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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说,你既然这么容不得我,我就走好了。不过,我们医院里可没有住房安排给我。我不可能去住宾馆招待所,我只有住到要我的男人家里去。哪天这个男人不要我了,我再住到另一个男人家去。或者,哪天我不想再在这个男人家里住下去了,就另觅一家。妈妈你难道不相信我有住的地方么?这世界上难道所有的男人都不要我钻进他们的被窝里去么?你一定是觉得我丑到极点了吧?这就要怪你和爸爸了,你们生产出我这样一件产品,你们就不是好工人,你们就应该下岗,或者写份诚恳的检查书。
吴阿姨说,你不难看,小弟也不难看,你们都长得不错。这是因为我和你爸爸都长得不丑。我们都不丑,怎么会生下丑孩子来呢?
小妹说,既然我不丑,那我就去坐台。我看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靠自己奋斗,靠自己年轻勤劳的身体,去换一个住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的。什么?不要脸?人家花钱找我三陪,人家不难为情,我为什么要难为情?我只是跟人家去,有个地方过夜,不然我住到哪里去呢?
吴阿姨说,好了好了,你这张嘴,气煞我了。我就是当保姆的命,黄瓜命,活该养你们一辈子的,我就认命了罢。
再婚记(三)
小妹帮吴阿姨报好了名,不久就有电视台的电话打到家里,邀请吴阿姨一家去录节目。
小弟就别去了吧,小妹说。
吴阿姨说,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不放心的。
让他一个人睡觉好了,小妹觉得弟弟毕竟不同于小孩子。
吴阿姨还是不放心,怕他乱弄电插头。
小妹出了个主意,给他吃两粒安眠药,估计一定能睡到我们录完节目回来。
吴阿姨连说作孽,她说,小妹啊,亏你想得出这种办法!你这样的心肠,以后小弟交托给你,真是叫我放心不下的。
小妹说,只是给他吃两粒药睡觉,又不是毒死他。你不见得要带他到电视台去吧?我想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一个神经病上镜头的。我听说,上镜头是要有一定级别的,什么样的级别,上什么样的镜头,上多长时间的镜头,都是很有讲究的。电视台选中了你,是你的福气,我只是跟着你沾点光,拍我的镜头一定是十分有限的。小弟算什么?他们不会让一个神经病上镜头的。你要知道,电视是宣传舆论工具,是党的喉舌,随随便便让什么人都来出镜,甚至神经病都上镜,那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的。
吴阿姨说,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在电视里,就看到过小弟一样的人的。好像是电影演员王铁城,对,就是演周总理的那个,他的儿子不见得比我们小弟乖多少,电视上不是照样拍他么?
小妹说,电视上拍他,是因为他会弹钢琴。你没有看到么,他虽然傻,但一曲《我的太阳》弹得多好,我们不傻的人还弹不出来呢!
吴阿姨不服,又举出谢晋的例子。谢晋的儿子呢?他又不会弹钢琴,怎么也上了电视呢?
