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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活色余欢（20）
八
冯世光接受了白大师赴家宴的邀请很高兴，他对夏梅一说，夏梅狐疑地问，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讲过这个人，要不带上我们也去走访走访。
夏梅故意显得不懂事理。冯世光就有点急，他怎么会带着家人去嘛，他自己也才是第二次与人家打交道！他便对夏梅说，我要去拜会的是一个高人，不便带你们一同去，这人是个奇人高人啊，很多人都找他看手相，就连省里面有头有脸的人都找他。他是一个画画的，研究佛教的迷宗，他给人看手相，说得太准了，我去找他是请他看看自己的官运如何。夏梅说，你这个科研机构的人也相信这些歪门邪道，小心不怀好意的人去举报你，李洪志的法轮功不就是邪乎乎地蒙人坑人？
冯世光说，人家又不靠这个混饭，他是靠卖画为生的，大家吹他神还不就是喜欢听他讲点奇谈怪论？这个人思考问题想事情的角度有点怪，姑妄听之也不碍事。哦，对了！这个人在一年前就预测中国足球队可以去踢世界杯，神不？他经常说些耸人听闻的话，他说妓女前世都是些小菩萨，现世来拯救男人的。还说水是用来平衡地球的，女人用来平衡世界。
夏梅说，他放屁，什么前世今世的，他是在长妓女的地位。呸！臭狗屎一泡，你还跑他那逐臭去！我告诉你，冯世光！他后面说的那句话——水用来平衡地球，女人用来平衡世界，是张爱玲说的，哪里胡乱听来还当他发明的高论来谱给你们听，吓唬人，这种人你少接触！
冯世光说，其实我是想借机也接识一下陌生圈子里的人，或许也会获得些别的启发。
夏梅嘲讽地说，我看你就顺便让他给你算算你的爱情、财运吧，资源不要轻易浪费哟。
冯世光脸一下烧起来，他有时真是有点怕女人第六感觉的狠毒，夏梅这种人也是太精明，事事得防着点才是，一不小心被她逮着个把柄，要自圆其说是难上加难。
夏梅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白强开着他的风神蓝鸟准时等在大门口。冯世光上车后，白强用手机拨了个电话，他对着电话说，哎，我们这就过来，你的车跟在我的后面！
挂了电话，白强说，是王云莉，我让她跟在我的车后面，她去过我以前的家，搬家后还没有去过，找不着路。她刚买了一辆车，二十多万的“宝莱”，我原本想这女人不会有多少钱，看来是错了。冯所长，你说，女人挣钱是不是很容易啊？哈哈！
冯世光陪着笑脸干笑了两声，他有点不那么舒服，白强的家宴难说主要是请王云莉，正好自己挂电话去，人家捎带上他也请请。冯世光不晓得白强请王云莉，虽然他和白强是王云莉介绍认识的，冯世光太不希望今天在白强家见到这个老情人了，他正想疏远和她的关系，可这是第二次与白强打交道，白强约她也是情理中的事。冯世光这两天没有跟王云莉打电话，王云莉也人间蒸发似的，也不打电话来。意识到这一点，冯世光有些失落感，毕竟他们还真的很粘乎过一段日子的。看来这一次她也是正想离他而去，他们这是相互抛弃。他们的情感节奏其实踩得很合拍的，一起浓烈一块淡化，他并没有占有主动权，也好也好，这正是最懂游戏规则的情人应该采取的态度。王云莉挺会犒劳自己的，他们两个人好的时候，王云莉曾经动过买车的念头，有车他们的活动余地空间就会很大，她说车给冯世光开。冯世光吓着了，他认为那是王云莉赖上他不放的试探，当时他们俩的关系非常热乎。冯世光不想步出婚姻，他残酷地粉碎了王云莉想让他离婚的梦想，他对王云莉说，我怎么敢开你给我买的车，还是留着钱置办你的嫁妆吧。王云莉明白冯世光的意思，她略微伤心了两天就没事了，后来再也没有了要跟冯世光结婚的打算，冯世光这才轻松地和她再续前缘，但是爱情的味道已经变了。冯世光后来跟成都女人舒娜搞上了，而王云莉还跟冯世光约会着，王云莉想通了，她和冯世光的情爱关系只是肉体欲望的相互满足，不存在谁划算谁吃亏的说法，她是一块园地，不能随便荒芜闲置，在下一次未知的爱情来临之前，冯世光还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车到王云莉住处楼下，一辆香槟色的崭新的宝莱车刺眼地停在路边，白强按喇叭示意，对方摇下车窗打了招呼。开车的不是王云莉，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脸还嫩着，人长得蛮帅的。王云莉坐在他旁边，歪头跟他们打招呼。
