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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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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都是这出戏的主角。好,还是坏,只不过是他吸引关注目光的方式。 
  传说中的黑喇嘛,是个喜怒无常的强盗。他滥杀无辜,他劫富济贫;他信仰虔诚,他只不过是个“假喇嘛”;他精于算计,他挥霍无度;他刀枪不入,他最怕冷箭。所以关于黑喇嘛,一个没有人敢高声说出的猜测是: 
  黑戈壁只有一个。却可能有不止一个黑喇嘛。 
  传说中的马仲英,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间最年轻的将军,当上师长时才不到20岁。所以叫做“尕司令”,“尕”在方言中是“娃娃”之意。也就是林彪——这是在军马场时人们极其隐秘的类比——可以与其相提并论。黑喇嘛“刀枪不入”。据说黑喇嘛曾面对一圈刺客,挨了若干枪之后,却一挺胸一耸肩,撞瘪了头的子弹扑鲁扑鲁地从他的衣服上掉了下来。这简直就是美国科幻片中的一个场面。而马仲英在枪林弹雨中如入无人之境,大小战打了百十次,多次传说伤重,可要不了多久,他又出现在两军阵前。在黑喇嘛死后,黑戈壁的短暂“真空”期间,马仲英在1931年7月,1933年1月,通过黑戈壁两次打入新疆,最终进入苏联,至今下落不明。 
  传说中的尧乐博斯3的家世,几乎没有一件事可以落实。“尧乐博斯”在维吾尔语中是“老虎”之意,所以他又被称为“哈密虎”或“虎王”。在哈密地区,没有人比尧乐博斯更可怕或说更有心计。他是政局瞬息即变的哈密政坛的不倒翁,也是四个人之中死在最后的一人。他曾是所有势力都接受的人,因此也是所有势力都极力排斥的人。他在哈密地区的最后杰作,是已经解放了的1950年初,据说与乌斯满一起推动了“伊吾四十天事件”。传说黑喇嘛又回到黑戈壁,时当地着实紧张了一阵子之后,在1971年冬天实行的另一次戒备,就是因尧乐博斯而起。“伊吾四十天”解围,人民政府重新控制了天山东部,尧乐博斯带着死党通过青藏高原,从中印边境出境,最后到了台湾。在台湾他长期担任国民党的“新疆省政府主席”。1971年,他死了。台湾的媒体说,他的妻子廖影秋与其子女要将他的遗体埋葬在哈密。于是,“尧乐博斯要回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就是我们军马场的一次新戒备的由来。 
  传说中的乌斯满4,我最熟悉,因为来军马场之前,我看过电影《沙漠剿匪记》,读过闻捷的长诗《复仇的火焰》(在长诗中叫“忽斯满”),一些段落甚至可以背诵。从结局来说:黑喇嘛被刺杀于1924年(或1923年);马仲英在1934年7月突然投入宿敌苏俄怀抱,至今下落、生死不明,据说关于他的档案在80年代被苏联“克格勃”列为国家机密;尧乐博斯1971年死在台湾;乌斯满于1951年在甘肃、青海的交界处被解放军剿匪部队生擒,1952年4月经公审在乌鲁木齐的南门被处死。乌斯满一直为台湾认可,因为他是著名的“北塔山事件”的“英雄”。其实他也是想经青藏高原出境逃往台湾,但他带着一个庞大的部落,没有尧乐博斯那样利索。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与尧乐博斯有极大的不同,是“伊吾四十天事件”将他们的名字拴在了一起。所谓“伊吾四十天事件”,至今仍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的一个神秘莫解、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章节。1950年3-4月间,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六七个月了,新疆早就和平解放,尧乐博斯还出任了解放后的新疆哈密专区专员。可一个已经习惯于从无新闻、备受冷落的小县伊吾却冒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全县整个叫反动势力颠覆,驻守在县城的一个连的解放军被严密切断了与上级联系,依靠伊吾县公安局的物资与地势,死守了四十天之久。其中,两次组织救援,都无功而返。四十天之间,东天山“群魔乱舞”,其实准确的说法是处于无政府状态。关于“伊吾四十天”的一些资料提到,事件是尧乐博斯与乌斯满策划并作主谋的。但如果他们两人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个,真的领导了这个事件,情况也不会如此简单,不论成败都会弄出更大的响动来。他们都有过类似经历。他们与黑喇嘛、马仲英一样,绝不是安于占山为王、找个压寨夫人就罢了的人。实际上,他们的对手也从不这样看待他们。 