小妹说,人家谢晋是名导演,电视台拍名导演的生活,顺便拍到他的傻儿子的。我们是什么人,小老百姓一个!这就是级别!告诉你吧,中央领导家的保姆,也是有级别的,她要是到基层来,起码把她安排到妇联或者计划生育的领导岗位上的。
吴阿姨还想搜寻一个例子,来证明寻常百姓人家的傻儿子也曾上过电视,但小妹说,我们不要再争了,还是抓紧时间来排练排练,免得到时候在电视上出洋相,那样就对不起广大观众同志们了。
小妹放了一个瓶子在吴阿姨面前,算是话筒。灯罩也掀了起来,算是来了一点灯光。但吴阿姨还没说话,就频频咳嗽起来。她责怪小妹,不该取来一只醋瓶放在她面前。闻到醋,哪有不咳嗽的道理?小妹说,我看关键不在醋,而是你太紧张了。在家里你紧张什么?当然,真去了电视台,也不要紧张。一紧张,就来事了,咳嗽啦,小便啦,严重的还会肚皮痛、皮肤上发疹块呢!你说闻到醋就会咳,那么你烧糖醋排骨的时候为什么不咳?你用姜醋蘸蟹吃的时候为什么不咳?到正式上电视的那天,你千万不要想着咳不咳的事,你越怕咳,越想不咳,就越要咳。
吴阿姨开始对着醋瓶子做自我介绍。她说,我的丈夫已经死了,他的追悼会比较隆重,因为他是厂里连续10年的劳动模范。他的死,使大家都觉得很悲痛。厂里所有的领导,都参加了他的追悼会,有一个女领导,还哭得晕了过去,场面非常感动人。
小妹说,你介绍你自己,不要说废话,爸爸死了,这是不必说的,要是他不死,你也不会来参加这个“花前月下”征婚交友节目的。你介绍你自己,有些什么优点,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吴阿姨咳了两下,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烧得一手好菜。那时候我男人就说,正是因为我菜烧得这么好,才看中我的。但是我也有点烧不动了,老了,一天家务做下来,晚上不仅腰酸背痛,还出虚汗。睡梦里醒来,一身汗,棉毛衫都湿了。我拖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啊。这些年来,我感到生活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压得我都透不过气来了。你们想想,我的一儿一女,傻的傻,离的离,天下还有哪个女人比我更命苦的?吴阿姨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小妹说,这是征婚,你哭什么?
吴阿姨说,一个家庭,没有一个男人,的确是不行的。虽然我以前的男人对我不好,他懒,抽烟,从来不知道体谅我、照顾我,但我觉得家里还是需要有个男人的,有个男人和没有男人,就是不一样。
不行,不行,小妹像个导演似的对吴阿姨说,妈妈,你要是到了电视上也这么说,我敢保证是没有人会来娶你的。你把自己说得比苦菜花还苦,好像就是要急吼吼找个男人来帮你分担,哪个人敢?男人都希望与你同甘,而不肯和你共苦。再说,你也不要把爸爸说得那么不好,人家会想,你与这样的赖男人共同生活了半辈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嘛!人家说,不是一路货,是睡不到一张床上去的。你要突出爸爸的高大形象,说他如何英俊潇洒,如何聪明能干,如何懂得怜香惜玉,那样也就把你的价值衬托出来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自以为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人,就会向爸爸看齐,就会努力填补爸爸留下来的空缺。
吴阿姨觉得很难,她忽然决定不去了。她说,小妹,你这么内行,干脆你去吧。我一个老太婆,还这么热心推销自己,是不是有点老来骚、老不正经了?
小妹说,人家电视台邀请的就是你,我怎么能不请自到?再说,这一场“花前月下”是中老年专场,我要是去了,别的女嘉宾还有什么戏?她们会咬掉我身上一块肉的。
吴阿姨说,那你换掉这个醋瓶,让我重来一次。
小妹找了只可乐瓶,希望吴阿姨能与它保持正确的距离,既不要太远,也不得过近。用话筒用得好,你的声音就会有磁性,听上去既不冷漠,也不过于热情。不卑不亢是最佳状态,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会把人吓退;而如若过分热情,就没有了气质,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点贱相了。
吴阿姨说,我还是觉得紧张,我汗都出来了。我看到时候说些什么,你还是帮我写一份稿子,我去读读算了。
又不是叫你去做报告,读稿子怎么行?“花前月下”是一档交友征婚节目,应该是轻松活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说违背四项基本原则的话就行。
吴阿姨说,现在,还是让我放松放松吧,不要讨论到时候说什么了,还是帮我策划策划,到时穿什么衣裳去,要不要化一下妆?