白强的风神蓝鸟贴着宝莱开过去时，冯世光看见老情人一脸春色，就像这季节乡下人一担担挑着沿街叫卖的新鲜的水蜜桃，又水又甜招人爱的样子或者就是那带雨的梨花春情勃发的样子。冯世光预感他今天这次赴宴不会舒服自在的。
白强家在城西的高级时尚住宅区，才进那个别墅小区，看见鲜花草坪环绕，再看见移栽的大树掩映下的一幢幢三层独立式洋楼，冯世光便感慨不已。冯世光此前认为他那一百二十平方米四室两厅的住房不错了，却没想到白强这样的人拥有着这样讲究的私家财产。白强把自己的车停进自家车库，下车导引王云莉的车。车转弯时车前脸壳锃亮的光忽地戗了冯世光的眼睛一下，让他很不爽。
王云莉和那个小子一起走下车来，她热情洋溢地把他介绍给了他们，这位是我的朋友李小葆，我的车还开不熟，他正在陪我练车。这是白大师，这是冯所长。
小李笑着很大方地伸出了手，他个头比冯世光高一点，一只大手伸过去跟冯世光握手时，王云莉一脸的笑，她的心情很好。没有谁知道王云莉此时产生了一点滑稽感：哦！新老情人胜利握手，像是在搞一个友好的交接仪式。
冯世光脸上绷着笑，对李小葆点点头，想保持点居高临下的姿态。
一条毛色纯黑气质高贵的大狗从里面“唿”地扑出来，立起前肢讨好主人，理着光头穿着一件白色麻质对襟衣穿着一双黑布鞋的白强拍了拍它的后背。冯世光看着这一切，直觉得胡汉三黄世仁南霸天那样的地主老财又杀回来了。
白强把门廊下迎客的漂亮女人介绍给冯世光：这是我太太，叶茹荟，——这是冯所长。
冯世光一愣，他没想到白强的老婆会这么年轻，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比王云莉还小两三岁的样子，白强可是比冯世光年长四五岁！先前冯世光以为门廊下站着的是保姆或者别的什么人，她对着冯世光笑着说了句“你好！”——的确是电话里那个声音。
王云莉跟在后面，她认识白太太，直接打招呼，茹荟，今天太辛苦你了。这是我的朋友，小李，李小葆。
李小葆是比叶茹荟还小五六岁的人，他不知怎么称呼她，憋出一句叶老师来，王云莉忍不住笑出声来，冯世光使劲才忍住笑。王云莉今天领这么一个愣头青来干什么？还左一个“小宝小宝”地唤着，莫名其妙！
吃了女主人端上来的水果，王云莉提出要参观一下豪宅，冯世光提出要看画，白强便领着大家往楼上去。
楼上一间房专门做了白强画作的陈列室，那些画都是画完后装裱好了的。王云莉和李小葆进去一会儿就出去了，由白强的儿子伯仲带着他们上顶楼露台去参观，伯仲告诉王阿姨上面有秋千架有养鱼池呢！
画室里只剩白强和冯世光了，白强兴致勃勃地聊他的画，冯世光抱着手熬有介事地赏画，一会眯着眼退后两步，一会又趋前仔细地看。白强的画的确与众不同，他的画完全由线条构成，密密麻麻，每一根线都如细水一般流畅，没有一点滞涩感，当那些线条在纸上交叉时就会构成一个龙爪或者一片鱼鳞或者日月星辰，或者就是一些说不清像什么东西的符号，而这些符号还会在画面上另一处重复出现，像是在强调暗喻什么。色彩借鉴西藏唐卡画的浓墨重彩，整个画面气氛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有的像云山烟水、有的像人的指纹，看多了，眼花缭乱，冯世光竟然有些眩晕感，仿佛画上会生出一团团雾气扑面而来。
白大师等冯世光讲出他对这些画的感受。冯世光想了一下用了几个形容词：变幻无穷，波诡云谲，神秘。白强听了像逢着知音似的，激动地说：你是懂我画者！懂我画者！待会一定要好好干两杯。
冯世光听了自谦了一番，两人因此觉得交情深了一个层次。见旁边没人，特别是王云莉没在，冯世光便直抒胸臆，他很放松，压底声音凑进白强的耳朵：白兄，交你这么个艺术家朋友是我的荣幸，上次，你给我看手相，看得很准，当时碍于还有他人，我不好讲啊！我当时就心生敬意，哈哈，你莫见笑。