  关于黑喇嘛,以及马仲英、尧乐博斯、乌斯满,我们的探索才不过刚刚开始。他们属于不同的民族:蒙古族、回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结局也颇不同。可我确实一开始就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了奇怪的共同点。是黑戈壁将他们结系到了一起。 
  大雪封山的1972年10月,我携带着简便行囊离开松树塘,前往乌鲁木齐。我们的车翻越了天山的分水岭——库舍图岭。 
  库舍图岭,是“碑岭”之意,在这个地方原来有一通唐人刻的“记功碑”。清朝前期收复西域后,为保护古碑建立了一个庙宇,就叫“天山庙”。我站在天山庙前,俯视天山。我已经25岁,知道这一去再来也难,因为松树塘确实是远离交通线的地方。但我知道,我这一生已经与松树塘、军马场,与东天山北部的山川植被、戈壁草滩不可分离,它们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黑戈壁》二(1)   
  此后,我在乌鲁木齐生活工作了近十年。 
  其中,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大学作了三年“工农兵大学生”。什么叫做“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细说也罢了,反正境况比现在的都市“打工仔”“拾荒者”还要等而下之。后来又在煤矿工作,安排知青上山下乡。可,我是谁呢?我不是知青吗?——好在我年轻。 
  “文化大革命”期间,当然什么也做不成,除了读书。然而读书也总像是做“地下工作”。我把所有的劲头都攒下来,等有朝一日再用。与前人和许多同代人相比,我是幸运的,我等来了那一天。 
  1981年,我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录取。开始了新的生活与工作。 
  回到久别的北京,我没有忘记松树塘、黑戈壁。松树塘与清代流放新疆有密切关系,而黑戈壁则将我引到另一条路上。 
  我注意到,在20世纪前期的中国西部探险史之中,黑戈壁据有特殊位置,而且这主要由于那个“来去无踪”的黑喇嘛。在中外文献之中关于黑喇嘛的记载,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我早年听到的传说,但它完全是在另外一个层面的事。 
  我曾一再想到,可能确实有不止一个黑喇嘛,可是,黑戈壁则无疑只有一个。我知道,有这种疑虑的不止我一个人。关于黑喇嘛有过“替身”的说法,一度甚嚣尘上。我对黑喇嘛了解得越多,困惑也越多。这种困惑对许多人来说一直就存在。 
  中外探险家关注到黑喇嘛的,有俄国学者奥勃鲁切夫、列里赫、科兹洛夫;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古学家贝格曼,丹麦探险家哈士纶,美国东方学家欧文?拉铁摩尔……这个名单还可以拉得更长,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中外探险纪实作品中正面写到黑喇嘛的,有奥勃鲁切夫的名著《中央亚细亚的荒漠》。这本书出版在苏俄时期,作者生前出版过多次。 
  奥勃鲁切夫(1863-1956)本人跨越了沙俄与苏俄两个历史时期,是俄罗斯重要的地质与地理学家、苏联科学院院士。两次获得斯大林奖金,五次获得列宁勋章。他出道极早,19世纪末,关于罗布泊的地理位置的论争中,作为俄国地理学家,不赞成普尔热瓦尔斯基之说,因之崭露头角。《中央亚细亚的荒漠》是一部通俗的探险读物。19世纪末、20世纪前期的中亚探险家们有一个惯例,那就是在艰深的科学著作出版的同时,要为普通读者写一部与之匹配的通俗读物。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就是这种写作方式的代表人物。奥勃鲁切夫也不例外。为了调和沙俄、苏俄两个历史时期的巨大反差,《中央亚细亚的荒漠》借一个寓居在中国塔城的俄罗斯侨民——找宝人古库什金的笔记,展示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期数十年间,俄罗斯人在中国西部的活动。其中涉及黑喇嘛的段落是全书最饶有兴味的部分,作为比较具体写到黑喇嘛与黑戈壁的书籍,他采用了比较客观的叙述方式。 
