。但坎坷不断,荆棘密布,何时才能变成通天大道,实在看不到希望。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推开,徐亦觉惨淡一笑走进来。“老武,我今天才听说,你干儿子被杀了。最近太忙,没顾上招呼你,不要见怪。明天安埋我过去一下,这是我行的门户,刚好趁现在给你,明天人多,不好看。”
徐亦觉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看厚度数目不小。武伯英长叹一声,眼里含着悲伤心酸:“你说会是谁干的,和我这么大的仇?”
徐亦觉有些感慨:“谁知道呢,干咱们这事的,到处都是仇人。”
“要说报仇,我如今还没有仇人,除了你和蒋主任。”
徐亦觉大吃一惊,跌坐在客椅上,手又捏成个“七”字,激动地里外摇晃。“哎,你咋能这样讲呢!你可不要怀疑我,对天发誓,决没这心思。蒋主任也绝对不会,他行事光明磊落,就算你跟他过不去,也不会这样。他是明白人,你小他大,早都原谅你了。”说着把信封推了一下,“这里面还有蒋主任的份子,托我带给你的。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要是这样,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我什么都不说了。”
武伯英苦笑一声:“和你开个玩笑,师应山已经查到了,又是烂腿老五洪富娃干的,就是抓不住。”
武伯英说完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徐亦觉反应正常,还有点生气:“这个玩笑,以后不要开了,我不怪你,别人不一定不怪你。烂腿老五洪富娃,我有点印象,是个地痞无赖。是不是你当了专员,不小心露了富,他认为你发了财,奔钱财去的?”
“这个不清楚,等师应山抓住他,才能明白。”武伯英把信封朝外推了下,“这个你拿走,我不能收。”
“这是礼兴,不能少。何况还有蒋主任的,你要推辞,就是不给他面子。”徐亦觉又把信封推回来,“主任吩咐我,一定把门户给你行了。我还说明天过你宅子再给,刚好你回来了。”
武伯英略带感激:“他托你带礼钱,我托你带谢话,替我好好谢谢主任。”
“他现在就在办公室,你亲自上去,他这人说两句好话,比什么都好使。他对你太好了,你要不领情,是会伤人的。人心伤了很难补,你前一段做事,把主任的面子里子都伤了。我早都想提醒你,你又是那样,我也不好说。现在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