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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英如果回答快,也会被说成是假话,面对刁蛮唯有赔笑。“我不慢,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已经算快了。”
“你还需要再快一点,才能和我齐头并进。我也想了,为什么我快你慢,那是因为你没我爱你一样爱我。如果你再慢下去,就拉开太大,我是不会托付终身的。那我也许就找了别人,哪怕比我快,也比你好。那你现在就说,你爱我,还是不爱?”
武伯英笑容未褪,又是一个两难。说不爱,她生气,说爱,她嫌假。女人向来都喜欢听甜蜜的话,哪怕是假话,只要不生气就好。武伯英装作鼓足勇气道:“爱。”
“假话,你爱的是沈兰,不是我。”蒋宝珍表面嗤之以鼻,心里却甘甜如蜜,带着得色,“不过,现在我起码占到了一半,另一半是她的。我不担心,再增一分,我就超过了她。此消彼长,我进她退,我增到百分之五十一,她就成了百分之四十九,我是增一分涨两分。”
武伯英只好承认这个说法,但是下面几个问题,回答得并不好,弄巧成拙。
“如果和你结了婚,我要和现在一样,和很多男人交往,你能同意吗?”
“当然可以,如今什么年代了,不讲究三从四德了,你又是个活动家,我也不是封建者,不会禁锢你的。”
没想到蒋宝珍听言眉头紧皱:“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我的理想是相夫教子,做一个深居简出的夫人,还交往那些男人干个屁。”
武伯英顿觉尴尬,感觉不仅快慢有别,还有些错位。
蒋宝珍连珠发问:“你在意不在意我是否是处女?”
武伯英非常慎重,回答尽可能模棱两可:“我都不是初婚,还能要求你什么,我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人,在乎的是否最后一个,不在乎是否第一个。”
“我要说我是处女呢?”
“那可真是弥足珍贵,我会更加珍惜。”
“你为什么会想我不是呢?”
“我想你这么开放,有这么多新思想,以为不是了。”
蒋宝珍不再说话,气鼓鼓坐在圈凳上看着湖面,拿手指绕着头发。到底是不是处女,也没个明确的说法,武伯英知道回答又有问题,只好沉默陪着。坐了很大一会儿,他率先打破僵局,朝远处湖边伺候的小厮叫嚷,让把晚饭布置上来,食物往往能驱除女人的不悦。
“不吃,我要回去了,没时间。”蒋宝珍发狠道,“我晚上,还有事,要找个小子,把我的初夜卖出去!”还觉得不够狠,又加上一句,“只卖一块钱!”
武伯英来莲湖搭徐亦觉的车,走只好搭蒋宝珍的车,自己言语冒犯了她,默默陪到蒋府。车送武伯英回家,刚出大门碰见对面来车,开车的看见他连忙靠边停住。刘天章急急下来,叫道:“武专员,到处找你,寻了几个地方,终于把你寻见了。”
武伯英知他为郝连秀而来,假装不上心问道:“什么事?”
“就是那事,徐亦觉把人撇给我,说是蒋主任的意思。我又不能不接,到底咋办我问他,他让我问你。我就来请你,再审啥还要靠你,好有个交代。”
武伯英心中有鬼,赶紧答应着下车,钻进了他的汽车。刘天章话里的别样意思,他听了出来,上车后却继续保持正常。“现在讲国共合作,可要做好保密,当做一等秘密来搞。不然被共产党知道了,和宣侠父一样,又是个粘牙的柿子饼。你看宣侠父这个事,把弄的人还没咋的,把查的人粘得不轻,得罪了一圈人。”
武伯英的正常是真的正常,抗日时局如果不点滴同情共产党,一味发表反共言论,八成要惹人生疑。刘天章见他滴水不漏,看着车外道:“你说得对,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武伯英恨不得立刻见到郝连秀,提起来却是不屑一顾。“让我给你审人,亏你也想得出来。”
刘天章摊牌:“听徐亦觉说,郝连秀是你的货,整趸零卖还要你说。就是这个审,比较麻烦,徐亦觉已经把甘蔗咂干了,还咋吸出水。都说你是审讯专家,帮我忙也是帮自己,早完事早了结。你是前辈,名声很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小的们,跟你学学。审问是门学问,没水平还真不好弄,杀人简单,审人麻烦。听徐亦觉说,你给了他个偏方,就把支部书记这个口实,撬了出来。”
武伯英不言语,他用话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刘天章醉翁之意不在酒:“况且你和他,还有那层关系,很特殊的关系。”
武伯英酒之意不在醉翁:“你来请我,是不是也有私心,觉得和我有点关系?”
