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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道:“都走了!老爷快活吃酒!”
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
大凡醉人一倒便起得。
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馀人,迤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
众庄客一齐上,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一个去处来。
那去处不是别处,有分教∶蓼儿洼内,前后摆数千支战舰艨艟;水浒寨中,左右列百十个英雄好汉。
正是∶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豹子头林冲当夜醉倒在雪里地上,挣扎不起,被众庄客向前绑缚了,解送来一个庄院。
只见一个庄客从院里出来,说道:“大官人未起,众人且把这厮高吊起在门楼下!”
看看天色晓来,林冲酒醒,打一看时,果然好个大庄院。
林冲大叫道:“甚么人敢吊我在这里!”
那庄客听叫,手拿柴棍,从门房里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还自好口!”
那个被烧了髭须的老庄客说道:“休要问他!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好生推问!”
众庄客一齐上。
林冲被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辩处!只见一个庄客来叫道:“大官人来了。”
林冲朦胧地见个官人背叉着手,行将出来,至廊下,问道:“你等众打甚么人?”
众庄客答道;“昨夜捉得个偷米贼人”那官人向前来看时,认得是林冲,慌忙喝退庄客,亲自解下,问道:“教头缘何被吊在这里?”
众庄客看,一齐走了。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小旋风柴进;连忙叫道:“大官人救我!”
柴进道:“教头为何到此被村夫耻辱?”
林冲道:“一这难尽!”
两个且到里面坐下,把这火烧草料场一事备细告诉。
柴进听罢道:“兄长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请放心。这里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时,却再商量。”
叫住客取一笼衣裳出来,叫林冲彻里至外都换了,请去暖阁坐地,安排酒食杯盘管待。
自此,林冲只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话下。
且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首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烧大军草料场。
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林冲。
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讲动了。
且说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这话,如坐针毡。
俟候柴进回庄,林冲便说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争奈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倘或寻到大官人庄上时,须负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义疏财,求借林冲些小盘缠,投奔他处栖身。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
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去,如何?”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处去?”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好汉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林冲道:“若得如此顾盼,最好。”
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里提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里经过。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计策,送兄长过去。”林冲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里出关去等。
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多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里面,一齐上马,都投关外。
却说y鲥x官在关上,看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
原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因此识熟。
军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
柴进下马问道:“二位官人缘何在此?”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
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中间y迂a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
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回来相送。”
作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
行得十四五里,却见先去的庄客在那里等候。
柴进叫林冲下了马,脱去打猎的衣服,却穿上庄客带来的自己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里,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
只说z渔蒹i一行人上马自去猎,到晚方回,依旧过关,送些野味与军官,回庄上去了,不在说下。
且说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
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
林冲奔入那酒店里来,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倚了衮刀,解放包里,挂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
只见一个保来问道:“客官,打多少酒?”
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
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
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
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
酒保去不多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般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
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个人背叉着手,走出来门前看雪。
那人问酒保道:“甚么人吃酒?”
林冲看那人时,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穿靴,身材长大,相貌魁宏,支拳骨脸,三叉黄髯,只把头来仰着看雪。
林冲叫酒保只顾筛酒。
林冲说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
酒保吃了一碗,林冲问道:“此间梁山泊还有多少路?”
酒保答道:“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
林冲道:“你可与我觅支船儿。”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支。”
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yA觅支船来,渡我过去。”
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颢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撇下笔再取酒来。
正饮之间,只见那个穿皮袄的汉子向前来把林冲劈腰揪住,说道:“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见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却是要怎地?”
林冲道:“你道我是谁?”
那汉道:“你不是∶豹子头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
林冲道:“你真个要拿我?”
那汉笑道:“我却拿你做甚么!”
便邀到后面一个水亭上,叫酒保点起灯来,和林冲施礼,对面坐下。
那汉问道:“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要寻船去,那里是强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么?”
林冲道:“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紧急,无安身处,特设这山寨里好汉入伙,因此要去。”
那汉道:“虽然如此,必有个人荐兄长来入伙?”
林冲道:“枪州横海邵故友举荐将来。”
那汉道:“莫非小旋风柴进么?”
林冲道:“足下何以知之?”
那汉道:“迤大官人与山寨中王大头领交厚,尝有书信往来。”
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发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林冲听了便拜道:““有眼不识泰山!”愿求大名。”
那汉慌忙答礼。
说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间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客人到此,无财帛的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财蒙汗药麻翻,重则登时结果,将精肉片为子,肥肉煎油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敢下手。次后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日得会。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赏。”
随即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到来相待。
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
林冲道:“如何能彀船来渡过去?”
朱贵道:“这里自有船支,兄长放心,且暂宿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
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起林冲来。
洗漱罢,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
此时天尚未明。
朱贵到水亭上把盒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
林冲道:“此是何意?”
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顷便有船来。”
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支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了刀仗行李下船。
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
到得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
小喽罗背了包里,拿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
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到小港里去了。
林冲看岸上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
再转将过来,见座大关。
关前摆着枪刀剑*,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罗先去报知。
二人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林冲看见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着云里金刚宋万。
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