  ……在一次前往内蒙古额济纳“找宝”——挖掘黑城(喀喇浩特)的行程中。主人与他的助手在黑戈壁与黑喇嘛有了直接的交往。驼队满载着货物,沿巴里坤-奎苏-松树塘-大石头一线,一站一站走向黑戈壁。他们计划穿越黑戈壁,前往额济纳河绿洲。他们的路线走向,在东天山那部分与我在1969-1970年间找马走过的基本一致。他们沿东天山的支脉喀尔里克向东,在明水越过甘肃、新疆的边界,在一天夜里进入了荒凉的黑戈壁。他们早就听向导说过,在黑戈壁有强盗出没:“强盗头子竟是个喇嘛。不用说,是逃出寺院的喇嘛,人们叫他‘黑喇嘛’。他不难为蒙古人,可对汉人就不同了。凡他看中的货物,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钱也一样。不抗拒,他就不杀人。” 
  夜半时分,他们与黑喇嘛的部下遭遇了,黑喇嘛的部下将他们和驼队一起押解到在马鬃山山丘环绕的巢穴。 
  奥勃鲁切夫这样描写黑喇嘛的巢穴:“我们走进群山中一个相当宽阔的谷地,又折向西行。很快就来到一堵墙边,穿过狭窄的大门(一峰驮着货物的骆驼刚好能通过),来到一个院子里。”他们被押入了一间房子,“宽大的炕上有华丽的和阗地毯,炕的后部放着黑喇嘛的卧具”,而古库什金(奥勃鲁切夫)根据黑喇嘛的高高的额头、不太突出的颧骨,几乎成直线的两只眼睛,笔直的高鼻梁等面貌特征判断,黑喇嘛似乎不是蒙古人,而是突厥人(维吾尔族)或唐古特(藏族)人。 
  在交谈中,他们发现黑喇嘛不但通情达理,而且相当了解商路的分布,以及货物的行情和销售情况。同时,没有将他们视为俘虏。他们在这个地方住了一个晚上。黑喇嘛要手下将他们带到客房,并准备了茶水,还说:“你们尽可以安心睡觉。可惜我们这里没有马料,马只有饿到明天。本来你们也是准备赶夜路到明天的,那样它们也吃不上草料。” 
  他们的客房很小,但很干净,炕上铺着毯子。夜宵有热腾腾的羊肉抓饭,茶中还加了奶油和盐。 
  显然,在这里奥勃鲁切夫描写的就是马鬃山之中的“碉堡山”。 
  第二天一早,走出房间,他们看到的要塞内部景观是: 
  院子四周围着10俄尺高的围墙,看上去就像军事堡垒。靠里面的那堵墙边有一排房子,共安了四扇门,应该是四间。另一面是一个棚子,他们的货物行李就堆放在棚子里,可是骆驼与马都拉到其他的地方了。第三面墙边只有一所孤零零的房子,房子的烟筒正冒着炊烟,那显然是厨房。院子的角落一个泉眼中涌出的泉水,顺山势流到厨房跟前,形成一道清彻的山溪,不但为厨房提供了水,也为要塞一旦被围困免除了缺水的后患。第四面墙上有一扇街门,敞开的门并不大,可门闩结实。墙边的空地上堆放着专门打来的草料,一部分是燃料,另一部分可以用作饲料。显然,要塞管理得井井有条。   
  《黑戈壁》二(2)   
  他们在小溪边洗了脸,又在黑喇嘛的房间里坐下来准备吃早饭。在谈到找宝时,黑喇嘛说:“你们如果找到汉文或藏文的书籍,请给我带几本来。我喜欢读古书,可哈密和巴里坤就买不到书。” 
  颇有趣的是,在这个“匪巢”(碉堡山)里,还出现了黑喇嘛与商人讨价还价的一幕: 
  在大致检点过驼队的货物之后,黑喇嘛问:“你们有没有喇嘛做法衣的红色与黄色的呢料,以及上等的绒布和来自内地的丝绸?” 
  回答说:除了丝绸,别的都有。 
  早饭后,黑喇嘛从货物中挑出了他要的,然后问了价钱,在中国式的珠算上(请注意这个细节)打出了这些东西的总价,说:“如果现在我照价付银子,按惯例你们应该给我打个折扣吧。”作者在此后写道:“看来黑喇嘛非常熟悉俄国商人与蒙古人做买卖的规矩,如果赊帐,到年底付款,当然与现金交易不一样。”于是,就给打了个七折。 
  同时,黑喇嘛说:“就在这个荒漠不太远的地方,有座小寺院,没有活佛,也很少有香客。喇嘛穷得要命,穿着破烂不堪。我准备给他们送些衣料,让他们在冬天能穿得暖和一点。” 
  打过折,黑喇嘛不但领了情,还说,他会告诉小庙里的喇嘛,说是这个商队为他们捐赠了一部分衣料。——他实际是将折扣算作了捐赠。黑喇嘛不但把应该付出的银子计算出来,而且自己拿出银锭与戥子,一钱不差地称出了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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