刘天章苦笑了一下:“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他是共产党支书,和你也没啥牵扯。”
武伯英轻蔑一笑不愿多提,不是光彩事,也够丢人。“如果是为我,那就不去了,避个嫌,你该咋整就咋整。”
刘天章反被逼到墙角,讪笑说:“正因为如此,才请你去。”
武伯英明显生气了:“你请我去,那我就去。”
武伯英于刘天章安排下,吃完晚饭,前去羁押室。刘天章咬着牙签走在前面,边把腰间的手枪摆弄好,更加贴合胯骨。武伯英表面坦荡,内心复杂难受,郝连秀真成了叛徒怎么处理,如果他并未吐露重要机密,又怎么营救,没有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看出刘天章要用郝连秀的特殊来做文章,似乎是商量好了要为难自己,最后交到他手中就是提前安排的。如果今天栽在他手里真是冤枉,出师未捷身先死,明暗两种使命都没完成。真要到这一步,宣案组织就别想查清了,对方轻易就可抹平这个疤痕。
刘天章转过头来说:“徐亦觉审出来的那个结果,我感觉是屈打成招,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哪能这么轻易招认?”
武伯英怕是圈套:“我认为他的确是共产党潜伏分子。”
刘天章轻叹:“职责所在,不能推脱。如今是国共合作,我还在密捕共产党的名声,我陷害好人的名声,呼地就起来了。”
“那你要改,也不合适。”
刘天章吐掉牙签,语气凶狠:“是呀,他是他不是,都不能放他。”
武伯英看着他点点头,眼中也露出凶光:“这事,还是早了早好。”
十八
武伯英跟着刘天章踏进监区,站岗的小喽啰连忙迎上来前导。审讯室有普通监房两个大小,摆着审讯桌,各式刑具靠墙摆放或悬挂,很有阴森感觉。审讯桌前一把审讯椅,用料厚重,人腿粗的方木椅腿埋入地下,不能挪动。郝连秀双手被铁箍卡在扶手上,小腿被铁箍卡在椅腿上,大腿被铁箍卡在椅面上,脖子被铁箍卡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两个审讯员没打也没骂,抽纸烟看着审讯对象,弥漫着呛人的霉变气味,飘浮着淡淡的烟雾。郝连秀浑身不能动弹,一双鸽眼被火柴棍撑开老大,眼珠鼓了出来,强光台灯正对着脸照射。郝连秀头发蓬乱,汗水横流,憔悴如鬼,如同刚被从地狱捞回来。
审讯员见刘天章带人进来,连忙招呼起身,让了座位。刘天章把台灯头转开,接过属下递来的烟卷,就着伸过来的火柴火苗点燃。他看看也在点烟的武伯英,再看看郝连秀。“我是谁,你认得不?”
郝连秀不能动作,只好开口:“不认得。”
“那这是谁你认得不?”
郝连秀转动血红的眼珠,不太适应变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武伯英:“不。”
刘天章狞笑着语气非常缓和:“我俩是他们的领导。”
郝连秀眼中充满哀求,似乎看到了希望:“领导,可怜可怜我,让我睡一觉,睡一觉,然后我把啥都说了。”
“不行,先招认,再睡觉。”
“还招认啥吗?能说的都说了!”
“那你睡一觉起来,能招认啥?”
郝连秀看看武伯英,眼中似有深意:“梦见啥就招认啥。”
刘天章发怒前,武伯英先扑哧笑了,郝连秀虽然已经吐口,但应该没有涉及绝对秘密。笑声让刘天章的怒气多涨了几分,强压不住,抄起桌上的电棍,打开按钮扑了过去,“啪吱吱”闪着电火花,一下杵到郝连秀额头。“妈的,没见过这么嘴硬的货!”