白强哈哈笑着有些为自己看手相的本领得意又有些为掌握了人家的隐私、彼此的私交再次升华而兴奋，他拍了拍冯世光的肩膀说：冯老弟，你放心，你的事我断不会走露风声，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男人嘛，权利欲、情欲、金钱欲谁不想都得？是男人谁不想阅尽人间春色，只不过有些人的精力侧重面有所不同。我看冯老弟在这三欲里，权利欲情欲并重，金钱欲次之，不过嘛，在中国有了权这钱嘛似乎也就不成问题了，有了这个基础，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还愁没女人投怀送抱吗？我呢，在这三种欲望里恐怕正与老弟相反，侧重于金钱，权利欲嘛我这人就没机会去实现了，我们这类人最怕在单位里没自由缩手缩脚的，散漫惯了，情欲嘛，机会多多，实在是精力不济，要在画里长劲要在精神世界里达到某种境界，戒欲是自然的，那方面的事就想得少了。而今，就连金钱欲也寡淡了好多。
冯世光一听的确感觉到白强是把自己当成了知交，他便也附和着哈哈地大笑起来，老兄，我们是各有所好，各有所好！
白强笑歇了，压低声音对冯世光说，老弟，不瞒你了，平生最服一个人，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电影《城南旧事》里那首《送别》歌的词就是他填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长，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白强竟唱起那歌来。
第三部分活色余欢（21）
冯世光也跟着用鼻子哼起那旋律来，并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词，对白强说，《送别》的确是一首好听的歌，这歌让人想起大漠孤烟想起驼铃想起别离，想起“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诗来，太让人伤感。这首歌的意境我猜是来自那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冯世光记得儿子背诵课文里的这首诗时，他只知道前面四句，后四句是儿子教他的，今天，在画家的画室这些诗句从脑子里冒出来由自己的嘴巴说出去，凭添了两人谈话的儒雅气氛，冯世光很高兴。
白强唱罢，沉了半晌说，老弟说的有道理。这两天我正在看李叔同的传记，弘一法师既是才气横溢的艺术教育家，也是一代高僧。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在多个领域，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他把中国古代的书法艺术推向了极至，“朴拙圆满，浑若天成”，鲁迅、郭沫若等现代文化名人都以得到大师一幅字为无尚荣耀。对了，他好像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而且他还是中国第一个搞裸体写生的画家，艺术造诣卓越非凡。冯世光把他脑子里关于弘一法师的知识都拿出来说了，而这些知识好像还是王云莉灌输给他的，王云莉从白大师这里所得“营养”也不少吧？王云莉和他也有一腿？
看来，冯老弟对弘一也有研究？我特别喜欢的一个画家丰子恺就跟弘一学过画——丰子恺寥寥几笔就可以勾出人间各种气氛，一弯残月、月下一桌、桌上一壶茶，没有人物，你却脑子里有画面——相聚刚刚散去，令人忧伤。哦，这样简洁微妙的艺术表现是悟了人生的修行，丰子恺师从弘一是他的造化。弘一一生苦心向佛，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前半生的李叔同绚丽至极，后半生的弘一最终归于平淡归于真。
冯世光喝着水，听白强说着这些，他想起来，第一次见白强时他讲了关于“妓女是小菩萨”的说法，当时冯世光对白强的界定是：一个江湖上混得很油的人，也许肚子里并没有多少水水。今天听他讲起弘一法师丰子恺来，冯世光感觉白强这人文化层次要高看两级。
冯老弟，弘一法师是在手书“悲欣交集”四个大字后三天圆寂的。这是一代高僧圆寂