小妹认为,穿真丝肯定不行,胖人一穿真丝,肉就显得更多了。当然,太瘦的人穿真丝也是犯忌的,会给人以一副骨头架子的印象。我看你还是穿那件深藏青色的西装去最好,比较大方端庄。并且深色衣裳看上去也要不显胖些。至于化妆,最好是淡一点,淡到看不出最好。老年人化浓妆,是最吓人的。我每次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跳秧歌舞的老太婆的面孔,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小妹建议,妈妈的头发,倒是应该讲究些,起码要染一染。你看,满头花白,总不太好看吧?缺乏青春魅力不说,让这档节目都会变得暮气沉沉。但是,染成全黑,那是不行的,就像涂了墨汁一样,头发看上去就不活了。我建议你去染成深褐色的,那样与你的白皮肤也比较相配。吴阿姨连连摇头,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染一头红发?你要人家说我是老妖怪么?小妹说,我是让你染那种黑里带点褐色的,粗看是看不出来的。弄堂口染,58块就行了。你若嫌不好,就去三里桥做188的。头要紧,头是最要紧的,你不要舍不得这几个钱,这可是决定你未来幸福与否的关键。
吴阿姨说,那我还不如戴个假发套呢,我只要去向你石阿姨借一个。她的那个假发套,是她女婿从法国带回来的。她女婿去法国出差,给她带回来一个假发套,给石阿姨的男人带一盒法国“浪漫之夜”含片。石阿姨的男人一直不行,据说含片效果好得不得了呢。
小妹说,妈妈,我建议你千万不要用假发套。再好的假发,都是能看出来的。电视台的灯光那么亮,镜头一对准你,千千万万的人都看到你的假头发了。大家就要想,这个老太婆一定是个秃头,不然她为什么要戴假发套呢?要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瞒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的。男人秃头,要是秃得好,还蛮有风度的。前秃是科学家,后秃是资本家,中间秃的是阴谋家。而女人一秃,那是很恶心的。妈妈你不秃,为什么要惹上秃头的嫌疑呢?
再婚记(四)
小弟最近喜欢做的事情是撒米,一把一把的白米,撤得家里满地都是。吴阿姨特意新买了一只塑料小簸箕,把地上的米扫拢,重新倒回米袋子里去。扫了撒,撒了再扫,吴阿姨的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她说,小弟作孽啊,这么糟蹋粮食啊!小弟就笑。
而且这段时间,他的烟瘾也越来越大了。从前吴阿姨控制他,一天最多抽8到10支。但现在,他一直吵,吵着要烟,缠得吴阿姨没办法。吴阿姨算了一算,现在他一天至少要抽掉15支香烟。
吴阿姨叹口气,唉,他的240元月生活费,快要不够他抽烟了。他真是跟他爸爸一个样,这么喜欢小白棍。看他脑子有问题,香烟倒是一样要吃!
吴阿姨就到鬼市上去买35元一条的红塔山。吴阿姨说,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卖烟的说,已经很便宜了,35元一条红塔山,你还觉得贵么?吴阿姨说,你又不是真的。卖烟的说,35元你还想买真的么?你不会不知道真红塔山的价格吧?吴阿姨说,你再便宜我5元,我是下岗女工,没钱。卖烟的说,你不是下岗女工,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是下岗女工,政策是不会让这么大年纪的人下岗的。你是个退休工人,我才是下岗女工呢!吴阿姨说,差不多,差不多的。卖烟的说,什么差不多,是差得多!你一个月退休工资多少钱?我一个月,说出来都难为情,都对不起我的嘴巴和舌头,我一个月才拿160元,叫花子都不如的。
吴阿姨忽然有了一点优越感。她想,自己的傻儿子,一个月也有240元呢。要不是自己出花头,能有250元呢。不过,吴阿姨又想,你下岗,单位又没有害你,还给你160元;我家小弟,是被肉联厂吓坏的,吓成这个样子,才给240,给500都不多的。
吴阿姨坚持还价,结果以32元成交。卖烟的说,你这个阿姨难弄的,要是都像你这样,我做生意是要蚀本的。
吴阿姨拿了烟,研究了一番,说,不会有假吧?吴阿姨问出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非常可笑了。本来是假烟,还问什么假不假的?当然,吴阿姨的意思是,里头究竟是不是烟,还值得怀疑。听人说,有时候买了这样的烟,回家拆开来,里面塞的只是一团草纸。卖烟的说,你去抽,要是抽得不好,你来寻我好了,我这店又不长脚,不会跑掉的。
吴阿姨算了一算,32元一条,小弟可以抽20天,这样开支就算不得大了。只是有点委屈了他,到鬼市上买假烟给他抽。不过,吴阿姨又想,烟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不是补品,真的假的都是有害。说不定,假的毒性还比真的小呢,不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