郝连秀身体立刻僵直,两三秒钟后刘天章拿开电棍,他的身体即刻瘫软,睁眼昏死过去。一个审讯员顺手操起马勺,从铁皮桶舀出一瓢凉水,兜头泼在他脸上,连眼窝里都是水花。武伯英心下一痛,那一瞬看见了眼珠被冲击塌陷然后复原的过程。也看到了郝连秀眼底的一丝希望,那是绝望中的希望,不是生的渴望,而是死的渴望。武伯英明白,他假装晕了过去,更明白那渴望正对着自己。他想尽快结束痛苦,不然为何要看这一眼,难道他真想解脱,难道是自己的恶念,臆造了他的眼神,武伯英不能确定。
武伯英的心痛只是一刹那,没人发觉。刘天章坐回桌边,用力抽了两口烟卷,把火头吸成了艳红色。他看看武伯英,才气哼哼骂了句,把电棍重重放回审讯桌。“夹瓤核桃,非叫人砸着吃不行。”
郝连秀十几分钟后才苏醒过来,武伯英等他重新看向自己,开口就问:“你不认识他们,难道连我都不认识?”
“不认识。”
“沈兰是我的前妻,我是武伯英。”
“没有。”
“你是不是想故意害人?”
“就是没有。”
“你不怕死?”
“不怕,进来了,就没想活。”
“你是不怕死呢,还是算准了,不敢弄死你?”
“都一样。”
郝连秀不知他的真正意图,转眼去看刘天章,又看那根电棍,带着挑衅意味。武伯英站起身来,从后腰眼掏出银色柯尔特手枪,打开保险。他提枪走近郝连秀,抬枪口顶着额角。“哼!我看你是在试验胆量。”
郝连秀还是看着刘天章,尽管浑身被禁锢死了,还是一挣一挣,却不敢回眼来看枪身和武伯英。“你打,你打,你打准些!”
武伯英饭前去厕所,就已给手枪上膛,用来对付未卜的危机。现在只需一抠扳机,就要了郝连秀的性命,会死得很纯粹很扎实。子弹顶住太阳穴打进去,一瞬间就把脑仁搅成糊汤,没有痛苦,也没有回魂的机会。刘天章愣愣地看着武伯英,以为是极端恐吓的审问手段。他却没想到,武伯英会真开枪射杀囚犯。
“嘭”一声巨响,柯尔特的威力尽显无余,惊得刘天章和两个审讯员,都下意识举手后趔。
“试验出来了吧?”武伯英冲被开了大洞的脑袋问了句,看看枪口,距离太近,粘了些血肉头发。他把枪口在尸体衣服上蹭了蹭,关上保险,从容收回腰间。刘天章三个这才放下手,看着武伯英和尸首,哑口无言。郝连秀尸体被禁锢在审讯椅上,保持着正坐姿势。
刘天章一直追着武伯英出来,却不敢苛责,避开了手下,口气里含着不满。“老处长,你咋把他杀了?”
“你啥意思,说他是共产党,嫌我把他杀了?”
“我知道你和共产党有仇,但是也太轻率了,万一他再招认,不就屈杀了吗?”
“那你啥意思,最后还要给他个职位,安排在你们中统?”
武伯英以问反问,刘天章只好苦笑无语。
“再审,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一枪了结。审问无非两个结果,他是共产党,你密捕了,不得不密杀。他不是共产党,你密捕了,够丢人的,不得不密杀。我只是把你最后处理的办法,提前进行,干净利落。我知道这种事撕扯迁延,越拖越难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倒怪我。”
刘天章没料到釜底抽薪这一手,原想就算武伯英不是共产党,有郝连秀和沈兰牵扯,也能要挟他。如今郝连秀一死,不要说要挟,就连提都不能提了,再提就是栽赃陷害。都说自己手段狠毒,今天才领教了更狠毒的手段,怪不得能爬上党调处长高位。这两年貌似闲散了,宝刀虽老光芒在,用最不可能的招数化解了自己的攻击。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郁闷,失算了一招。
武伯英走到院子里,回身站住道:“今天之事,给谁都不能说,要不然,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好处。”
“这个我清楚,你放心。”刘天章说完,紧抿嘴唇,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多言。本来就积聚在脸下部的五官,更加纠结,大额头被透过来的电灯光照亮,颜色铁青。他被看穿了心思,竭力装作不在意,想掩盖成不是故意。为了转移话题,他指指武伯英腰间,来了兴致:“这枪我知道,上次见你用过,没好意思开眼界,这回给我好好瞧瞧。”
武伯英知道是指抓捕洪老五那次,心中更加不快,见他伸手来要,只好把银色柯尔特掏出来递过去。刘天章一手接过,翻转把玩,掂分量,看准距,读铭文,犹如古董行家鉴宝。“这是工艺枪,漂亮,却不实用。毕竟材料没有原枪好,尽管可以射击,但是不够可靠。如果对付没枪的人,是件利器,如果枪战,有可能会出故障,连开数枪,估计就要卡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